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溫柔鄉
午後陽光正好,微風不燥。一線線光柱之下有無數細小的塵埃輕輕漂浮。整條歸慈巷人來人往,熱鬧喧嚣,煙火氣繁盛。
醉紅樓鎏金的招牌經日光一照,熠熠生輝,字跡愈加生動清晰。
葉世歆緊緊盯着那塊招牌,腦子裏突然生出了一個瘋狂而熱烈的想法。
像是臨時起意。
不,應該不是臨時起意,她是蓄謀已久。
早在流沙谷,柳傳言日日流連花街柳巷,夜夜美人在懷。她天天看着這位花花公子出入煙花之地,左擁右抱,那叫一個惬意自在。
那時她便想去這些地方一探究竟。只是無奈師父管得嚴,柳傳言又不肯偷偷帶她去,她自己又一直尋不到機會。歌舞坊倒是去了一些,可娼妓館卻是從未進去見識一番。她便一直覺得可惜。
來京城之後忙着躲晉王殿下,不敢在外抛頭露面。出門都很少,更別提去這種人多眼雜的場所。
雖然她多少知道一點,這種地方不過就是男.歡.女.愛,逢場作戲,各取所需。像柳傳言這位浪蕩子就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可不曾親自體驗過,那總歸還是不甘心的。
人吶,總是向往未知的一切!
她這人一向遵從自己的內心。既然是蓄謀已久的事情,她便一定要去做。
何況今日有長公主作陪,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葉世歆擡手指着招牌,輕聲問:“公主,這裏頭你進去過嗎?”
林靜言聞言扭頭看了一眼,醉仙樓門口男男女女進進出出,那些風塵女子酥.胸半露,曲意逢迎。
“你說妓院?”長公主登時面露厭惡,神色猛地一凜,冷聲道:“你把本公主當什麽了?我怎麽可能會去這種烏糟之地?”
雖說林靜言是這京城數一數二的小霸王,滿京城到處找樂子,可她也是有原則的霸王。她或許會去賭坊試試運氣,去歌舞坊聽聽小曲兒,再不濟找男人喝喝酒,猜猜拳,打架鬥毆的事情她甚至也沒少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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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卻從未去過這妓院。因為她不屑。她平生最看不起的便是這些流連溫柔鄉,偷腥的男人。更看不起那些出賣自己肉.體和靈魂的風塵女子。
然而葉世歆的眼神裏卻是充滿了憧憬,“我聽人說這醉仙樓不同于別的妓館,裏頭的姑娘個個貌若天仙,能文能武,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
“什麽貌若天仙,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還不都是些糊弄人的噱頭!”長公主濃眉緊擰,分外不屑一顧,“縱觀這京城,哪個大戶人家的小姐不是膚白貌美,琴棋書畫樣樣都拿的出手?且不說這些大戶人家悉心教導的貴女們,就是宮裏的一些宮女她們也有的是本事。你若是想聽人彈琴,看人跳舞,我宮中多的是歌女舞姬,哪裏犯得着來這醉紅樓!”
葉世歆抿嘴輕笑,細細地說:“公主你說的世家小姐和宮中專門訓練的宮女,她們歌舞怎麽會和風塵女子一樣?我要的是那種氛圍,氛圍懂不懂?”
林靜言言語唾棄,“這些女子入了妓院,老鸨們教的都是些勾.引男人的狐.媚手段,有什麽好看的?所謂的琴棋書畫還不都是為了吸引男人。”
葉世歆:“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咱們總歸沒見識過不是?憑什麽他們男人就可以進去找樂子,咱們女人就不可以了?”
“你不會是想?”見葉世歆這副心馳神往的模樣,林靜言總算是反應過來了。
她不可思議地看着眼前的女人,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公主,咱們進去看看吧?”葉世歆一把抓住林靜言的袖子,滿臉期待。
林靜言:“……”
“你瘋啦?!”林靜言不自覺地提高聲線,簡直不敢相信的耳朵,“這是什麽地方?這是妓院,是男人找樂子,偷腥的地方,你一個女人進去做什麽?你知不知道你是誰?堂堂晉王妃竟說出這種混賬話!四哥真是瞎了眼了,居然會看上這種沒臉沒皮的女人?”
長公主雙手叉腰,憤慨異常,內心深處無比同情她的四哥。
葉世歆卻格外平靜,不緊不慢道:“行了公主,別拿世俗的那套條條框框來教訓我,我自小養在鄉下,粗野慣了,一向放浪形骸,壓根兒學不會大家閨秀的那一套。這點晉王殿下一早就很清楚。我不過就是想進去看看,見識一下,又不做什麽。公主何必這麽緊張?”
“不做什麽?”林靜言急火攻心,老臉都漲紅了,“你還想做什麽?你是女子,怎這般沒臉沒皮,不知羞呢!我一直以為李淳如那丫頭已經夠不要臉了,沒想到你比她還過分。”
葉世歆悄悄湊近林靜言,暧.昧地笑着,“難道公主就不好奇?”
