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撒氣
這個四月與往年并無不同,雨水照舊特別的多。驚蟄一過,雨天就越發頻繁起來。
雷聲滔滔,攜風裹雨壓迫而來。豆大雨滴撲簌簌兜頭砸下來,不斷敲打着本就潮濕的地面。
窗柩壓了條窄縫換氣,隔着這道細細小小的縫隙,屋外雨霧厚重,雨聲潇潇。
室內靜谧無聲,一股股濃郁的熏香雜糅在空氣中,揮之不散。
葉世歆聞出這是常見的紫檀香。紫檀木質地堅實,紋理致密,香氣清新。燃燒時香氣愈加濃烈。
她平日裏并不排斥紫檀的香味。可是今天,她聞着卻覺得無比難受,格外的壓抑。
她想大概是心理作用。
徐貴妃氣定神閑地坐在貴妃榻上,身形慵懶散漫。看似放松,像是在同人閑聊。實則壓迫感十足。
這位位同副後的貴妃娘娘平日裏看着像是老好人,善待下人,對誰都一副和藹可親,親切溫和的模樣。事實上這都只是表象。
一個寵慣六宮的女人,在這深宮大院裏頭連浸染多年,如何會沒有手段。
貴妃娘娘輕柔又不失威嚴的嗓音更像是一顆驚雷當場在葉世歆面前炸開。
思緒像是一鍋滾燙的沸水,翻湧沸騰,一時間再也難以平複下來。
她知道這一次無論如何都躲不掉了。
她僵硬地跪在地板上,佝偻着身體,卑微如蝼蟻。
從宮女将她從外頭帶進內殿開始,她便一直維持着這個姿勢跪在地上。徐貴妃未曾讓她起身。
她心裏很清楚貴妃娘娘是在懲罰她。畢竟她之前易容,企圖瞞天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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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貴妃可以容忍許多,卻絕對不能容忍有人膽敢在她面前玩弄手腳。
貴妃娘娘細細把玩着自己手上的護甲,輕悠悠地又問了一句:“是你自己摘,還是本宮差人替你摘?”
這話和之前在京郊別院一模一樣,可心境卻大不相同。
葉世歆輕聲回答:“不敢勞煩娘娘,臣女自己摘。”
她慢騰騰地将面紗揭掉。面紗沾了雨水,已有些濕意。
“春蘿,替葉小姐洗把臉。”徐貴妃鳳目微阖,沉聲吩咐。
葉世歆:“……”
春蘿福福身,“喏。”
宮女迅速端進一盆清水。春蘿看着葉世歆,“葉小姐請吧。”
容不得葉世歆拒絕,三兩下的功夫她臉上的東西就已經被洗得一幹二淨。
春蘿:“洗好了娘娘。”
徐貴妃懶洋洋地擡起鳳眼,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跟前的年輕女子。
只一眼,她便呼吸一滞。這樣的絕色佳人世間少有。難怪森兒會那般癡迷。
“好啊葉世歆,本宮差點就被你騙了。”徐貴妃霍然起身,表情凜冽非常。
葉世歆跪在大殿中央,不緊不慢地說:“貴妃娘娘恕罪,臣女并非有意欺瞞娘娘,只是事出有因。”
“本宮知道,你想推脫掉聖上的賜婚。只是這招未免也太小兒科了點。你以為你瞞得了一時,就能瞞得了一世麽?”春蘿扶着徐貴妃緩緩走到葉世歆跟前,“這是欺君之罪,你是想掉腦袋麽?”
“臣女實在是走投無路了,只能出此下策。”
“你倒是說說看,為何不想嫁與晉王殿下。”
“臣女天生愚笨,與殿下身份懸殊,實在不敢耽誤了殿下。”
“本宮想聽實話。”
“實話便是臣女并不屬意殿下。”
徐貴妃:“……”
“你好大的膽子!”
“娘娘恕罪,是娘娘您讓臣女說實話的。”
徐貴妃扶額,簡直被氣得不行,就差沒吐血了。森兒啊森兒,你這般折騰。到頭來人家姑娘壓根兒就沒看上你。全然是你剃頭挑子一頭熱。
“貴妃娘娘,臣女素聞貴妃娘娘疼愛晉王殿下。都說強扭的瓜不甜。既然臣女并不中意殿下。您強行促成這樁姻緣,豈非害了晉王殿下!”
