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海靈
關歲理路上随便撕了一截子袖子, 往自己胳膊上纏了幾圈,熟練地打了個結,好歹先止住了血。
他臉上的疲憊感總是很重,現在尤為明顯, 随手摸到兜裏, 摸了個空, 他沒什麽別的反應, 但空着的手指下意識撚了撚。
團子跟在後面,看得膽戰心驚,只能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生怕關歲理不高興,就把他給扔了。
但走着走着, 他雖然不是很懂這個房間變化的規律,跟着老大也有了些基本的判斷, 這根本不是去找雅可夫的路。
他咬着牙攔在了關歲理的面前:“你要去哪裏?”
關歲理腳步不停, 繞過團子就跳進了下一個房間, 團子不死心地跟着他跑, 可關歲理根本沒有等他的意思, 他跌跌撞撞, 光是要拼命跟着他進入一個個房間就用盡了全部的力氣。
這樣下去,遲早會被甩掉的。
團子終于咬着牙, 抓住了關歲理沒傷口的那只袖子:“老大他們, 還有白隊長都在等你。”
關歲理停了下來, 他實在缺乏給人解釋的經驗, 尤其對方還是這麽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 而且總感覺他要把人甩出去, 會直接把人給甩飛了:“找雅可夫沒用, 他根本沒想過結束。”
“那怎麽辦?”團子不清楚他說的到底是什麽意思,但也知道了自己之前選擇的方向是錯的,他頭腦混亂中,忽地對上關歲理的視線,下意識地放開了手,他聲音都在抖了,“那你要去哪裏?”
“去找雅可夫真正的研究室。”關歲理終于被松開,在新的一間房間被替換的同時,他跳了出去,團子再沒工夫細想,跟了上去。
團子不知道自己哪來的這麽大的力氣,還能跑得這麽快,要是老大在這裏,一定能高興得把他拍到地底下去。
可是他還是太沒用,就這麽跟着,他就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心力,根本沒有辦法再去記關歲理的路線。
他喘着氣看向關歲理,關歲理又一次在轉角處停下,略一停頓就躲過了頭頂的火焰,随後堅定、毫不猶豫地轉向了一個岔道。
周圍的溫度越來越高,到處都在被炙烤、坍塌,落腳的地方越來越少,身上的汗不等落下就會蒸發,腦子仿佛被烤成了一團漿糊,思考越來越困難。
到處都在晃,幾次險些摔下,團子心中的恐懼也在被引燃,周圍仿佛越來越危險,他腿一軟,稍慢了一步,火焰突如其來,就要将他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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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從前面伸過來,将他拉了一下,帶着他跳過一個巨大的斷口,然後掉頭跟着繼續往裏走。
團子驚魂未定,頭腦中已經沒了最開始的堅決,只能木然地跟着關歲理。
但這樣的惶惶中,他看着關歲理的背影,關歲理從頭到尾始終如一的神色,更迷惑了。
這個人真的跟他不一樣,即使是現在這樣的絕境,仿佛也永遠能保持最冷靜的頭腦,在別人之前找到最正确的路。
所有人都會不自覺地倚仗他,他也擔得起所有人的信任,精密得不像一個懂得喜怒哀樂的人。
關歲理看過來的一瞬間,他無意識地顫抖了一下,那一刻,他腦子裏突兀地出現了曾經黑塔落成儀式上,那雙最高等人工智能的眼。
“你可以留在這裏,十分鐘之內,這裏不會有事,在那之前,我會盡力阻止這一切。”
團子才終于注意到,周圍好像又一次穩定了些,他的腦子也不再被外界的溫度炙烤,重新恢複了思考的能力。
但好像沒有,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問:“你為什麽不害怕?”
