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新生
南橋随手一甩, 手中就出現了一柄彎折的刀,可分明他的腕表還在蘇彎那裏,他的表情居然非常嚴肅,像是在認真考慮這個可能性:“我動手很快的。”
所有人情不自禁看向了他手中的刀, 并離他遠了些。
沒人回答, 還被這麽盯着, 南橋也不尴尬, 他手也不過再甩了一圈,刀就又一次消失了,也不知道大家都是合金結構,他是能把刀藏到些什麽地方。
然後他自覺地找了個角落坐了下來,轉而去研究起了那些他根本不感興趣的圖案, 試圖琢磨下次怎麽把死角找出來。
也是在南橋走遠後,其餘人才終于敢放松下來, 可餘光依舊沒有放過南橋在的角落。
他們走到現在, 到處都是殺機, 可以走的路許多, 但好像每一條都走不到頭。
“你到底有什麽計劃?”蘇彎忽然開了口, 大家都不用想, 直接就看向了關歲理。
“我不知道,”關歲理進來得早, 人如今半張臉都罩進了暗處, 身後一個詭異的三角形正好卡在他的脖子邊上, 看起來, 幾乎随時都會将他刺穿, “我沒有線索了。”
“你看起來可不像什麽都不準備做的樣子。”這下, 闖關者們禁不住湊近了些。
關歲理沉默了會兒, 聲音卻難得帶了猶豫,他說:“明天應該還會有一個啓示。”
“你就等這個?”所有人對關歲理都是有些失望的,畢竟他們從關歲理身上看到過太多的希望,實在不願意相信現在得到的,只是這麽一個完全考碰運氣一樣的答案。
新可更是原地繞起了圈子:“你覺得法涅斯會給我們好消息嗎?”
“除了這個,他沒有別的有用的信息了。”關歲理依舊冷靜,“啓示的用處我們都知道,他不可能給我們一條毫無意義的東西。”
“呵,你居然會把希望寄托在法涅斯身上,你知道我們現在變成這樣是誰的錯嗎?”新可掄了一拳,可無處落手,幹脆轉了一圈,直接捶在了牆上,“他就算真的告訴你,也不安好心。”
他叫嚣着要出去,可最後原地走了幾圈,又默默在入口蹲下了。
這密閉的空間中,氣氛徹底難熬了起來,說是等,可更多是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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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的一分鐘都好像無比漫長,明明感覺過了很久,新可在腳邊畫的線才不過幾條。
他們也不知道,怎麽看着頭頂那個2變成了1,就好像看到了死亡更進一步的樣子。
可這樣不夠,啓示的到達一天比一天晚,到了這最後一天,它會出現在什麽時候,根本無法預估。
如果那時間臨近關卡結束,即使裏面真的有信息,他們也可能沒有時間去做了。
他們最好的結局,也是躲在這死角裏,看着這關卡毀滅。
然後,陷入新一輪的死亡關卡中,幾天以來的努力前功盡棄。
而這關卡只會越來越難,他們權限不提升,只會死得更快。
新可地面撓出了一個小坑,他一丢手,徹底等不下去了,推開門就要出去,這回,沒人攔他。
關歲理聽着新可的腳步,垂着頭,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忽然,那本啓示書被丢到了他的膝蓋上。
關歲理擡頭,蘇彎正往外走,她對着關歲理笑笑:“我會讓他慢點,不過也不會太久。”
“我知道了。”
南橋當然跟着蘇彎,謝塗和陶天兵猶豫了會兒,還是又蹲了回來,于是這死角中,又一次剩下了關歲理、謝塗和陶天兵。
他們三個人就一直守着面前這薄薄的金屬頁,後面陶天兵接手了新可的坑,把那個坑擴大了一倍,上面終于出現了字。
荒漠盡頭。
荒漠?
