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變天
六月天,白日炎熱難耐,可到了夜間卻涼了下來,涼風縷縷環繞。
夜色深沉,天空中一輪弦月,躲在雲層後頭,像極了那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欲遮還羞。
兩個年輕的男人踱步去了将軍府的後花園,身形相當,同樣矜貴非常。
稀薄的光輕輕灑在兩人肩上,深色的衣袍瞬間變了顏色。
兩人并排走在花園小路上,兩側的花草蔥郁葳蕤,生機盎然。微風之中還隐約能夠聽見那戲班子唱戲的聲響。
太子殿下率先打開了話匣子,“四弟,你可還記得兒時咱們倆時常結伴一同去禦書房上課,每次都會經過禦花園,那條路也跟眼下差不多。”
太子殿下一上來就敘舊,倒是不太像他一貫的風格。
林木森微微一笑,順着他的話往下說:“當然記得了,上下學路過那條路,臣弟還時常摘些花花草草,偶爾還能捉到幾只蛐蛐。”
太子殿下笑容滿面,“那麽多兄弟中就數你最皮,竟把那蛐蛐帶到課堂,阮太傅可是沒少罰你。”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太過久遠了。遠得林木森都有些恍惚了。他幾乎都快忘記自己和太子殿下還有這麽一段時光。
那時太子殿下的母後還在世,而他的生母也尚在人間。母親終日裏憂郁,對什麽事都提不起興趣,對他也根本不上心。底下的奴才慣會看人下菜,母親不受寵,連帶着他也受到諸多排擠。他那時的日子水深火熱,如履薄冰。
倒是皇後娘娘體恤他,時常關照于他。那時他和二哥投緣,關系也是極好的。
只是後來皇後娘娘離世,二哥入主東宮,成了當朝的太子。而他遭遇生母去世,跟随舅父去了北境軍營。一晃十多年過去,一切皆已面目全非。
他的二哥早已卷入權勢和争鬥的漩渦,迷失了自我。他們兄弟二人也終于走到了如今敵對的境地,太子殿下毫不留情就對他下手了。
如若太子今日不提這段往事,林木森幾乎都快忘記這一茬了。
兩人一同走到後花園的一間涼亭裏,一前一後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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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今日找臣弟怕是不僅僅只是敘舊這麽簡單吧?”林木森笑了笑,輕聲試探。
“果然什麽都瞞不了四弟。”太子殿下赫然一笑,“既是如此那本宮便開門見山直說了。四弟,本宮需要四弟祝本宮一臂之力。”
林木森擡了擡眸,語氣波瀾不驚,“二哥希望臣弟如何助你一臂之力?”
太子殿下:“本宮雖是東宮太子,可在朝野上下仍舊受到諸多掣肘,很多時候都力不從心。尤其是在軍方方面更是無力。父皇連一個小小的巡防營都舍不得讓我轄制。可四弟你卻不同。你鎮守北境多年,麾下也都是虎狼之師,你在軍方的力量自是無人能敵。倘若四弟願意相助,本宮自然是如虎添翼。”
林木森緩緩擡頭,深沉的目光落在太子臉上,不急不緩地問:“二哥要籠絡這麽多軍方的力量所為何用?難不成是想逼宮?”
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面色倏然一沉,冷冷地說:“四弟你這是說的什麽話,父皇尚健在,我林嘉尚怎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父皇尚健在你姑且不敢,可一旦父皇病弱就難說了。
直至今日林木森才深切地體會到這位太子殿下的野心早已不是韬光養晦,為自己掃除障礙。他對那皇位肖想已久,恨不得馬上取而代之。
林木森倏然一笑,安撫道:“臣弟不過就是開個玩笑,看把二哥你急的。二哥自小便敬重愛戴父皇,怎麽可能會做出此等謀逆之事。”
太子殿下:“本宮就知道四弟是了解我的。”
林木森:“二哥既已是這東宮太子,那他日這皇位必然就是二哥的,誰都奪不走。二哥何必急在一時。依臣弟之見,二哥何不韬光養晦,靜候佳音?”
太子殿下搓了搓手,“話是這麽說沒錯,可本宮也得早做打算啊!前人們的例子擺在那裏,當年随家一個小小的軍師,聯合先帝的端慧貴妃愣是弄出了一場驚天浩劫。若非徐老将軍英武,破了那賊人的奸計,只怕我大林的江山早已易主。倘若類似的情形再現,本宮手中若無一兵一卒,如何能夠護衛皇城,守護父皇安危?”
