第3章 再遇
從店裏吃完飯出來的時候，已過了八點。
夜幕開始四合，暗黑黑的天穹往下壓，白日被壓進水泥地下的灼熱一點點的釋放出熱量，又被壓低的雲層擋下，擠散進空氣裏，悶熱一片。
許念開班會前去了一趟圖書館，借了書之後才去的教室，出來就随着宿舍一起外出覓食，書包太小，無處安放，只能抱了一路。
這是進入大學之後宿舍的第一次聚餐，四個妹子除了一個是本地的，其餘都是來自天南地北，此前忙着新生入學的事，一直沒時間，拖到今日。
“這什麽天氣？白天太陽毒着的時候沒見下雨，這時候倒是變臉了。”仰頭望了一眼天，林曉一臉不滿。
許念沒說話，跟着一行人往西門的方向走，路邊的花圃不知種的是什麽綠植，此時開了紫白色的小碎花，在路燈的暈照下變了色，被風吹得左右搖晃，顯得有些可憐。
迎面走來一個人，瘦高的身材，背部挺直，走得很正，白色的T恤套在他身上顯得有些松垮，襯得他越發的高。
暮色沉沉，雨前的風顯得有些狂。
走在前面的三個女生正在相互讨論着即将到來的大學生活與憧憬，對身後停下的許念沒有絲毫的察覺。
“許念？”季潇潇回頭叫她。
許念轉過身，看着前面三人，“你們先回去吧，我去取點錢。”
“取錢？”
“不是要交班費，我身上沒錢了。”
“我們陪你一起去。”
“不用了，不知道要不要排隊，我一會取完了直接回去。”
季潇潇走過來，看了看天，皺皺臉，“好像就快下雨了，這季節，一下就是大雨，你快一點，可沒帶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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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潇潇是宿舍唯一一個本地人，對這最熟悉，為人爽快也熱情，許念點頭，和三人揮手告別。
沿着剛剛走過的路倒回去，一路走到工行的自助取款處，不大的空間，安置了四臺取款機，空氣越來越悶，雨沒有預兆，嘩啦啦就下了起來，落在路邊樹木的葉子上，發出沙沙沙的響聲。
悶了十幾天，終于是下雨了。幹涸的馬路一下被潤濕，空氣裏的悶熱被雨水席卷而去，帶着柏油味的泥土氣息灌進鼻子裏，清涼而淩冽。
許念并不取錢，只是站在玻璃門口處，雨水濺進來，她往更裏面的地方縮了縮，看着外面突來的瓢潑大雨，微微皺着眉。
有人取了錢出來，看着大雨大大咧咧罵了一句，又往回縮着躲雨。又一個人出來，隔着玻璃裏模糊的倒影，她看清楚了來人。
還是剛才那個男生，高高瘦瘦，白白淨淨，白色T恤在黑夜裏異常的顯眼，黑色包斜挂在肩膀處，低着頭在收自己的錢包。
男生走過來，就站在許念的旁邊，看到外面下着雨，意料之中的也是皺眉，隔了一會，才從自己包裏掏出一把黑藍格子的雨傘，抖着要打開。
許念抱着書的手緊了緊，深吸一口氣，擡頭看向身邊的男生。
“你好，請問你是宜大的學生嗎？”
聲音很小，糯糯軟軟的，但男生還是聽見了，他很高，起碼180，相對而言，許念不算矮，可是162的身高于他而言，還是矮了一個頭。
對方低頭，有些狐疑的看着她，但還是回應，“什麽事？”
許念看着外面，緊了緊手，一副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笑笑，“我是宜大的學生，下雨了，我沒帶傘，如果你也是，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傘。”
他看了看外面，再看看許念，一下了然，點頭，“沒關系，可以的。”
說完，他往前一步打開傘，拿在手裏往她的方向伸了伸，示意她過去。
許念道了句謝謝，移着步子踏下臺階，進到傘裏。
男生的傘總不像女生的那麽秀氣嬌小，可也不是無限大，兩個人擠在一起，還是避免不了肩膀與肩膀的碰撞，許念低着頭，不去看他，但是身體的觸碰還是讓兩人都覺得有些尴尬。
一路往前，雨太大，短短的一小段時間，雨水已經在地上形成一層水流，劃過腳面，濕漉漉的涼。
快到西門門口，人多起來，道路變得擁擠，一輛車從身後開過，幾乎要擦着許念的身子滑過，男生眼疾，顧不得許多，扣着她的肩往自己這邊一拉。
“小心。”