這城市裏似乎并沒有這樣的東西,但是他們忽然記起了之前被追殺時,路過的城市角落,從那裏望出去,鋪天蓋地都是荒漠,風沙路過城市的邊緣,将一座屋頂掀起,轉瞬間,那屋頂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那是連合金都無法行動的地方。
法涅斯确實給了答案,可是那答案伴随着的代價,依舊是死亡。
關歲理只是看完就站起來身,身後陶天兵和謝塗下意識想去拉他,去了沙漠,即使沒死,也很難在結束之前趕回死角了。
一旦新可那邊失敗,他就徹底死在這裏了。
但是關歲理的行動從不拖泥帶水,這回他們甚至沒挨到他的衣角。
他們攔不住他,甚至連跟上他的行動都勉強,他們盡力追在後面,試圖做點什麽。
關歲理出發前,又去找了一次市長,市長坐在他的椅子上,視線在關歲理和自己那剩下十幾個不中用的警衛身上一轉,幹脆自暴自棄地雙手一攤,拒絕溝通了。
關歲理并不在意他的反應,平鋪直敘跟他說了自己的目的,拿走了一對他們的通訊器。
關歲理走後,市長想着關歲理剛才的話語,捏着手裏的通訊器,神色複雜。
他也不知道,對于關歲理這些打破城市平靜的人,究竟該抱着什麽意見,他果然是日子過得太無聊了。
關歲理進了沙漠。
謝塗和陶天兵明智地沒有去給他添亂,剛來到城市邊緣,那陣大風就讓他們瞬間喪失了視線,即使扒着牆壁也險些被掀飛起來,還是關歲理把他們丢了回去。
他們即使跟上,也什麽都做不了。
他們不肯走,就站在那裏看着。
漫天黃沙中,關歲理一腳塌下去,半邊身子就陷進了沙子裏,無數的細沙灌入他的軀殼內,簌簌地一腳比一腳沉,一腳比一腳遠。
他們之前只覺得自己跟關歲理不一樣,現在才真實地明白了,他們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麽遙遠。
且離得越來越遠,一輩子也追不上。
***
時間沒有了意義,耳邊只有風殺,面前的景色一成不變,仿佛這樣的跋涉永遠不會結束。
時間久了,甚至關歲理都懷疑自己走錯了方向,在這樣的沙漠中,任何技巧和智慧都已經失去了作用,關歲理能做的也只有一次次機械地從沙子裏爬出來,然後跌下去。
好幾次,一腳跌下去,黃沙直接沒過了頂,漫天的黑蓋下來,灼熱的刺骨的窒息。
好在他如今是一副合金身體,即使被完全埋起來,也還有掙紮的餘地,他努力調整着重心,一點點挪出來。
能源不足的警報響了起來,又呼嘯埋在大風裏了。
關歲理看着頭頂那個1,到了後面幾乎是靠着本能在行動。
沙子不知道什麽時候,磨碎了他的機殼,沙子大股大股灌進去進去,耳邊響起了電流紊亂的沙沙聲,行動間越發僵硬,半邊身子徹底癱瘓。
再然後,天暗了下來,周圍的溫度瞬間降了下來。
可惜這沙漠中,即使溫度降低,也不會凝結出任何水汽。
腳步還在走着,每一步,一股股的沙從磨破的軀殼中傾灑。
他從那股電流聲中聽到沙子落在地面的聲音,慢慢才意識到,風沙不知道什麽時候停了,視線重新清晰起來,關歲理這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已經離開了沙漠。
他找到了他來到這裏的目的。
一開始,他以為這裏會是遮蔽大雨重新收集水汽的工具,亦或者什麽高效的塗料,可他似乎都想錯了。
關歲理蹲下了身,即使是他,在碰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手指也禁不住微微顫抖。
那是一大片奄奄一息的植物幼苗,品種跟關歲理見過的任何一種都不同,在這合金和沙漠充斥的地方,幾乎像是奇跡。
他們頑強又大範圍地長在這片山坡上,像是海市蜃樓,但是他們枯黃垂死的模樣又告訴關歲理,海市蜃樓不會這麽殘酷。
關歲理頭腦中第一個念頭就是,它們需要水。
他頓時就意識到了法涅斯指引他過來的意義,他眼裏的光熄滅了,他跪在那裏一動不動,仿佛徹底斷了電。
可做決定的終究不是他。
許久之後,他摸出了揣在懷裏的通訊器,通訊器有一部分已經損壞了,好在幾聲電流聲之後,依舊頑強工作了起來。
對面的市長沉默着,他半垂首的面容在畫面中斷斷續續,兩個人沉默着,誰都沒有開口。
關歲理最後依舊不知道說什麽,畫面一轉,他把畫面對準了面前的土地。
下一刻,他看不到,但是能聽到通訊對面巨大的動靜。
“這是什麽!你在哪裏?”
片刻後,也不用關歲理回答,那邊的市長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問了個多麽白癡的問題。
他聲音都有些顫抖:“這是真的嗎?你……你再舉近點。”
關歲理将通訊器畫面擡高,于是畫面裏,就出現那一片,漫山遍野卻垂死的綠色。
這次,市長失語了。
随後,他對着關歲理說了這麽幾個字:“你真卑鄙。”
通訊挂斷,關歲理身上的能源警報也到了最低警戒線,他找了一處挨着植物的地方,靜靜了躺了下來。
他知道了結果,再也做不了別的事情了。
法涅斯不愧是人類最高的智慧。
他也沒想到,最後留在這裏的,會是這樣的生機。
***
合金城。
城中終年被兩層雲蓋着,即使有日光的地方也依舊陰冷,可此刻,每一棟高樓的頂端,每一個能投送畫面的屏幕,都同時出現了一個畫面,它好像一下子又亮起來了。
