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騷亂
關歲理一根煙點到一半的時候, 那些腳步聲終于到了近前。
這些居民的臉上很少帶着表情,落下的腳步沉重,除此之外,只能聽到細微的喘息, 就好像, 他們是走了很久很久的山路才來到這裏。
遠遠,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味就彌漫了過來, 叫人生理不适。
可他們只能看着這些人,一點點散開,朝着他們售貨亭靠近。
其餘闖關者們互相對視了一眼,他們或多或少接受到了這一關的暗示,到了這一時刻更是清楚, 他們彼此之間,并不存在什麽合作關系。
一棟工廠, 也不可能賣給許多人。
他們想活, 就要争到最後。
可片刻, 等那酸味到了近前, 他們能看清了這些居民的面容, 他們之間的氣氛又好像正常了。
這是他們的默契, 在真的确認自己難以存活的時候,他們動手的速度只會一個比一個快。
但是, 在那之前, 他們也會盡可能地公平競争, 這是他們長久以來遵循的規矩。
他們就是陶天兵口中, 那群為了彰顯身份, 所以把法涅斯權限的顏色設置得如此醒目的人。
他們的設置的潛規則多如牛毛。
關歲理朝着各處售貨亭上的貨物掃了眼, 朝自己的攤位走去。
可根本沒走幾步, 身後就傳來了争吵。
他猛地轉身,才發現這争吵甚至不止一處。
離得最近的是因思特的攤子,一個客人正指着香煙跟她争辯稅率,要求因思特給他退款,可想而知,因思特不可能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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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一點點跟人計算自己要交的更高額稅款。
更大的矛盾來自于售賣食物的裏德爾,他的攤位上一時之間擠滿了人。
而在裏德爾把各色食物擺上攤位,所有人登時瘋了一樣沖了上去,他們争搶推搡,裏德爾拼命喊他們排隊,他們也聽不進去。
他們哄搶着,貨攤上的物品倒了一地,又被人撿起來,從一個手上搶到另一個人手上。
忽然,又是一陣喧鬧。
關歲理順着看向了多格,他正跟一位客人僵持着争奪一樣武器。
他是唯一一個,在關歲理示範之後,依舊沒有計算出正利率算式的人,所有人對這個結果也并不稀奇,包括他自己。
他早就做好了盡可能少出售的準備。
他制造的貨物數量最少,也最不常見,寥寥幾件擺在貨架上。
他的客人要跟他購買的時候,他就跟對方介紹自己武器的諸多缺點,希望能把貨物盡量留下來,這樣,他的成本沒準還可以收回來。
只是他的客人陰沉沉的,拿着那柄菜刀就不撒手,現在看起來,恐怕多格一松開,這刀就會落到他的頭上。
至于那位丘娜小姐,更是絕了。
她的客人本就稀稀拉拉,乍然被她冷冰冰看上一眼,更是什麽話都沒了。
自己拿了東西自己交錢走人,丘娜從頭到尾,甚至連手都沒擡起來過。
不像個生意人,反倒像個監工。
也就婁聞那邊正常一點,他的客人不算特別多,但也不少,客人要買什麽他就給什麽,還會詢問客人需要在衣服上具體增加什麽花紋圖案,他手下出來的衣服,每一個扣子都各不相同,簡直細心到家。
他攤位上的貨品也總是在缺少之後迅速補滿,他居然像是真的來賣東西一樣,哄得客人一個個心花怒放。
整個花園廣場,在剛剛開始經營的不到一分鐘內,徹底亂成了一團。
耳朵裏全是裏德爾的聲音:“大家不要着急,每個人都會有機會的,排起隊來,你們胡鬧,最後誰都買不到東西。”
可他這句話,就像是引爆了什麽,有人直接喊起來:“胡說!你明明只會賣給我們六萬件食品,我們要活!”