不愧是太子,慣會粉飾太平,竟将自己的奪權野心粉飾成了護衛宮城,守護父皇安危。
年輕的男人擡手理了理衣袖,随着他不緊不慢的動作上頭的金絲蓮紋隐約可見。
他看着太子,眼神有些寒涼犀利,“二哥是不是太過杞人憂天了。父皇不是先帝,他也絕對不可能讓自己成為第二個先帝。”
先帝昏聩,沉迷美色,廢棄朝政。奸人當道,積貧積弱,百姓怨聲載道。後蠻夷進犯,內憂外患。江山本就處于風雨飄搖之中,自然容易被奸人算計。
可當今陛下英明神武,矜矜業業,百姓擁戴。君臣上下齊心,朝局穩固,民心安定。武将衛國,邊境安寧。當年的浩劫難再現,即便再現,大林的能人志士勢必奮勇而起,血戰到底,絕不會讓奸人得逞。
怕只怕自己人內鬥厲害,傷了大林的根基。
男人眉心微蹙,轉瞬間方舒展。
局面僵持,談話難以進行下去。
太子朗聲大笑,打破僵局,“四弟說得極是,父皇英明神武,如何會步先帝後塵。瞧瞧本宮這張嘴,席間給那些人灌了幾杯酒竟頭腦發昏,滿嘴胡話。”
林木森清了清嗓子,音色低沉和緩,徐徐道來:“承蒙當年皇後娘娘照拂,臣弟才得以保全自己。這份恩情臣弟沒齒難忘。一直以來,臣弟都從未想過要與二哥為敵。臣弟自幼便在這北境閑散慣了,最煩的就是這朝堂紛争。臣弟自知資質不夠,故從不肖想太多。這點二哥大可寬心。二哥所謀之大事,臣弟絕不阻礙。臣弟這人向來随性,只遵循大勢之所趨,誰是對的,那臣弟便站在那哪一方。”
将自己的态度道明,晉王殿下不再逗留,留下話:“前邊的戲想必還沒完,恕臣弟先行一步,好去趕個尾場。”
林木森前腳離開,太子殿下的謀士便從涼亭後面現身了。
來人一身月白長袍,鬥篷罩住腦袋,難以窺見面容。
“看來咱們這位晉王殿下是相當的不好打交道呀!”
太子勾唇冷冷一笑,全然沒感到任何意外,“本宮這四弟歷來就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想讓他心甘情願輔佐本宮談何容易。”
“既然晉王殿下這條路行不通,太子殿下自當另謀出路。得不到的朋友那便是敵人,萬萬留不得。”
“你說的沒錯,非友即敵,本宮斷不會留他太久。”
***
晉王殿下回去之時,那場《貍貓換太子》剛散場。賓客們四處散去,熙熙攘攘。
葉世歆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她雙目微阖,燭火輕搖,光束輕輕淺淺地照在她臉上,朦胧迷離,說不出的嬌柔美好。
林木森遠遠瞧着,內心充滿了滿足。她這樣美好的女子,真的擔得起世間男子傾盡所有去守護。
他或許無力創造一個太平盛世,不過他也會竭盡全力護她一世周全。
“看來讓你看戲真是難為你了。”年輕男人特有的溫潤的聲線,像是雨滴輕輕敲打在芭蕉葉上,悅耳動聽。
葉世歆聽聞到熟悉的聲音,這才慢騰騰地睜開眼,神色倦怠,“殿下您回來了?”
男人的唇邊挂着柔和的笑意,“本王要是再不回來你怕是真要睡着了。”
“吵吵鬧鬧的,真是讓人頭疼得厲害。”她打了個哈欠,“殿下和太子殿下談得如何?”
林木森聳聳肩,“先禮後兵,這是二哥一貫的作風。”
葉世歆了然于心,“既是如此,殿下就該多加小心了。”
“本王倒是不擔心自己,只是你要多防備着點。”
她笑了笑,似乎全然不在意,“兵來将擋水來土掩,見招拆招呗!再者說殿下說過會護我一世周全的,這話我信了。”
男人輕笑,意氣風發,“本王就是喜歡你這好心态。王妃放心,我絕非言而無信之人,必然說到做到。”
徐惟誠夫妻親自送兩人出府。
檐角的兩盞大紅燈籠随風搖曳,燭火沉寂。
林木森對葉世歆說:“歆兒你先去車上等我,我有件事情要請教舅父。”
聽他這麽說,葉世歆便自己先去了車上等他。
晉王殿下看着徐惟誠,壓低聲音問:“當年随家謀逆,個中緣由舅父知道多少?”
徐惟誠見晉王殿下提起那陳年舊案,不免心驚,“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殿下何以問起這個?”
林木森:“倒也沒什麽,只是今日聽太子偶爾提及,本王有些好奇罷了。”
徐惟誠:“此事說來話長,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楚的。今日天色已晚,殿下還是請先回去歇息,改日老臣再與殿下細說。”
林木森微笑,“如此說來那本王便先告辭了。既是陳年舊事,也不急在一時。”
迷蒙夜色中,夫妻二人目送晉王府的馬車漸行漸遠。
李元熙驚訝萬分,“都過去那麽久了,森兒怎麽突然問起那件事了?莫不是是長公主的身份洩露了?”
“應該不會。”徐惟誠的語氣尤為肯定:“長公主的身份除了你我二人之外,便只有陛下知曉,就連從小撫養她的蕭貴妃也不得而知。陛下顧及皇家顏面,絕不會同他人提及此事。”
李元熙面露憂慮,“不知怎麽回事,我這心裏頭總覺得不安,像是要出什麽事情。”
月亮被濃雲蓋住,陰霾遍布。轉眼之間就變天了。疾風漸起,卷起地上的樹葉狂飛亂舞。
徐惟誠擡頭望了一眼天色,神色感慨,“變天了,怕是有一場暴雨将至。”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看個閱兵哭成狗,萬萬沒想到曾經的什錦八寶飯竟然已經這麽蒼老了,我反複回放幾遍竟然都認不出。真的不得不感嘆,白駒過隙,十年一下子就過去了。我們長大了,而他們卻老了。
那是屬于他們的時代,磨砺和苦難并存的十年,也是最美好的十年。真的希望時間慢一點,再慢一點,他們能再多看看這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