“本宮這一生,前半生為了長姐而活。後半生為了森兒而活。既然森兒非你不可,那本宮便顧不得許多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本宮才懶得去費心。本宮這就帶你去見陛下。”徐貴妃心想橫豎就是一個女人而已。既然森兒這麽堅持,那便依了他。興許他也就新鮮個幾日。過後轉頭就厭棄了。到時候是留是休,都是森兒的一句話。何必為了個女人搞得父子離心,母子生分。
葉世歆:“……”
——
去了趟含元殿,葉世歆整個人如同死了一般。
徐貴妃憑借她的三寸不爛之舌,不僅免了葉世歆的欺君之罪,更一氣呵成讓聖上落實了賜婚。
自此賜婚之事板上釘釘,再也無轉圜之地。
貼身服侍皇帝陛下的趙公公親自送父女倆出含元殿。
趙公公扯着閹人特有的尖細嗓子笑吟吟地對葉方舟說:“晉王殿下儀表堂堂,品性出衆,又深得陛下器重,來日前程定不可估量。令千金與殿下的這樁婚事,男才女貌,佳偶天成。當真是羨煞旁人吶!雜家先在這裏恭喜葉大人。”
“多謝趙公公。”葉方舟笑得牽強。
父女倆撐傘拾階而下。葉方舟滿臉愁容。葉世歆則游魂一般,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她到底還是高估了自己,将自己置身于如此境地。這一切都是她自己作出來的。如若一開始就不曾入這京城,這一切便都不會發生了。
“歆兒,是為父無能,沒能護你周全。”葉方舟抹了把臉,眼眶通紅。
随家于他有再造之恩。眼前的這位是恩人唯一的血脈。他曾立誓要護葉世歆一世周全,即便是拼上自己這條老命也在所不惜。
可事到如今,他還是沒能護住她。眼看着她就要嫁入晉王府。
“父親,您千萬不要責怪自己。你為歆兒已經做的夠多的了。是歆兒自己沒用,沒能護自己周全。想來這該是歆兒的命。”
“歆兒,你萬不能認命。賜婚是板上釘釘了,你嫁入王府指日可待。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等殿下厭棄你的那日,你便自由了。我們這群人舍棄了這麽多,無非就是想讓你一生平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人還在,那便一切都好說。”
“父親放心,女兒知道了。”
——
父女兩一道出宮。
宮道綿延曲折,伸向遠方,了無盡頭。宮帏深深,高牆林立,飛檐走壁。
葉世歆胸腔沉悶。竟不知自己的前路在哪裏。
路過定坤宮,晉王殿下仍舊跪在瓢潑大雨中。腰板挺.直,如王者一般,巋然不倒。
大雨如注,不斷澆在他身上,他卻渾然不覺。
葉方舟順着女兒的視線也看到了罰跪的晉王殿下。
堂堂皇子,要什麽樣的女人沒有。竟肯為了葉世歆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禁嘆氣,“若非你們二人身份有別,這或許也是一樁不可多得的姻緣也未可知呀!”
***
渾渾噩噩的出了皇宮。馬車平穩地停在尚書府門前。
“小姐,怎麽樣啊?”畫眠聽到聲響,忙從府裏迎了出來。
不僅畫眠,連一向不問世事,專心禮佛的葉夫人也出了佛堂。
“畫眠,我乏得厲害,想先回房睡了。”葉世歆面色蒼白,毫無血色。
葉夫人看着丈夫,眼神詢問。
葉方舟無奈地搖了搖頭。
葉世歆跌跌撞撞地回了房。她把自己關在屋裏。
她的心中積壓着一股怨氣,壓得她幾乎要徹底爆炸。
想起她即将面對的事情她便怒不可遏。
她憤恨地将桌上的茶具和話本一股腦砸到地上,渾身顫抖,咬牙切齒,“恩将仇報!”
如果知道自己會被逼到如此絕境。她絕對不會救林木森。北境的百姓是生是死與她何幹?皇室中人的軟弱無能,憑什麽要她去解救萬民與水火之中?她又不是這濟世之人。
她得師父教養,最是看重自由。她向往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生活。她從未想過她這樣喜好自由的人,有一天竟也會被困住。
穆遲說的一點都沒錯,在權勢面前,她不過就是蝼蟻。手無寸鐵,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她将屋子裏能砸的東西全部都給砸了,仍舊覺得不解氣。
“小姐,你開開門啊!”
“小姐,你怎麽了?別拿東西撒氣啊!”
“小姐你快開門!”
畫眠在屋外急得團團轉,将門拍得砰砰響。
可屋裏的人恍若未聞,照舊砸個不停。
屋裏不斷傳來聲響,乒乒乓乓聲就沒間斷過。
畫眠站在外頭聽得心驚膽戰,眼皮直跳。
“讓她砸吧!”葉夫人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畫眠身後,音色輕柔。
畫眠欲言又止,“夫人,這……”
“無妨,她心中有氣,發洩出來才好。”葉夫人語重心長地說:“歆兒是個心氣高的人,最厭惡受人擺布。她百般謀劃,卻仍舊無法擺脫賜婚的命運,你讓她如何不生氣。讓她砸吧,砸完就好了。”
“等她砸完,讓她去佛堂找我。”葉夫人吩咐完就走了。
畫眠:“喏,夫人!”
畫眠一直守在屋外,等了好久裏頭才消停下來,徹底沒了聲響。
她估摸着她家小姐是砸完了。
沒過多久門便開了。葉世歆從屋裏走出來,沉聲道:“畫眠你進去清點一下,羅列出單子,送到晉王府,我要讓晉王殿下十倍賠償。”
畫眠:“……”
畫眠悄悄往屋裏瞥了一眼。乖乖,滿地狼藉,無從下腳,砸得可真夠狠的!
作者有話要說:一切的鋪墊都只是為了讓這兩只快點結婚啦!
歆兒和殿下請原地結婚!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