林靜言:“……”
她本就生得好看,這一笑眉眼彎彎,勾人心魂,簡直讓人骨頭都酥掉了。即便林靜言身為女子,她也險些招架不住。
她不禁被這笑容恍了心神,怔怔地望着對方,半晌都沒回神。
葉世歆明明是在說一件格外出格的事情,可那表情卻是稀松平常,一臉無辜,像是完全意識不到問題的嚴重性。讓你根本就不好發作。
這個女人分明就是妖女!
難怪四哥會被她迷得神魂颠倒,即使被父皇罰跪也要堅持娶她!
“你以為我是你啊,我才不好奇呢!”林靜言回神之後摸了摸鼻子,讪讪道。
“好了公主,咱們偷偷溜進去四處看看,馬上就出來,晉王殿下不會知道的。”葉世歆耐着性子,循循善誘,“人一輩子籠統也就活那麽幾十載,何必那麽在意旁人的看法,自己活得舒服自在才最重要。偶爾做一兩次出格的事情也無傷大雅。再說了咱們又不是去幹那殺人放火的勾.當,官府還能抓了咱們不成?”
林靜言:“……”
長公主還是頭一次見有人将去妓院這件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頭頭是道的。不得不說葉世歆再一次刷新了她的認知。
這個女人簡直太多面了。一會兒是溫婉賢淑的大家閨秀,深得長輩歡心。這會兒又如此放蕩不羁,竟然變着花樣哄騙她一同去妓院。
“要是被別人發現就完了,你不要臉面,我可還要。何況你讓旁人怎麽說四哥,新婚燕爾,妻子就背着他偷偷去妓院,他會被人笑話死的。”
“放心啦!把白侍衛甩了,誰都不會知道。”葉世歆指了指正前方的一家裁縫鋪,“前面就是家裁縫鋪,咱們買套男人的衣服換上,喬裝一番,保管誰都認不出來。”
“不行,要去你去,我可不陪你瘋。我堂堂長公主才不陪你胡鬧。”一旦事發,四哥寵愛自己的新婚妻子,定然不會責罰葉世歆。那受傷的可就是自己。等待着她的絕對是抄不完的《女則》和《女戒》。她才不做這種虧本的買賣。
“這麽刺激的事情公主當真想錯過?”葉世歆悄悄湊近她,下了一劑猛藥,“公主莫不是害怕吧?你要是害怕那我便不勉強你了。”
“胡說,本公主一向呼風喚雨,叱咤京城,我何時怕過了?”
“既然不怕那就随我一同進去,保證不會讓你失望。”葉世歆給長公主吃定心丸,“公主大可不必憂心,出了事我替你擔着,晉王殿下不敢把你怎麽樣的。”
“真的?”林靜言覺得自己瘋了,竟然動搖了。
葉世歆揚眉一笑,豪氣幹雲,“我還會騙你不成!”
她反手挽住林靜言的胳膊,朗聲道:“公主,前面有家裁縫鋪,咱們進去看看。”
轉頭吩咐:“松露你在外頭等我們。”
白松露眉眼低順,“是,王妃。”
他眼睜睜看着兩個姑娘手挽手進了裁縫鋪,一雙眼睛瞪得老大。
這兩人不久前還勢同水火,互相看對方不順眼,話都說不上兩句的。這一轉頭怎麽就好上了?還手拉手,一派和諧。
白侍衛覺得自己突然看不懂這個世界了,魔幻得很。
兩姑娘一人挑了一套男兒裝換上。趁着白松露不注意,偷偷從後門開溜走了。
那般小心翼翼,跟做賊似的。
成功甩掉白松露,兩人不約而同地相視一笑。
明晃晃的日光,年輕女人的那張臉明豔動人,笑靥如花。
林靜言靜靜看着,她覺得自己真是瘋了。
***
春風居的包廂裏四個年輕男人喝酒聊天,從朝堂聊到江湖,又從京城聊到北境,海闊天空,高談闊論,話題不斷。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也不見那兩個姑娘回來。
“長公主和王妃怎麽還沒回來?”謝砺算了算時間,面露詫異。
林木森慵懶地靠在椅子上細細品酒,氣定神閑,模樣享受,似乎一點都不擔心。
徐成靖替自己斟滿酒,仰頭飲下半杯,酒香濃醇,揮之不散。
“好酒!”他不禁贊嘆一句,笑道:“靜言那丫頭就如同那脫缰的野馬一般,這會兒指不定拽着王妃在哪裏找樂子呢!”
“成靖說得不錯。”穆遲微微一笑,“這京城就是咱們長公主的天下,有她在那便出不了什麽意外。何況還有松露在後邊跟着。”
兩人說話間,白松露卻快步進了包廂,一臉焦急。
“你怎麽回來了?王妃和公主呢?”林木森不見那兩姑娘,霍然起身。
白松露屈膝跪在地上,主動領罪:“屬下無能,将人跟丢了,請殿下責罰!”
林木森:“……”
“在哪兒跟丢的?”晉王殿下的臉色倏然一沉,“這大白天的兩個大活人你怎麽會跟丢?”
