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合金城
關歲理醒來, 手上正握着一把能源補充槍,一個金屬人站在面前,不耐煩地沖他比了個二:“來兩升,聽見了嗎?”
關歲理打量了眼這位大哥粗壯的手指頭, 從他該是人類肚臍的位置找到了一個油箱蓋子, 轉開來, 把手裏的能源槍塞了進去。
跟着能源槍進入視野的, 是一只金鐵僵硬的手。
他驚訝一轉頭,脖子轉動的幅度也受到了限制。
他看到了周圍,遠近道路房屋盡是磚石,磚石之下,則全是這樣來回走動的金屬人, 甚至連他自己,都變成了這麽一個合金組構的鐵疙瘩。
能源液在金屬軀殼裏流動燃燒的聲音一路傳到中樞處理器, 每一個動作都帶着機械碰撞的震顫。
他甚至懷疑自己還能不能稱之為自己, 亦或是, 一段機械燃油驅使的記憶……
可他又恍惚聽到了身體內殘餘的呼吸聲, 半響, 他明白那是風力散熱系統一圈圈的循環……
【歡迎來到十序列計劃, 您的法涅斯權限已開啓,當前您的法涅斯權限為序列一, 您将通過闖關升級您的法涅斯權限。】
【當前新增權限內容, 部分食物、布料、木料, 體積限制一立方米。】
【精制品數量及質量受限于個人邏輯運算能力, 請合理規劃安排。】
【檢測到闖關人員已就位, 任務開啓。】
【任務名:合金之上。】
【由于人類對元素化學與生命科學的過度開發, 碳元素全數崩解, 布料、塑料、橡膠、甚至是生命,陸續消失。】
【為了種族的延續,人類使用特殊的合金鑄造了另一個自己,并将記憶轉移到了新的軀體中。】
【人類生存了下來,但他們從此失去了進化和繁衍的能力,只能在合金消耗完畢的世界中等待着腐鏽與老化,最終再一次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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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合金人類的一員,你負責每天為二十位同胞提供能源。】
【任務達成條件:為合金之城下一場雨。】
【本場死亡率:50%。】
【提示:達成死亡率是快速通關的小竅門哦。】
【另,檢測到當前關卡特殊性,封禁您部分權限,封禁內容,食物、布料、木料。】
【對您造成的不便深表遺憾,請您接受,祝您闖關愉快。】
權限剛剛亮起來就全部暗下去的關歲理:……
【下面為您播報闖關行為準則。】
……
法涅斯還在播放,關歲理已經放棄了聽下去。
他已經意識到了,跟自成邏輯體系的法涅斯較勁,只會浪費他的時間。
耳邊燃油聲汩汩,陽光炙烤大地,熱浪曬得機殼滾燙,燃油灌入油箱,仿佛更軟化成黏膩的一團。
機械蒸騰的熱浪扭曲視野,街景人面都仿佛虛幻,可周圍人習以為常。
這世界街市攤販遍布,卻挖穿了也見不到一滴水。
也是,機械體根本不再需要恒定的溫控調節,反倒他們最害怕的,就是腐蝕金屬的一切。
要在這樣的地方下一場雨,法涅斯究竟是什麽意思?
要毀了這裏嗎?
關歲理在觀望的同時,也跟另外幾人對上了視線,彼此一對視,有人迅速躲閃,有人審視。
關歲理清晰地在這些人身上看到了他們的序列等級,幾乎無法隐藏。
兩個序列二,一個序列三,看來從這一關開始,每一關的隊友等級并不會相同。
只是,頭頂血色的6明晃晃挂在那裏,那剩下的兩個人又在什麽地方?
能源槍的提示音響起,關歲理及時将能源補充槍抽回,給面前這個合金人把肚臍擰了回去。
他這時才注意到自己的另一只手,那枚黑珍珠戒指不知道什麽時候牢牢地戴在了上面,因為他的手指變化戒圈也大了許多,可他怎麽去拔都紋絲不動。
【檢測到該道具無法存在于當前情景內,為契合該情景,暫時隐藏該道具。】
【道具,關系類,已綁定,不可轉移銷毀,綁定對象,不明。】
聽到這聲音,關歲理視線在戒指上停留了片刻,也不再費力,明知沒意義,可下意識用身上那種不知道是什麽材質仿造的衣服遮了遮。
周圍人來人往,幾個闖關者們彼此打量,沒人願意走出來,任務也毫無頭緒,關歲理手指習慣性撚了撚,他又想抽煙了,但是他這個想法産生的下一秒,他就意識到了……
這個碳元素消亡的關卡內,煙草根本無法生長。
他沒來由有些煩躁。
“你幹什麽,你知道你蹭掉了我多少合金嗎?你到底會不會弄!”
街尾忽然爆發一陣争吵,關歲理轉頭看去,就發現被揪着的一方正是他們隊伍裏唯一一個序列三,因為金屬的面孔,所有人都沒有表情,可他只是那麽站在那裏,就無端讓人生畏。
偏偏那個客人無知無覺,指着自己被蹭掉一塊的手臂:“這東西現在蹭掉可就沒了,不給我補上,我告訴你,以後沒完。”
在周圍人都忍不住要上前的時候,序列三終于說話了:“說完了嗎?你可以走了。”
“走?你聽不懂人話是嗎?”客人一橫,“我告訴你,你不給我補上,今天沒完!”
