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夢中意亂(五)
一到雨天, 老房子充滿了腐朽的黴菌味,空氣都是濕漉漉的。
瓶口殘存的液體化成水珠, 并不間斷的滑落而下。沈微星手指一松, 酒瓶便砸在地上,“你死性不改,輸完醫藥費的人渣都可以回來,我為什麽回不來?”
沈父臉色立即變得猙獰起來, 五官扭曲道:“這是我家, 你給我滾。”
“你說這是你家?”沈微星嘴角閃過一抹譏諷的笑, 說:“房産證呢?字據呢?證明呢?”
“這是我爸留給我的。”沈父從地上坐起來, 喊道:“不止是房子, 家裏的一切都是我爸留給我的。”
“你現在這個樣子, 很像那種蠻不講理的無賴。”沈微星緩緩說道:“我現在就是問你要房産證, 沒太想知道房子是誰留給你的。”
沈父一溜煙從地上坐起來, 走路的時候腳一拐一拐的。
沈微星站直身子, 雙手抱臂,冷眼看着沈父像是笑話般沖進卧室。
緊接着, 卧室便傳來物體墜地的啪啦聲。
許溧在一旁看了許久, 以為沈微星挂念着爺爺奶奶的心血, 目标只想要回房子。她走到沈微星身側, 憂心忡忡地問:“他能找到嗎?”
“找不到。”
許溧詫異地看過去,問:“為什麽?”
“因為被我藏起來了。”沈微星回答道:“早在很久之前, 我就把房産證藏起來了。”
一個混吃等死,無所事事的蛀蟲,永遠不會在大廈将傾之前做出謀劃。
藏起房産證原本是沈微星在窮途末路時的無奈之舉, 她想手裏若是多了張底牌, 談判的籌碼便可增加一分, 勝算也便多一分。
她以為自己會一直忍耐,忍到高考結束,用着房子做籌碼,換得她和媽媽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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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現在為了許溧,她願意試一試。
房間裏除了卧室的聲音便是一片安靜,沈微星估摸着時間差不多,牽着許溧的手,走到卧室門前。
卧室的地板和客廳不同,沈微星站在屬于客廳的地界,多餘的一步都不肯踏。
“找到了嗎?”沈微星問。
櫃子門一半敞開,一半合上,冬季的棉衣,夏季的短袖,亂七八糟團成一塊,通通抛向地面。年久失色的抽屜從滑輪上卸下來,裏面塞得雜物都快要溢出來了。
整個屋子一片狼藉,沈父被包圍在其中,既格格不入又難得融洽。
聽見沈微星的聲音,沈父緩緩轉身,神色呆楞,“你是不是藏起來了?”
“确實被我藏起來了。”沈微星認真道:“但那又怎樣?我又不會告訴你。”
沈父擡起胳膊,指過去時,食指幅度極小的顫抖,“你信不信我去報警。”
托沈父的福,沈微星在很小的時候,和警察打過的交道不止一次,平常的威脅早都吓唬不到她。
燈光下,她的眉眼顯得格外輕松,甚至嘴角都能獻上毫不膈應人的笑,“那你去報呀,你看是我先出來的快,還是洪峰先打死你快。”
沈微星說完之後,察覺到包裹自己的手掌緊了緊,側眸流出安撫的眼神分給對方。
比自己略微纖細一點的手心黏糊濕潤,許溧只能通過自己的辦法,讓身邊的人多一點勇氣。
“你今天看到了?”沈父問。
沈微星點頭應下來,嘴上敘述着今天看到的,“你被人打的像個老鼠,兩只手抱着頭,嘴上喊,我錯了,我一定還錢。”
“你這個不孝女,我可是你爸。”
“別他媽給我提這個詞。”沈微星臉上的笑驟然消失,眼神如同淬着冷霜的刀,“惡心。”
“你打我媽,打我的時候,怎麽想不起來你是我爸。”
“你用着我的學費花天酒地的時候,怎麽想不起來你是我爸。”
“你用家裏的錢睡別人的時候,怎麽想不起來你是我爸。”
說到後面的時候,沈微星情緒激動,若是沒有許溧攔着,她甚至都可能和沈父好好讨論一下。
沈父看着她,半晌緩緩說道:“可,我是你爸呀。”
說再多都是雞同鴨架。
沈微星在心裏嘲笑自己真的有病,居然和一個完全沒有道德底線的男人讨論道德。
她呼了一口氣,緊接着撲哧笑了一聲,“好,爸爸,我會好好報答你的。”
沈微星說完,手伸進口袋摸出一張折疊整齊的紙,她用食指和中指夾着,說:“簽個字吧。”
沈父:“什麽字。”
沈微星說:“一份房屋轉贈的合同。”
沈父冷笑一聲,站在沈微星面前問:“你為什麽覺得我會簽?”
沈微星也不惱,回答道:“就憑你欠了一屁股債,只有我能幫你還。”
“你開什麽玩笑?”沈父說:“你和我一樣身無分文,幫我還錢,你有那麽多嗎?”