白松露細細道明來由:“王妃和長公主進了一家裁縫鋪,一人挑了件衣服去試。可奴才等了半天也沒見人從裏頭出來。奴才覺得不對勁,就馬上跑進去察看。這才發現人早就不見了。”
穆遲靜靜聽完,挑眉一笑,“如此看來是長公主和王妃嫌松露礙事,故意将他甩了。”
謝砺忙安撫道:“殿下莫急,雖說長公主個性跳脫,但王妃是穩重之人,有她在想來也不會出什麽事兒的。”
林木森挑眉輕笑,音色低沉舒緩,“那你是太不了解本王的那位王妃了,她一旦瘋起來,靜言怕是也要甘拜下風。”
謝砺:“……”
葉世歆看似溫婉賢淑,知書達理,處事也冷靜周全,完全有大家閨秀的一面。但她骨子裏是不羁的,向往自由,不受拘束,最不願被世俗所累。她從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她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情,遵從本心,活得随性而自我。
這樣的人一旦和靜言那種脫缰的野馬湊在一起,她的膽子只會更大,做的事也只會更加狂妄不羁。
他拿皇權束縛她,逼她就範,被迫嫁入了晉王府。這本就已經觸了她的逆鱗。這姑娘表面看上去溫柔可人,非常好說話。其實心眼比針孔還小,睚眦必報,記仇得很。只怕他以後的日子再也不會好過。這姑娘說不準就會時不時的給他找些麻煩。
聽林木森這樣說,徐成靖那個急性子忙從椅子上站起身,趕緊說:“那還愣着幹什麽呀!趕緊找人啊!”
卻見晉王殿下重新坐回椅子上,給自己倒了杯酒,修長白皙的五指一直慢悠悠地婆娑着杯沿,又恢複他之前那副氣定神閑,悠哉悠哉的模樣了。
原本還着急的,可這會兒竟然又全然不急了。
他心中早有計較,不緊不慢道:“不急,本王知道她們在哪兒。”
徐成靖追問:“在哪兒?”
晉王殿下卻閉口不答。
他擡手招來白松露,湊到他耳邊低聲吩咐兩句。随後悠悠道:“記住,找到人了,先別驚動她們,暗中保護好。差松茸回來禀告本王一聲即可。”
白松露精神抖擻,“奴才領旨。”
白松露領命出門了。
前後不過一瞬的功夫,白松茸便回來了。
白松茸:“如殿下所料,王妃和長公主正在醉紅樓。”
其餘三人:“…………”
醉紅樓那可是名動天下的溫柔鄉。
“咳咳咳!”徐成靖劇烈咳嗽兩聲,口中的酒險些噴出來,大聲道:“那不是妓院麽!”
堂堂王妃和長公主就這樣堂而皇之地去了妓院!
長公主是任性,可卻絕不放縱。妓院這種地方她是絕對不可能去的。如此看來,就只能是這位晉王妃的想法了。
一時間大家夥覺得無比震撼。
穆遲端着酒杯輕笑,“殿下,您的這位王妃可真是相當的與衆不同啊!”
到底不是《女則》《女戒》教養出來的姑娘,這行事作風就是別具一格,出奇的大膽。
年輕的男人懶洋洋地擡了擡眼,言語之中竟然頗有幾分得意,“本王看上的人豈會是尋常女子,本王愛的便是她這份與衆不同。”
三人:“……”
在場的其他三位男士頓時感覺自己被狠狠地刺激了一番。
謝砺面露擔憂,“殿下,醉紅樓那可是京城有名的妓院,三教九流,人多眼雜,王妃和長公主身份尊貴,又是一介女流,您就不去看看?”
“随她們折騰去吧!”晉王殿下全然不在意,“有松露在,出不了什麽亂子。”
徐成靖直接嗤笑一聲,“你可真是放心松露,萬一像之前一樣跟丢了呢!王妃我是不了解,不過靜言那丫頭可是一肚子心眼。”
“她們既然敢去,想必早就已經想到了萬全的對策,本王還是不要去擾了人家的雅興了。”晉王殿下依舊不為所動,一派從容,慢條斯理地喝完杯子裏的酒水,“這次松露若是再把人給跟丢了,那他也就不用回來了。”
見林木森的酒杯空了,穆遲起身給他倒酒。他的動作放得很輕,酒水簌簌流入精致剔透的玉杯中,澄澈透明,晶瑩剔透。
酒水下落的間隙,屬于年輕男人特有的溫潤嗓音不斷傳入林木森的耳中,逐字逐句,清晰異常,“殿下,微臣聽聞裕王殿下可是最愛留宿這醉紅樓,這樓裏的姑娘每一個都陪過他。王妃如此絕色,即便喬裝成男兒只怕也是惹眼得很。如果不小心碰到了裕王殿下……”
“松茸,随本王去醉紅樓!”
穆遲的話還未說完,就見面前的人已經站了起來,扔下話轉頭便走。
“哈哈哈……”其餘二人頓時大笑。
徐成靖端着酒杯搖頭直笑,“男人吶永遠都是這般口是心非!”
作者有話要說:晉王殿下上趕着英雄救美去了。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