序列三陰沉地看着他:“我沒有材料。”
碳元素消失了,許多合金也跟着銷聲匿跡了,人類如今構建軀體的,是無數科學家窮盡畢生之力,搶在人類滅絕之前調配出的一種合金。
由多種稀有金屬混合,不可再生,已經全部用于人類的軀殼,少一克是一克。
客人露出了最終的意圖:“沒有材料?你身上不都是?”
他目光上下移動,像是在挑選貨物:“你胳膊上那塊不錯,把我腿上這口子給我補了。”
那根本不是序列三碰過的地方,這人就是故意的。
可……這裏的合金材料消耗完畢之後,合金人身上的傷痕再也無法修複,最多也只能打磨抛光後勉強裝飾一下,幾乎沒有人願意跟人動手。
這位客人卻依舊留着一身的鏽跡凹痕,這是個亡命徒!
根本沒人敢上去勸一聲。
序列三把人一甩:“不可能!”
客人氣狠了:“好膽子,我今天就讓你知道可不可能。”
客人擡手就是個标準的陰險架子,一手拍向序列三的中樞神經。
序列三巋然不動,他在客人試圖撞上來時不怎麽動作,甚至別人都擔心他吓傻了,他忽然瞄準時機出手,他出手被自己的機殼卡了一下,可反應迅速,再次轉手一掄,客人的沖勢就頃刻煙消雲散,一個失力重重砸在了地上。
客人狠狠摔在地上,順勢換了個姿勢緩沖了一下,可還沒落實在,身後一陣巨力慣來,他的姿勢亂了,膝蓋徹底磕在地面上,上面的口子徹底碎了,合金灑了一地。
周圍人散熱的風聲齊齊一滞。
客人簡直瘋了,憤怒地捶打地面:“你瘋了嗎?你敢打我,我告訴你,我不會放過你的。”
可他無法動彈,他才意識到他被死死壓在了地上。
預想中的害怕也并沒有傳來,身後的人冷哼一聲,前所未有的恐懼傳來,他聽見:“不放過我?那就不能讓你走了。”
一陣從心底升起的寒意,不等求饒,序列三徑直掄起拳頭,對準他的中樞神經砸了下去。
劇烈的拳擊聲落下,客人的後頸線路遭受了劇烈的撞擊,他的語言模塊瞬間報廢。
電流聲在全身亂竄,他清楚意識到,他會被打死的!
他終于怕了,可他連叫喊都喊不出。
序列三眼都不眨,一拳一拳幾乎狠狠砸下去,每一拳都帶起金屬的碎屑,客人的胸甲和他的手臂同時開裂。
這人瘋了嗎?他也會死的!
可他無法想明白了,思維終于一斷,他徹底倒在那裏,沒了聲息。
序列三确認客人沒了動靜,擡頭一看,那一瞬間,整條街落針可聞。
“跑啊!這是個瘋子!”
不知道誰第一個,有人帶頭,瞬間,所有人蜂擁逃向街口。
他們尖叫着,恐懼着,不計一切要逃離這個要他們命的男人。
系列三沒有追,街道清空之後,他站了起來,他的動作還很生澀,這個簡單的動作也并不流暢,磕絆間更多的合金掉落。
等他站起來,他的半條手臂已經完全碎掉,裸露出來的線路噼裏啪啦閃動着火花,他不在乎地将手臂貼上眉心。
【法涅斯,治愈。】
散落在地的碎屑紛紛轉化回單位粒子特殊材料,黏附回他的手臂。
這是……序列三的權限,特殊合金控制!
在合金城裏,這簡直是一個堪稱作弊的能力。
序列三活動了幾下,确認手臂沒有問題,朝街上一群無聲的闖關者掃了眼,眼底全是輕視:“廢物。”
他轉身就要離開。
沒人攔他,誰也知道這人根本沒有合作的意思。
一個序列三,一級之差,天差地別。
序列三走到街口,一片鋒銳的金屬頁從天而降,直切方才客人怎麽都碰不到的中樞。
序列三散漫的神情變了,他面對那片薄薄的金屬頁,頭一次察覺到了生死危機,他渾身警戒,身體內部的功率自動調節到了最大,他幾乎調動了全部的能力,他的風力散熱系統呼嘯着嘶吼般的呼吸——
他在那金屬頁前,拼盡全部的力量,只向後撤了一步!
