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鏽跡
他們的腳步聲不算小, 新隊友卻動都沒有動,關歲理他們都走他身邊了還在一個勁往石板上刻東西。
謝塗猜這位新隊友或許也是遇到了什麽必須完成的任務,正準備低頭看看有什麽能幫的,他可是幫了關哥的人。
然後就在石板頂上看到了清清楚楚幾個大字。
畢業論文:論現行結構幣制度下稅率與人口流動性的關系。
他是誰?他在哪兒?
為什麽他都畢業兩三年了還要看到畢業論文這種糟心玩意兒?
不對, 為什麽都進這鬼地方了還有人有心思寫畢業論文?
那個新隊友都快哭了, 跟謝塗說話筆都沒有停下:“我就差最後一段致謝了, 讓我寫完吧求你了, 讓我寫完!你不知道我們教授有多可怕,萬一讓他知道我連初稿都沒寫完,我拼命出去還有什麽意義?我還是要死!”
謝塗不禁回憶起了自己被教授鎖在實驗室裏的日日夜夜,他們跟犯人的區別,大概就是犯人的衣服還按時更換, 比他們還幹淨些,頓時打了個激靈。
那人終于收筆, 松了口氣把自己那塊巨大的石板收起來, 才注意到自己的新隊友。
“你們真是好人, 我叫陶天兵, 經濟專業準畢業生, 你們是第一次讓我寫完論文還沒有揍我的隊友, 大恩不言謝,讓我給你們擋槍都行。”
這得多大的陰影啊, 給孩子逼成這樣。
不過這關擋槍有什麽用?都是鐵殼子誰怕誰?
就是陶天兵說話果然很快, 看到他的手勢帶殘影的時候就該有準備了。
謝塗腦瓜子嗡嗡的, 半天才想起來搖頭表示沒關系。
陶天兵立刻激動地抱住了他:“你真是個好人, 我宣布我們從今以後就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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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像是發現了新大陸, 盯住了謝塗左邊臉上的一個小坑:“兄弟你這酒窩真好看, 可惜現在這殼子硬邦邦不能戳。”
謝塗簡直要被這一抱逼瘋了, 一激靈就從陶天兵懷裏竄了出來。
“不要碰我!”
他直接離陶天兵離了十幾米,這人好可怕啊。
不過,細看謝塗左邊臉上确實有一個酒窩,即使如今硬化了的面龐也依舊覺得他在笑,如果換成真實的皮膚,大概确實很好看。
謝塗這麽抗拒,陶天兵還十分惋惜地嘆了口氣:“兄弟你是不喜歡親熱點的?那我盡量克制一下?”
随後他遺憾地看向了自己的另一位隊友關歲理,跟人一對上,試探的腳步默默收了回去。
“我就是看着您面熟,那個,打個招呼。”
關歲理停下了腳步:“你見過我?”
陶天兵總覺得這麽一句普普通通的客套話,他迅速就察覺到了殺意,就好像他真的答了是,下一秒就得去見閻王。
頓時打哈哈笑了笑:“沒有,我就是習慣這麽說了。”
關歲理又打量了他一圈,才繼續朝塔走去。
陶天兵死裏逃生一樣默默退了退,他之前為什麽會覺得這關都是好隊友可以開心玩耍,這明明是死亡局。
謝塗在一邊看着,他萬分悔恨,剛剛就該放着讓關歲理來打招呼,八成這個新隊友能直接被關歲理拆了。
陶天兵後背一涼,又實在不知緣由,咳嗽幾聲掩飾尴尬,朝周圍看了看,發現了關歲理他們的意圖,問:“你們也要進塔嗎?”
走到塔門口的關歲理頓時看向了他。
陶天兵登時又是小心髒一條,努力平複好自己的情緒,擡手指着塔門:“之前有兩個人,一男一女,那個大哥還是序列三,好像是被警察追殺過來的,動靜太大我就注意到了。”
他自顧自補充:“他們進塔警察就跑了,沒敢追進去,我跟他們聊了幾句,說出不來了,這也太慘了,我們進去也很危險,要不要做點準備什麽的?”
這描述,聽着就是之前從街上跑了的蘇彎和序列三,沒想到已經進了塔。
關歲理:“他們什麽時候進去的?”
陶天兵想了想,掏出自己的石板:“從我開始碼數據的時候,按我的速度,我算算,我碼數據很快的,大概有半個小時了。”
關歲理朝塔裏看了眼,從這門看進去,實在很是簡樸,除了那一截臺階什麽都沒有,細聽也聽不到任何動靜。
他擡腳就往上走。
陶天兵已經慌了:“等等等等,不是,大哥你要不要再看看?很危險的,沒準待會序列三那位就出來了,我們再等等,你別沖動啊。”
謝塗見關歲理已經沒了影子,想要解釋,可他今天消耗過度,實在說不出半個字了,幹脆拉着人就跑。
陶天兵根本沒機會拒絕,就被拉着進了塔,他覺得自己像是進了賊窩,這幫土匪根本不講理。
“我才剛把論文寫完啊!!!老師!救我!”