裏德爾售貨亭前的數字是,3、5、6、2,綜合來看,他這一串已經是最優秀的結果了,可他的數量确實不算特別高。
“你賺那麽多錢,為什麽不能多賣給我們一點,我們都死了對你有什麽好處!”這個大叔死死抱着懷裏唯一的食物,卻被人揪着拉着要奪走。
他絕望地嘶吼:“把食物給我們啊!”
有人帶頭,幾乎所有人都猛地湧向了裏德爾,他們拼命伸着手搶奪,扭曲變形的臉上都是痛苦。
他們眼裏除了食物和裏德爾,什麽都看不到了。
最前面的大叔跑得最快,可忽地被左右沖撞,一個踉跄摔倒在地。
根本沒人管他,他們仿佛瞎了一樣,徑直踩了下,腳底板下發出痛苦的嚎叫。
人們一心朝着裏德爾沖過去。
裏德爾察覺到不對勁,警惕地退到售貨亭的邊緣,他看着人群越來越近,索性一狠心,下手将攤子直接掀了出去。
無數的食物揮灑出去,那些朝他湧過來的居民便憤怒又癡迷地追着食物撲了過去。
大叔還沒爬起來,人們的腳和胳膊又來了,他們肆無忌憚旁若無物踩下去,再一次碾踏在他的胳膊身上。
大叔叫喚了幾聲,終于不動了。
他懷中的食物滾了出去。
他的眼神就順着那食物骨碌碌,眼睜睜看着那食物到了另一個人手上。
他的眼睛逐漸紅了。
他渾身都散架了,他奄奄一息,一次次要爬起來,又一次次跌倒下去,他的呼吸分明都要停了,他真的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他單薄的衣衫下,有什麽在劇烈蠕動。
可人們的眼裏只剩下了食物,已經沒人注意到他,人們瘋狂地叫喊,那聲音中,他的存在感完全被覆蓋了。
乍然,那衣服裂開,從胸腹竄出了一只畸形的手,那手臂顏色超乎尋常得壯碩,遍布的青筋發着紫,顫巍巍探向了攤位的方向。
“我要食物!”他的聲音瞬間壓住了所有的吶喊,整個廣場為之一靜。
他乍然盯住了裏德爾,聲音前所未有地尖銳:“為什麽不給我們!”
他踩碎了腳邊滾過來的一塊食物,沖着裏德爾抓去。
下一刻,追着食物的人仿佛受到了劇烈的刺激,同時慘叫。
撲到這大叔腳邊的人,以及周圍許許多多的人,乍然一吼,衣服裏爆出各種畸變的肢體,骨骼咔嚓的裂響此起彼伏。
頭顱徑直從背後紮了出來,腦袋帶着眼睛陡然一轉,跟着這大叔追了上去。
猙獰質問:“為什麽!”
裏德爾冷汗都冒出來了,他仍舊在最後試圖說服這些人,可言語的力量在這個時候異常蒼白。
他終于放棄了,他果斷伸手抓向了一邊,眼中閃出狠絕,他喊:“雙鐮。”可他手中卻什麽都沒有出現。
裏德爾暗罵了聲,翻身就要跳出售貨亭,最先頭的大叔紫色的手臂已經抓了過來,指甲縫裏沾染着泥土和鮮血的痕跡。
那手朝着裏德爾拍來,半途就将售貨亭撞碎,木屑齊飛中,撞向了裏德爾的胸膛。
裏德爾躲避已經來不及,其餘人也都脫不開身,眼看那手指逼近,他好像聞到了上面刺鼻的臭味,他最後能做的,就是雙臂擋在胸口,重心一沉。
他眼睜睜看着那手指越來越近,那人猙獰的面容已經放大到了數倍——
忽然,斜面裏有什麽被丢了過來,那東西輕飄飄,砸到這大叔頭上就飛了出去,沒有對這人産生任何影響。
裏德爾情不自禁失望,看清那是一塊面包之後,差點破口大罵。
他不禁看向了丢出這東西的關歲理:“你要救我還是嘲笑我!”