“我是沒有。”沈微星說完,眼神落在許溧身上,“但是她有。”
“你打碎的香水,送人的衣服,都是她買的。”
——
出了小區門,沒有樓層建築的遮擋,涼風夾雜着雨水自耳邊呼嘯而過。許溧已經呼叫了好幾個車,大概是因為雨天路滑的原因,沒有一個司機願意接。
“沒有車過來。”許溧稍微把傘往外傾了傾,說:“我找個朋友過來接吧。”
雨水将路燈沖刷的一塵不染,光線都比以往亮些。
沈微星挨着許溧,從小區門口的路燈并肩往前走,“不用了,我們走回去吧,路也不是很長。”
聽見對方一如往常般的語氣,許溧略微放心,開玩笑似的說:“要是累了,記得說一聲,我背你。”
小區對面是一條小河,雨水落在上面,散開一朵水花。岸邊的綠色植物正随風搖曳,彎下枝頭。
“我是不是事精?”沈微星忽然開口,聲音聽着潤潤的。
許溧的手指握着傘柄,關節微微繃起,拉出一條流暢的線,“不是。”
“可你沒覺得我會闖禍,還會惹事,麻煩事似乎總會找上我。”沈微星的視線轉向許溧,眼神逐漸有了焦點。
“可你要是真那麽乖,就不是我喜歡的沈微星了。”許溧看着眼前的女孩,以往冷淡的眼神中充滿了喪氣,眉眼之間盡是落寞,她用另一只沒有撐傘的手,摸了摸她的額頭,說:“而且,你也是小孩,這些都不是你的錯。”
距離前面的路燈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光影之間,沈微星的輪廓一半在明,一半在暗。她把滑下來的書包往上提了提,随後又垂下腦袋,少有的不自信:“可我好像真的是個禍害呀。”
“要是沒有我,媽媽也不會被栓了好多年,她可能早就和爸爸離婚,然後組建自己的家庭。”
“可這些都和你沒有關系呀。”許溧的聲音越發溫柔,“你現在這麽小,又這麽優秀,要我在你這種環境中,一定不會過的比你現在好。”
這話剛落,沈微星便擡眸,眼睛璀璨如明珠,“真的嗎?”
“真的。”許溧的手從沈微星的頭頂移開,随後将對方攬在自己的肩頭,用自己的溫度暖着她,“我們家星星是最勇敢的。”
挪動的腳步緩緩停下。
沈微星仰着頭,心髒像是被人狠狠捏了一下,鼻尖莫名冒出一種酸氣。
這種被自己在意的人肯定,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
小的時候,每逢親子運動會結束,同學的父母總會抱着小孩,語氣親昵的說,我們家寶貝是最勇敢的。
那個時候,小小的星星只會站在一旁,手忙腳亂讓自己不去注意到。
她也是個人,也會有累的時候,也會有撐不住嚎啕大哭的時候,也會有負面情緒上頭,怨天怨地的時候。
只是這些早就因為種種原因,被她丢的丢,藏的藏......
她強迫自己不要在意別人的目光,話語,卻偏偏忘記了,童年的某些缺失,會造成她形成一種矛盾的惡補思想。
越是不在意,其實越是在意。
可偏偏在今天,有人用鼓勵的,期待的,驕傲的語氣,說出這句話。
她現在仿佛身處夢中,周圍的一切都是那麽的不真實。
她好像看到小時候笨拙的自己,忽然對那個小女孩有了交代。
沈微星再也繃不住了,咬着唇,眼淚唰唰落下。
偏偏許溧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從口袋裏掏出紙巾,抽出一張就往沈微星眼睛上放,小聲說:“祖宗,你別哭呀。”
殊不知她越是溫柔,小姑娘哭的越多。
好不容易哭啼聲止住,沈微星抽着鼻翼,說:“你先轉過身去。”
許溧手裏攥了很大的紙團,是沈微星剛才用剩下的,她一點都不見嫌棄,把傘塞進沈微星手裏,轉了個身子。
沈微星用衣袖用力擦了下眼淚,眼睑下面細薄的皮膚被擦的一片通紅,但她無暇顧及這麽多,卸下一頭的書包肩帶,埋頭在裏面翻弄了幾下,說:“轉過來。”
許溧挑眉,邊轉了個圈子,和沈微星面對面,邊打趣道:“小姑娘,現在可不行忘恩負義,你可不要在我的背上面貼亂七八糟的東西。”
這些都是小孩子才玩的。
沈微星知道她在打趣自己,也不反駁,她兩只手背在後面,說:“把你的手伸出來。”
許溧露出不解的表情,但還是伸出了右手。
溫熱的觸感一掃而過,無名指被一截冰涼的東西抵着,自指尖滑向底端。
許溧垂眸,整個人都是一愣。
昏暗的夜晚,銀色戒指不帶一點繁雜的花紋,款式簡單低調。
身側的小姑娘輕咳一聲,語氣不好意思的說:“現在只能送你這麽大的,但這不代表以後永遠都是這麽大。”
沈微星并不輕易許諾,但承諾下來的,必會完成。
她說:“等我賺錢了,一定給你換個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