“小朋友你要講理啊。”
塔門啪叽在他身後閉上。
陶天兵流下了悔恨的淚水。
關歲理上了一段臺階,才發現這塔裏居然什麽都沒有,腳下的臺階螺旋上升,周圍的磚石鐵礦重疊往複。
這明顯對城裏人意義不一般的地方,實在過于幹淨了,他走這麽半天,連個守衛都看不見。
他不由地更警惕了些。
這地方總得靠着些什麽東西,才能關押住那個人盡皆知的死神。
身後陶天兵和謝塗跟了上來,整座塔裏,也只能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搭配着陶天兵絮絮叨叨的哭訴,很有幾分涼涼的氣氛。
偏偏他哭夠了,也知道出不去了,換了策略,開始自己安慰自己:“沒事,這裏這麽幹淨,不管怎麽樣,我們至少不會永遠待在這裏,幸好幸好。”
謝塗登時覺得陰森森的,這裏是十序列啊!什麽都可能發生。
氣得狠狠拍了他一下,陶天兵不情不願地閉上了嘴。
他好委屈,他害怕啊,還連話都不能說,不知道對他這是酷刑嗎?
他們就這麽一路往上爬,周圍的空氣逐漸濕潤,越往上就越是如此,甚至後面能在牆壁上看到凝結的水珠。
不由讓人驚訝,在這個關卡內,究竟是什麽樣的人,才敢長居于此。
但也側面證實了他們的猜想,這座城市的水,果然都在塔頂。
仿佛過了很久,機械的身體不知疲倦,精神上的壓力卻越來越大,終于,耳朵裏出現了些輕微的聲響,就像是有細細的沙子,一點點從半空中落下來,散落在地上。
那聲音不知來處,有些像是從頭頂傳來,又像是遍布塔的每一個角落。
他們警惕地尋找,又找不到源頭,只能繼續向上爬去。
直到面前終于出現了光,他們來到這塔的頂層,從那光來的小門中,看到了直直站在那裏的兩個隊友,才終于知道了那聲音的由來。
他們的全身都在沙化,簌簌地從合金的縫隙中漏出來,落到地上,又被序列三頑強驅使着重新粘回身上。
序列三發狠了快些,那沙石就漏得快些,序列三筋疲力盡了,那沙石就又慢了些。
幾乎明晃晃是在戲耍人。
可這樣的消耗下,序列三已經沒有半分心力再去計較,甚至動一下跟人拼命的心思都分不出來,被他粘附回身上的一些部分甚至都已經不是那麽精準,他們現在的形體因此變得畸形臃腫。
能做到這一切的……
“你們快走吧,鏡子根本沒有用。”
蘇彎絕望地沖他們大喊,她懷裏抱着一面古樸的銅鏡:“你們會被他一起殺掉的,快走。”
關歲理猛地看向了這一層的室內,見到了上一關人魚那張熟悉的臉。
他的這張面龐即使如今完全金屬化了,也仍舊透着一種危險的美,只是如今,由于長久的水汽侵蝕,他的眼睛部位爬滿了一層層的鏽蝕,将上半張臉完全擋在了那層鏽後面。
一如這室內處處遍布的鏽痕,就像他已經完全長在了這裏。
他就那麽懶散地靠着一把躺椅搖着,聽見聲音朝關歲理‘看’過來,身上的序列九标志威懾之下,沒有一個人敢再動彈。
“又來了幾位客人,”他像是躺乏了,準備站起來,倦怠的聲音也帶了些愉快,只可惜他的身體一動就落下些鏽掉的粉末,讓他的行動沒有那麽方便,“今天真是熱鬧啊,我可得好好招待你們。”
關歲理頭腦中,第一回 見到這個boss的危險感悉數歸來,甚至帶着積攢長久的威懾,洶湧地拍打着他的理智,他非常清楚,在這個人站起來的下一刻,就是他們所有人的死期。
他的頭腦前所未有地清醒。
死神憎惡鏡子。
可說出宣言的本人卻證實了鏡子根本沒有作用。
鏡子現在在她的手上,那鏡子原本放在哪裏?關歲理在桌臺邊看到了一個圓形的痕跡,像是有什麽經年累月停留在上面,所以留下了痕跡。
電光火石,關歲理在別人驚恐的眼神中,一把拿過了那面鏡子,按在了鏡子的原位上。
下一刻,半站起身的boss停在了原地,身後的細沙聲也戛然而止。
關歲理直視着boss,分毫不退:“武器只有沒出鞘的時候,才最具有威懾性,你在害怕什麽?”
闖關者們見狀,登時狂喜,序列三抓緊時間恢複自己和蘇彎的身體。
謝塗偷偷上前幾步,可随後,Boss輕輕地笑了,甚至,他們能看見boss手指輕微地震顫,登時就又不敢動了。
Boss沒有回答,他笑了一聲:“你猜呢?”