可下一刻,那本該狠狠攥上來的手臂卻停了,那大叔眼中的紅色動搖着,嚎叫着,人卻已經迷迷糊糊去找向了之前砸中他的小面包。
他胸前的紫色手臂猙獰如鐵,可倉惶爬過去,攥住了那塊小面包,卻小心翼翼連凹痕都沒敢弄出來。
他把面包珍而重之撕巴撕巴丢進了嘴巴裏,眼睛裏的顏色就徹底沒了。
他吃完之後,盡管不怎麽滿意地摸了摸肚子,還是慢悠悠,像來的時候一樣,朝着廣場外面走去了。
裏德爾已經看懵了,關歲理一喊:“出來。”
他才反應過來,眨眼一瞧,更多人圍了上來,他迅速從售貨亭跳出來,就地一滾。
他劫後餘生,剛要喘氣,關歲理又是一喊:“想活就別停下。”
他惱火不已,可也知道這時候不是跟關歲理生氣的時候,人家還救了他!
他憤怒地撿起地上的食物,丢向那些異變的肢體。
被砸到的人茫然片刻,一個個撿起食物,小心翼翼吃了,慢慢走了。
裏德爾越來越心驚。
這些人很難形容算什麽物種了,各種骨肉贅生在他們原本的身體上,像是在盡力模仿原本的肢體,可那骨肉蠻橫瘋狂,泛着詭異的顏色,根本找不到一點正常的痕跡。
那些骨肉帶着這些客人左沖右撞,肆虐一切,就好像,這些骨肉才成為了這個生物的主體。
原本的人只不過是骨肉的一塊養料,被漸漸耗幹為數不多的養分。
裏德爾忍住反胃,拼命奔走。
無數人追着他圍上來,他迅速從那些指縫齒尖撿走掉落的食物,然後在被圍上來之前,用最快的速度丢出去,迅速脫身。
他挑的都是那些最為瘋狂的人,他根本不能想象再晚一會兒,這些人會變成什麽樣子,一包包食物被異變的人連包裝帶內裏吞吃下腹,刮擦的血痕從他們的口腔滴露。
地面黏膩一片。
不知道過了多久。
騷亂終于漸漸穩定下來,其餘人也終于安下心。
他們簡直驚呆了,事情剛發生的時候簡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察覺原因更是驚恐,迅速變了嘴臉,認真顧好自己面前這些客人。
誰知道他們買不到東西會發瘋啊,這是賣東西嗎?這簡直是賣命啊。
多格更是吓得趕緊松開了手上的貨品,那客人踉踉跄跄站穩,臉上的兇相才慢慢消了下去,然後拎着武器看了會兒,轉身走了。
這個時候,多格才注意到,這位客人的的額頭鼓起來一小塊,有什麽在裏面游動着,要是再晚一會,他這邊也說不好要完蛋了。
感謝裏德爾。
裏德爾還在收拾殘局,他躲避着撲過來的人群,一邊撿着之前自己扔出去的東西,他疲于奔命,渾身都在酸痛,他簡直無比後悔之前推出去的舉動。
他簡直是瘋了。
餘光注意到關歲理的行動,對關歲理的态度更複雜了。
他知道這個人厲害,還救了他。
可厲害又怎麽辦?到了這個地方,還開局就抽到一副爛牌,怕也活不了多久。
被這麽一個人救,真是晦氣。
他還在觀察關歲理,就發現關歲理又幫他扔出一袋食物後,忽然就站起來去了。
???