“情緒不過是大腦和生理作用的産物,只要幾毫克的誘導劑,就可以随意改變。”關歲理回答得就像是在作報告,“所以,不必恐懼,不要被情緒支配。”
團子總覺得這話好像在哪裏聽到過,但是現在根本沒有時間給他們考慮這個,關歲理最後看他一眼:“剩下的路,我不建議你繼續跟着我。”
然後這回關歲理說完,再不看他,直接跳了出去。
他的速度跟之前幾乎完全不能相比,在那房間重新落定,停留的短短一瞬,他推開一扇又一扇門,徑直穿過了兩間房間,消失在了門後。
團子最後看到的,是他肩膀上沾着的些許黑灰。
團子忽然意識到,之前他拼命才能跟上的動作,其實只是關歲理在遷就他。
他現在頭腦清醒了些,能感覺到關歲理一直以來前進的方向,路上的火焰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危險,他不知道關歲理要去的地方在哪裏,但他已經意識到,之後的路,他恐怕很難跟上。
于是只能被放在這裏,他委屈地抹了抹眼,縮在了角落裏。
只希望,老大他們最後能成功逃出去吧。
關歲理離開團子後,人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在穿梭,他的行動很多時候已經無法用肉眼看清,碳化後脆弱的牆壁被他直接撞開。
但此時,如果有人站在基地大樓外面,就會驚訝地發現整座樓通體都變成了透明色,內裏的房間以令人眼花缭亂的速度置換颠倒,眼前的一切令人難以理解,內心只剩下恐懼。
衛生間的盡頭就是刑房,刑房的上方卻陳列着數以萬計的培養皿,長長的管道在一次次置換中被撕扯斷裂,內裏淡藍色的液體汩汩流出。
仿佛抽水馬桶中淡藍色的廁所清潔劑。
而在大樓的上半部分,隐約蒙着一層紅光,且樓層仿佛在融化一般,那些尖銳的邊角都逐漸變得圓融。
此時的關歲理,一路從這些房間與紅光中穿過,用一種最接近直線的路線,向着樓頂爬升。
一路裹挾着熱浪,衣擺獵獵,像是要攀爬到最高的地方。
可惜這一切唯一的觀衆——人類,早在警報聲中被催促回家,然後用重重龜殼鎖住了自己的眼睛。
整個人類基地仿佛再無聲息。
紅光越發明亮,關歲理推開了最後一層頂板,來到了那高臺。
他向下一望,終于看清了那紅光的真相。
雅可夫寧可毀滅這座大樓也要踐行的方向,在他眼中人類唯一的未來,就藏在如今變形後中空的大樓中央。
那是人類對于星空的向往,被地心引力牢牢綁在地面的人最渴望的飛翔。
關歲理眼裏,是一艘通體潔白,繪着花朵圖案的梭形航天器,那花朵在今天之前他不認識,但見過了早晨宿舍窗臺花盆中開出來的花,他記住了,那是一朵花苞小小的滿天星。
另一面,航天器上刻着雅可夫給予它的名字,海靈,據船長說,那是雅可夫逝去妻子的名字。
而整座人類基地大樓,就是這艘航天器的發射塔。
而關歲理同時想起了之前他在雅可夫的實驗室裏,用着墜落的最後一秒鐘記下的一行字。
航天器核心動力能源,人類基地現存數量為一,是人類逃亡太空的唯一可能性,屬最高級加密權限。
來源不明,調用于15小時前,經檢測與深海霸主同步産生融合排異反應。
腳下,航天器尾部的火焰,源源不絕地滾進大樓裏,關歲理迎着那股熱風,跳了下去。
黑盒子。
老大額角的青筋暴了出來,額頭全是汗,他翻滾着用各種奇怪的姿勢躲過那密密麻麻的箭雨,但長久的躲避讓他體力消耗過度,最後他依舊慢了一步,小腿被利箭擦過。
鮮血瞬間流了出來,他跪在了地上。
“躲開。”
一聲提醒再次響起,老大跪都沒有跪實,趕緊撐着自己跳起來,滾到一邊。
他躲得實在很吃力,但如果仔細看,才會發現,他做的不僅僅是躲避那麽簡單,在翻滾的過程中,某一部分箭會被他手上的刀砍斷,落在地上。
其餘的箭釘在牆上,卻唯獨在白文學的位置空出了一圈。
白文學身上只有最開始紮着的箭,可看着老大的掙紮,他不比多挨兩下好受。
老大下一刀劈出去,可他的手失了準頭,那一根箭并沒有斷掉,略一歪斜就從白文學的腰腹一側滑過去,那裏瞬間就浸透了沉沉的血。
老大根本趕不過去,還有一堆箭等着他,他氣得罵了聲。
白文學挨過那陣子疼:“夠了。”
老大充耳不聞。
白文學早就磨破了嘴皮子,不過他耐心從來都不少:“死一個,總比兩個強。”
老大故意離他遠了點。
明明身在這樣的處境,下一刻說不準就得玩完,白文學卻沒忍住笑了,就是一笑,扯得腰上的傷口更加刺痛,他聲也大了些:“你不管你的團子了?”
老大手上不停,也跟他喊:“我又不是他爸他媽,我跟那小子也才認識沒多久。”一箭劈不動,他發了狠,連連劈下去,直接追着那根箭,把箭斷成了幾截子,“再說關歲理欠着老子一條命,他幫我照顧個小孩怎麽了?我才不心虛。”
白文學還準備了無數的話,可惜沒開口就被老大堵了回去:“你太煩了,怪不得你就只能當個副隊長。”
他喘着氣,卻得意地挑了下眉頭,眼裏一如既往的亮:“我們反法涅斯聯盟,也是很講究的。我權限這麽低,能當上隊長,告訴你,這些小玩意可奈何不了我。”
他說着,渾身的筋骨松動,噼裏啪啦響了一遭,行動再次加快了起來。
箭雨在他身周,都像是被放慢了些一樣,一次次順着他的身體擦過。
但是,白文學根本不信他,這樣逞強,能堅持多久,最後……
看着老大身上越來越多的鮮血,他眉間的焦躁越來越重,他忍不住在想,關歲理究竟在做什麽,他真的能救他們出去嗎?
如果,關歲理也沒辦法,或許他們真的就要一起死在這裏了。
他這麽想着,眼中漸漸出現了一種神色。
希望最後,關歲理能帶着其餘人一起通關吧。
他閉上眼的時候,手中的東西漸漸在法涅斯權限的作用下成形。
下一刻,翻天地浪,整個堅不可摧的密室,被一股巨力掀翻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