他的手指終于落下,随即,身後細沙又一次響了起來,不同于之前的玩笑,那聲音聽起來,幾乎像是某個人都在被迫崩解,序列三憤怒地吼:“休想。”
關歲理當機立斷,朝着boss沖了出去,慣性助推下,他帶着boss一起摔出了窗外,重重向下墜去。
一聲支離破碎的落地聲,巨大的沖力當面而來,渾身的金屬結構斷裂散架,随着慣性散落。
剛反應過來的闖關者,以及剛從崩解中恢複過來的序列三齊齊一愣,迅速朝着塔下跑去。
關歲理究竟在幹什麽!!!
他瘋了嗎?
關歲理當然沒有瘋,在身體散架的那麽幾秒鐘,他腦中除了電流聲什麽都沒有,意識也幾乎空白了,随後,一股外力強行将他的肢體修複拼湊起來。
他模糊地想,他賭對了。
他的意識斷斷續續,腦子裏始終萦繞着boss身上那種腐朽的金屬的味道,可是又不同于常見的刺鼻的味道,這味道前所未有的柔和,就像是某種冷調的香水。
他想的是,這個boss對香水真是愛得深沉。
幸好他這關也沒法抽煙,不然真夠受的。
他甚至不合時宜想,金屬的身體還會有生理性的反胃嗎?
他重新能夠操控肢體坐起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boss的肢體被他拿着,一點點拼湊回去的場景,牙酸的金屬咯吱聲剮蹭神經,聽着實在很不舒服。
只是如今boss這具身體已經全然煥然一新,更襯得那眼睛前面的鏽跡礙眼且難看。
同時,boss的手腕上又一次出現了一塊腕表,一如上一關結束的最後一刻,他看到的顏色。
代碼#fffffb,等級232,備注白色。
這種等級,即使在外面,他也沒有見到過,這個boss究竟是什麽身份?
Boss動了動自己嶄新的身軀,再站起來,語氣都仿佛跟之前完全不大一樣了,只聽聲音,就能想象得出他臉上該是怎樣戲谑的笑:“恭喜你,你活下來了。”
“你膽子真大,我果然還是不喜歡你。”
關歲理無所謂地說:“能活就沒關系。”
不過确實,只是從之前boss瀕死顯露出的一點點信息,就敢推斷boss會在這個時候擺脫法涅斯的控制,放過他們,确實是一場很危險的賭局。
關歲理舉了舉自己的手,上面牢牢套着一枚戒指:“這個怎麽摘下來?”
Boss停了下,探過身子摸索着握住了他的手,分明這一關該被屏蔽的東西,他卻實實在在摸到了,他的聲音都能聽出來他的得意。
“很簡單,你和我裏面,選一個去死就可以。”
關歲理對這個答案倒沒有多少意外,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那你接下來恐怕會非常危險。”
Boss完全不在意關歲理的威脅:“你知道我為什麽選你嗎?”
關歲理不答,也不影響他繼續說下去:“因為你是法涅斯最想殺掉的人,你要知道,我在這裏待了九年,不論什麽時候,即使是對顧興邦,法涅斯都沒有違背過自己引以為傲的規則,你是第一個。”
關歲理:“所以呢?”
Boss不以為意:“或許你哪天就被法涅斯殺了,何苦這麽麻煩折騰?還不如陪我玩玩。”
Boss說完,關歲理依舊靜靜站在那裏,就好像對他說的內容并不意外,即使他被法涅斯針對,也掀不動他半分的情緒。
就像就連他自己,都認為他确實是什麽危險的東西一樣,要被盡快消滅掉。
Boss咄咄逼人地再次抓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一拉,關歲理跟他的距離迅速拉近:“我實在很好奇,你身上究竟藏着什麽東西?讓法涅斯都違背原則。”
身後的腳步聲漸漸傳來,那是闖關者們即将下來的動靜,關歲理沒有回答,反倒問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問題:“你叫什麽名字?”
那腳步越來越近,幾乎一下下響在人的神經上,boss卻不急不緩,他甚至像是認真思考了一陣,才說:“這個問題可不好回答,我說出來的下一刻,可能就得被法涅斯發現,逮回去做小白鼠了。”
關歲理懷疑,有那麽一瞬間,這個人是真的敢把自己的名字說出來的,在這個他被無數規則束縛,完全迷失自我的關卡內。
那腳步聲終于到了近前,闖關者即将踏出塔門,boss松開了他。在boss退後三步之後,那高塔之上長出的一只冷硬的巨爪将他攥了起來,向着他跌落下的窗口縮去。
他會在他的意識消失之前,重新回到那座塔裏,繼續他的使命。
“我喜歡你的眼睛,那是勝利者的眼神,期待我們下一次再見。”
關歲理下意識注意到了他鏽跡斑斑的眼睛。
闖關者們終于到了近前,boss也再也看不到了,關歲理才收回視線,面對着面前一堆擔憂和關切,他頓時又有些啞然。
Boss那堆破事當然不能拿出來說。
于是關歲理冷漠地點頭,先發制人。
他只看想序列三和蘇彎:“你們進去以後,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