被關歲理分擔走的壓力一下子湧了回來,他險些被砸成肉泥,狼狽地就地翻滾,衣角又一副牙齒咬住,他狠心一發力,将衣服撕裂,才躲了過去。
他不禁暗暗心驚,簡直懷疑關歲理是聽到了他的不禮貌走了。
啊,他稀罕嗎?他自己也可以的。
他摒棄雜念,專心處理完的剩下的客人。
等到所有的客人都安穩下來的時候,裏德爾胳膊都快擡不起來了,但他根本不敢休息,依舊有無數客人走來,且依舊望不到頭。
他生怕再發生之前那樣的事,在攤位老遠處就趕緊游說客人排隊,一個個整整齊齊避免騷亂。
隊伍一直排到了廣場外,裏德爾看得觸目心驚,心想這得賣多少才夠。
可還沒完。
某個時間點到了,一批人一股腦湧了進來,迅速擠占了整個廣場。
他們登時膽戰心驚,第一時間調動全部的注意力協調人群,整理隊伍。
最後除了關歲理,所有人面前都排了長長的隊伍。
如果不是有裏德爾的示範在前,這廣場現在會亂成什麽樣子,根本不敢想象。
可心裏的焦躁一刻勝過一刻。
他們各自應付着自己的客人,根本不敢停下,也不敢耽擱,可那個顧忌也越來越接近。
他們禁不住看向了裏德爾售貨亭前挂着的數量限額,他的客人最多,賣的東西也最多,已經逼近了這個數額。
一旦那數額封頂,拿不出客人要的東西……
他們根本無法想象會發生什麽。
可矛盾的是,他們自己的數額卻離封頂還有很遠。
如果要賺錢,就希望盡可能多買一會兒。
他們簡直不敢想象法涅斯是想讓他們幹什麽。
他們在兩難中猶豫,忽然聽到一陣悅耳的口哨聲。
他們難以置信看向了婁聞,婁聞燦爛沖他們揮了揮手。
這個人有病吧?
不知道為什麽,婁聞明明跟他們在同樣的境地,卻好像一點都不慌張,甚至生意好了些之後,還吹起了口哨。
他不會真以為自己是來賣東西吧。
婁聞被這麽些目光注視着,口哨一停:“大家放松一點嘛,”他笑着看向裏德爾,“裏德爾,我想我們大家可以考慮進一步合作了。”
裏德爾敏銳地察覺到他話裏的意思:“你有辦法?”
其餘人才忽然意識到,他們只想着該延長還是結束,至于具體怎麽結束,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考慮,光是最開始的選擇,就消磨了他們大量的心神。
婁聞心平氣和地将客人的衣服疊好送出去:“我也是為了大家好,盡量公平,也減少不必要的沖突帶來的額外費用,畢竟我們現在的錢,每一分都很珍貴。”
他這麽說,在場這些人哪個聽不明白?
裏德爾站在那裏思考片刻:“你想我們每天輪換營業執照?”
他第一反應是掃了眼攤子最遠的關歲理:“我們五個人?”
因思特手上不停,鎮定反駁了一個客人的疑問之後還能接話:“我同意,我們因為競拍産生的花費,本可以省掉。”
她善解人意地提醒:“最高的風險也不該你一個人承擔。”
“風險和機遇共存,這是永恒不變的道理,”裏德爾看不出愉快還是不愉快,可還是松了口氣,“那投票吧。”
于是在他話音落下,兩個人舉起了手。
丘娜冷哼了聲沒動,多格瞧她一眼,也慢慢把手放了下來。
裏德爾和其餘人也見怪不怪,面對丘娜的時候,他們都莫名其妙多了幾份寬容。
裏德爾只憤怒地瞪着婁聞:“你什麽意思?”
婁聞的視線掃向了遠處的關歲理:“我知道結束的辦法,可是要看他,願不願意幫我們了。”
裏德爾迅速朝關歲理看了眼,手尴尬地放了下來:“你不早說!”
又要關歲理救,開玩笑嗎?
可他也禁不住看向了關歲理。
他看了會兒,才發現關歲理實在跟這整座廣場格格不入,守着面前一個不透明的小球,惬意地甚至已經補完了一小覺。
之前他們開始制造貨物準備擺攤的時候,覺得自己跟關歲理應該玩的不是同一個游戲。
現在看來,确實不是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