車是躲過了，可是男生卻重心不穩，腳往後退了一步，剛好踏空踩進一個凹陷的空洞裏，整個人側身倒下，傘傾斜到一邊，雨水直喇喇的淋在兩人身上，許念急了，顧不得傘，下意識就去拉他，手只來得及揪住他的衣角，路面太滑，反倒被他帶下去，雙雙落倒在路上。
“沒……沒事吧！”
許念愣了一會，才猛地收回手，哆嗦的開口，雨有點大，她不能完全睜開眼睛，半眯着，只見對方面色都白了，像是極力隐忍着什麽，先是把傘拿起遞到她手上，自己再撐着想要站起。
許念彎腰想去幫忙，被他阻止。
“我自己可以。”
伸手的手被僵在半空，最後再悻悻的收回來。失神間，他已經自己站起，深深呼口氣，肩上的書包已經濕了，被他往身後甩甩，“走吧。”
他太高，許念打傘只能盡量的将手舉起才能不磕到他的頭，男生走路明顯有些趔趄。
“是……剛才撞到了嗎？”
“沒事。”
“……”許念另一只抱書的手還在微微發顫，帶着她的唇也跟着抖起來，剛才，倒下去的時候，她的手不小心摸到了他的右腿，只不過是一瞬，可還是被震到！那濕漉漉的褲腿之下并不是飽滿的肢幹，而是……硬邦邦的，金屬質感。
對方應該是沒有發覺自己的秘密被發現，只不過一路上再沒了多餘的話。
“你宿舍在哪一棟？”
進了西門走到最近的宿舍樓，對方停下問她。
“24。”
他哦一聲，拉着她走上宿舍大廳的臺階，到了裏面避雨的地方，“24棟比較遠，我就住這裏，傘你拿去吧。”
許念扭頭看到牆壁上張貼了一個大大的阿拉伯數字“8”，搖頭，“不用，已經進來了，我可以跑回去。”
“太遠了。”對方把傘塞到她手裏，“雖然已經濕了，但還是撐着的好。”
“謝謝，那我改天把傘拿回來給你……”
“不用了，反正也快壞了。”
“怎麽可以，那我給你錢吧。”說完就要去掏錢。
對方顯然被她的舉動弄得有些急了，最後還是嘆氣，“那你有時間還過來就行。”
許念低頭拉開自己的包，掏出手機，“那留個號碼吧，到時候我聯系你。”
現在智能機已經很普及，可是她手裏拿着的還是最老版的直板機，點亮屏幕之後就看着他，“你號碼多少？”
對方只能報出自己的號碼，許念生怕自己記錯，一個個按下之後又重複了一遍，确認無錯之後才按了撥號鍵。
“我手機放宿舍沒帶，你記下就好，我回去會看到的。”
“哦。”許念咬着唇，抖了抖傘上的水漬，“那謝謝你了。”
告別對方，許念撐開傘走下臺階，隔了一會回頭的時候，已不見了他的身影，應該是上樓了。
回到宿舍，大家看到落湯雞似的許念都吓了一跳。
“呀！怎麽都濕了！就說了要下雨的！沒事吧？”
“沒事。”許念搖搖頭，把傘撐開放到陽臺裏晾着。
季潇潇給她遞過毛巾，看到她放下的傘，有些驚訝，“哪裏來的傘？”
“有一個同校的學生借的。”
“那怎麽還濕成這樣？”
“路上絆了一跤。”
季潇潇恨鐵不成鋼的呀了一聲，又換了自己一條幹的浴巾扔給她，“真是服了！趕緊擦擦！”
許念接過一看，又遞回去，“這是你昨天新買的吧？”
“這有什麽！你趕緊的吧，小心感冒。”
還是搖頭，遞回去，“我馬上就洗澡了，別一會又要洗。”
季潇潇直接往她頭上抛，“矯情！一條浴巾而已！”
從頭上把毛巾扯下，沒有再拒絕，宿舍除了她三個人，季潇潇是明顯對她最熱情的一個，離家那麽遠，有句關切的話，許念還是覺得有些暖。
洗了澡，許念用紙巾把濕了的書面吸幹，再攤開把裏面也擦了擦，之後才拔了正在充電的手機爬上床。
點開通訊錄，最上面那個撥出的一長串號碼最顯眼，點進去輸入聯系人姓名之後按了保存，放下之後才覺得不對。
握着手機猶豫了一會，調出剛才那個號碼斟酌着發了一條短信。
——你好，我是剛剛借你傘的人，我叫許念，方便問你的名字嗎？我好存起來，謝謝。
叮鈴。
手機傳來短信鈴聲，許念點開，上面簡簡單單幾個字：
——不用客氣，我叫周梓楊。
周梓楊。
許念抱着手機，視線落在最後那三個字上停留了好久，記憶不知道飄到了那裏，回過神的時候，手機屏幕已經自動轉為黑屏。
許念沒有再回短信，從短信的界面退出來，将手機放到枕邊，自己木木的躺下去，視線正對着的白色天花板，心事沉沉。
亮着的手機開始變暗，她剛才放的時候無意點到了通訊錄一欄，從微弱的亮光中可以看到最上面的那個通話記錄，聯系人的名字顯示的就是周梓楊。
她第一次存的時候寫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