巨大的山坡上,植物們奄奄一息地趴在那裏。
所有人本來禁不住埋怨,可此時卻也看呆了。
那股陌生的綠,他們很多人這輩子也沒有見過,可此時此刻,心頭又有一種聲音告訴他們,他們曾經見過的。
這該是世界本來的樣子。
正守着邊緣的陶天兵和謝塗,還在一處能源補充站蹲守的新可等人也都情不自禁看向了屏幕。
他們知道,關歲理做到了他該做的事情,只是法涅斯确實不可能給他想要的結局,但他們無法評判,這樣的結果到底好還是不好。
這其中的深意,即使不用人解說,他們也都看得明白。
那是碳基生命的複蘇,在這個星球的某個地方,奪取他們生命和種族的災難已經悄然褪去,可是因為缺少水源,要又一次死去了。
耳邊同步響起市長的話:“敬告合金城全體市民,我們期盼的未來已經到達,但是生命與我們不同,他們的生存需要水源,而這水源早已被我們剝奪。”
“儲水工程的建立是在場,共計十萬一千四百二十七位市民的共同期望,他的關閉也将掌握在我們每一個人的手中,當同意關閉出水工程的市民數量達到一半,我們将進入新的時代。”
“我的選擇不會告訴任何人,我也希望每一位市民,都能做出自己內心的選擇,不要強迫、制止他人,未來是我們全體的,也是每一個人的。”
市民們這一刻,實在很想流淚,可是他們再過難過,眼睛也依舊保持着幹燥和流暢,他們已經沒有了流淚的能力。
他們望着屏幕上的綠色,情不自禁摸上了能源的開關。
那一刻,對于生命的渴望瘋狂湧動,左右着他們的動機。
有人按下了按鈕,抱着頭蹲在地上,有的人狼狽地躲了起來。
整座城市都是躁動,但是如果站在高處,就能看到他們下意識聚向了一個方向,那是之前被關歲理他們打開的種子計劃的入口。
透過密密麻麻的警衛,能看到入口處,塔門失神的臉,他是臉上的淚水已經縱橫,像是要代替別人把該流的淚都流了。
望着這入口的市民,在短暫地怔愣中,按下了自己的按鈕。
當天空出現異動,他們知道結果已經分明了,這座城市和這些茍活了百年的合金人類,也将在不久之後迎來他們的終結。
地面忽然深了一滴,緊接着,密密麻麻的雨點落了下來,轉瞬間就成了傾盆大雨。
那一場畏懼在所有人心頭的雨,終于落了下來。
市長的話在大雨中有些模糊,但他們依舊聽得清楚。
“合金城三百五十一年,儲水系統停止運動,我們的世界将重新擁有水源,這是我們全體的選擇,各位同胞,我們将結束這漫長的生命,回歸到本來的死亡中去。”
“當然,我們将不再使用死亡這個詞,那是我們贈予未來新人類的禮物。”
“碳元素将重新回歸我們的世界,祝願最後一位市民停機之前,能看到新人類的到來。”
所有人都沐浴在這場闊別已久的雨中,這往常避之不及的東西,如今卻再也不害怕了。
種子計劃入口的防護罩被打開,塔門在被鎖在地下三百餘年之後,第一次從地下走了出來,他看到了許久未見,陰雲散開的天空。
那是他已經不記得了的風景。
即使身上的血肉在融化,他也只感覺到了如釋重負。
他身後的胚胎,将成為新人類的起點,繼續人類的征程。
代代綿延。
而在闖關者那裏,他們也同時收到了任務完成的提示。
身體不由自主漂浮起來,地面上的人們卻已經注意不到他們,就像他們明明還在這裏,卻已經不存在于這些人的時空。
【為合金城下一場雨,任務完成,即将傳送離開。】
【由于合金之城新人類誕生,暫取消清除計劃,該區域将被列為人類社會結構形成實驗觀察區,考察期十年。】
這聲音越來越小,他們身體也越來越高,原本散在各處的闖關者們在半空看見了彼此,他們互相打着最後的招呼,這或許将是他們最後的會面。
可就在這時,陶天兵看到關歲理的同時,卻忽然想起來什麽,拼命撲騰着手腳要滑過去,甚至險些從半空墜落下去,可都這樣了,他依舊不肯放棄,關歲理只好也試着,朝他移動了些。
誰知,陶天兵一湊近他,抖了一下,就刷得掏出之前他那塊大石板,一臉忐忑地把石板遞給了他。
“關哥,我改了個論文題目,你看行嗎?”
關歲理并不了解經濟,剛想拒絕,就看到了論文擡頭巨大的題目和引言。
題目:論煙鬼的創造力以及增加煙草賦稅的請求提議。
引言什麽的不說,關歲理最能看見的就一行,請求将煙草賦稅上調,由原先的百分之四十三增加為百分之五十。
關歲理心情複雜,陶天兵還在一邊問:“關哥,這論文我能發嗎?”他怕關歲理誤會,還趕忙解釋,“就是,你之前太強了,就一根都化了的煙蒂,你就把後面的事都摸出來了,我實在太佩服你了。”
關歲理只好說:“這是你的論文。”
陶天兵登時開心地迅速把自己的石板收了回去,他實在擔心關歲理一個手不穩,給他從這兒摔下去,那就真找不回來了。
他在最後消失的時候還在喊:“我一定會跟我的老師講你的故事的。”
關歲理很想當自己聽不見,他也很快就真的聽不見了,意識模糊之後,世界陷入了黑暗。
***
謝塗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一看頭頂的數字,幾乎瞬間就抱頭蹲在了地上。
他痛心疾首地小聲喊着:“關哥誤我!”
這……他肯定會死的啊,他為什麽不留在死角裏,那才是适合他的地方。
第3卷 二十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