金屬頁擦着他的胸口,深深紮在地面,嗡鳴顫抖。
序列三惱火忌憚看向身後的人,看到了一個女人。
那是一個很美的女人,手上舉着一本金屬的折頁書。
女人揮了揮自己手上的書,笑容豔麗危險:“我叫蘇彎,我雖然只有序列二,不過……我負責在街上宣告啓示,每天一條,我想對你應該也很有用處。”
蘇彎像是根本察覺不到序列三的殺意,過去輕輕俯身,撿起來那枚金屬頁,向衆人宣讀:“今天的消息是,死神憎惡鏡子。”
蘇彎對着序列三溫柔道歉:“別太生氣,我沒有惡意,我只是很中意你。”
男人甩頭就走,不過這回蘇彎跟在後面,他沒再阻止。
快要轉出街口的時候,蘇彎沖着剩下的闖關者投了一個飛吻:“能出去的話,我會帶上你們的,不要給我添亂哦~”
他們的身影一起消失在了街口。
狼藉的街道上,片刻幾乎被清空了,只留下兩個人的影子。
謝塗蹲在街角還懵着,實在不知道他站都還沒來得及站起來,隊伍怎麽就散了?
他的大腦告訴他,隊伍最厲害兩大戰力,還有指引線索的金屬書都沒了!
這還能贏嗎?
他瞧了瞧周圍的混亂,默默抱住了自己。
可不能等死啊,他一個人縮了半天,依舊沒人搭理,他意識到,剩下那個隊友竟然也不是個好相處的!
他頓時害怕了,硬是逼着自己站起來,一點點蹭到了最後的關歲理身邊,他大概是想跟這位最後的隊友談談的,可他病又犯了,一要跟人說話,渾身的水分就從皮膚急速流失。
他都急瘋了,他察覺到了暈眩。
他覺得自己要站不穩了。
關歲理還在分析蘇彎留下的線索,街道上所有可能的細節都被他記錄在腦中,尋找這關卡的關鍵。
身邊就接近了一個瘦弱的男生,他一眼就能看出這人沒有威脅,并沒有在意。
可這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了。
簡直都快過載過熱死機了。
這人的視線一直避着別人,整個人都極其不安。
他大約明白了,這人不太擅長跟人交流。
他看不過去應了聲:“恩。”
謝塗頓時被喚醒,得救一樣緩了過來。
謝塗驚喜地一擡頭,沒想到這最後的隊友竟然是個好人,他喜極而泣,他激動地擡頭,可一看清關歲理的臉,登時被冷得連退了三步。
他是看見了他的教練嗎?要不就是上學時候的班主任,面對這位,心裏只有油然的敬畏。
他要完了,這關的隊友都是怎麽回事?兩個拆夥的,兩個失蹤的,還有個班主任,他還能待嗎?
法涅斯不能社恐友好一點嗎?
謝塗自己一個人慣常進行了豐富細節的心理活動,反應過來關歲理雖然應了話,可是什麽都沒說啊啊!
難道還是要他開口嗎?
不過大約這人……不是個壞人吧?
他跟關歲理站了半天,終于張開了口:“哥,你好,我,我叫謝塗。”
“關歲理。”
他腦子一卡,反應過來那是關歲理的名字,受到鼓勵膽子更大了些。
“我,我雖然是序列二,但都是碰運氣,你權限都禁了,我還剩點……”
他忽然意識到這麽說實在很引人誤會,趕緊補充:“我也不行,我們得再找人。”
他期待關歲理給個方面,可關歲理的視線就落在了他手裏的塔型石架上,半天問了個不着調的問題:“你的每日任務跟塔有關?具體是什麽?”
謝塗愣了一下,才慌慌張張看着自己的石架子,趕緊磕磕絆絆地複述:“他是帶來災難的神明,但長久的恐懼消磨了人類的反抗,于是人們開始信仰他,祈禱他有朝一日能夠反悔,把奪走的一切還給大家。”
“這是黑塔教的教義,我負責每天傳教。”
“每天要招收一個信衆,勸他為神明祈禱一個小時,人還不能重複。”
這任務簡直要他老命了,他簡直愁禿了頭。
關歲理竟然就點了下頭,走了。
走了?
還什麽都沒說呢?謝塗趕緊追人:“你去哪兒?我們先商量一下。”
關歲理看着他那只手,謝塗猶豫了會兒,瑟縮着把手收了回去。
關歲理覺得很不能理解,可是好像不解釋清楚,他真的無法跟這人達成共識,他無可避免想到之前幾乎能精準猜到他心思的人魚,如果是那個人,應該會省事很多。
他嘆了口氣,謝塗那股讓班主任失望的害怕又來了。
“找你說的死神。”
“死神懼怕鏡子,黑塔裏的死神,死神一定是關鍵線索。”
謝塗顧不上害怕了:“死神?你知道在哪兒?”
男生問完,順着關歲理的視線看過去,才忽然發現自己問了一個多餘的問題。
遠遠的房屋頂上,一座巍峨的石塔聳立在那裏,跟他手上的一模一樣。
毋庸置疑就是那位死神居住的地方。
而那塔頂,并沒有達到雲端,卻有一層白色的雲層覆蓋在上面,有光從那雲層投射下來,整片天空都閃爍着五彩的色。
仿佛,這座冰冷尖銳的城市上方,覆蓋了第二層天空,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們癡癡看着這座塔的時候,忽然,視線裏仿佛出現了一個黑影,從那塔頂的窗戶上,精準地沖他們揮了下手。
那麽遠的距離,那人卻好像聽到了他們在聊着他一樣,特意來跟他們打了個招呼。
沒來由叫人心裏一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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