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
第一話 煤炭的森林
衆人在水面上找到一塊凸起的岩石,就按照宋地球死前的交代,用火油将屍體焚化,那快岩石峭立水中,火勢一起,旁邊就站不住人,他們只好搭乘船棺離開。
四人回望那團熊熊燃燒的烈焰,逐漸消失在了身後的黑暗中,不禁心如刀割,空落落的茫然若失,通訊班長劉江河與測繪員勝香鄰都悄然落下淚來,羅大舌頭則唉聲嘆氣:“完了,老頭子也沒了。”
司馬灰在緬甸山區作戰多年,早已見慣了生死,但他和其餘三人背景相似,身邊都沒什麽親人,宋地球對他們來說,即是師長領導,也像家中的父輩,今天先是得到阿脆和玉飛燕在境外遇難的消息,又眼睜睜看着宋地球死在自己面前,這接二連三的沉重打擊,也讓他感到難以承受,各種混亂的念頭在腦中紛至沓來,身心都已疲憊到了極限,竟自伏在棺材板上沉睡了過去。
司馬灰在恍惚中,仿佛又回到了悶熱漆黑的叢林裏,夏鐵東和Karaweik等人都還活着,不知為什麽宋地球和玉飛燕、穆營長也在伍中。戰鬥間隙的時候,衆人都圍攏在一起休息,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四周圍鴉雀無聲。司馬灰卻覺得心中格外安穩,盼望這一刻過得越長久越好,又隐隐擔心隆隆炮聲一起,部隊就要上陣地了,那一場惡戰下來,也不知這些人裏還能剩下多少。
這時夏鐵東等人突然起身,匆匆忙忙的整隊出發,司馬灰心知是有緊急任務,也想跟着隊伍行動,可人挨着人都站滿了,硬是沒他的地方。司馬灰心中起急,拽住Karaweik說:“你個小賊禿毛都沒長全,跟着去搗什麽亂,快給老子騰個地方。”夏鐵東卻按住司馬灰的手臂:“這次你不能去。”
當年夏鐵東從北京回到湖南,曾在軍區的子弟學校宣傳當前形勢,召集衆人參加大串聯,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騎在牆頭聽之,甚服其雄才大略,甘願追随在後,所以後來才肯同來緬北作戰,想不到此時卻被他攔下,司馬灰不禁怒道:“這些年出生入死,我幾時落于人後?你為什麽不讓我去?”夏鐵東黯然道:“因為我們這次要去的地方太遠,你去了就不能再回來了。”
司馬灰沒聽明白,正想追問究竟,隊伍卻已開拔,他想伸手拽住夏鐵東,卻又使不出任何力氣,就覺周圍的環境更加悶熱壓抑,幾乎透不過氣來,看着一個個熟悉的面孔漸行漸遠,心中的失落絕望之情更是難以自抑,熱淚止不住奪眶而出。
此時隊伍末尾有個女子回身站住,司馬灰的手被她緊緊握住,擡頭一看,好像是玉飛燕,他有些莫名其妙:“打頭的,你們山林隊老少團不都是盜墓的土賊嗎?怎麽也入夥參加緬共人民軍了?你們究竟要去什麽地方?”玉飛燕忽然流下兩行淚來,低聲對司馬灰說:“你現在的處境很危險。綠色墳墓……就躲在你的身邊!”
司馬灰聽到“綠色墳墓”四字,頓時驚覺,他忽地坐起身來。發覺船棺仍順着水流漂浮,地幔上升的熱流已形成了蒸汽般的濃霧,才知是場噩夢,而正握住自己手的女子也不是玉飛燕,而是勝香鄰。
勝香鄰見司馬灰睡得昏昏沉沉,口中所言都是胡話,哭得像個孩子,她擔心起來,就上前握住司馬灰的手将其喚醒:“你發的什麽噩夢,怎會哭成這樣?”
司馬灰像是被魇住了,半晌都沒回過魂來,他将夢中所見對衆人簡略說了一遍:“這是個什麽夢?怎麽如此真切?是不是那些已經死去的同伴,給咱們留下最後的警告?綠色墳墓就在這口棺材中?”
勝香鄰安慰他說:“夢境大多為心念感應所生,你這是傷心過度,精神又始終處于高度緊張狀态,才會發了噩夢,何況咱們漂流在地下暗河中,這船棺裏總共才有多大的空間,怎麽能躲得住人?”
司馬灰卻不這麽認為,他曾聽宋地球闡述過噩夢的由來,人在睡覺時有兩種狀态,一是快速動眼睡眠時相,二是非快速動眼睡眠時相,前者是由于過度的疲憊和壓力所造成,雙眼在閉合狀态中,眼球仍會出現每秒60~70次的快速運動,同時伴有呼吸、脈搏、血壓的波動,夢境大多由此産生,此刻腦中各種雜亂的訊號交織在一起,通過潛意識産生自我暗示,比如有些藝術家在夢中突然獲得靈感啓發,又有些偵察員能在睡夢中想到案件的重要線索,這都是深層思維偶然産生的映射,只不過大多數夢相并不直觀,使人難解其意,所以古時那些解夢或征兆預感之說,也都有其形成的基本原理,未必皆屬虛妄言論。司馬灰對這些事沒有什麽研究,他只是預感到這場噩夢就是一個警告——“綠色墳墓”現在就潛伏在棺材裏。
羅大舌頭也知道“綠色墳墓”陰毒狡詐,不敢稍有懈怠,用步槍把棺材內的死角挨個戳了一遍,又告訴勝香鄰和劉江河:“你們是有所不知,那綠色墳墓的首腦就跟幽靈似的,當初在英國蚊式運輸機裏的艙內,空間可比現在這口破棺材封閉得多了,它可就躲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還不是沒人能把它揪出來。”
通訊班長劉江河提醒羅大舌頭說:“特務會不會躲在水裏?”羅大舌頭說:“有理,狗特務嘛,還能不會兩下子狗刨?”他們二人當即用礦燈照向水面,但見暗流洶湧,有無數翻着白肚皮的死魚浮在水面上,不覺吓了一跳:“地熱太高了,游到這段暗河裏的魚群也挨不住高溫,出現了大量死亡的情況,看來這水底是不會有人了。”又擔心棺船駛向暗河深處,地熱将會變得更高,這棺木雖然緊密堅固,但搭乘在裏邊的人員卻相當于上了蒸鍋,非給活活蒸熟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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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香鄰見狀對司馬灰說:“要是綠色墳墓躲在這棺材中,它只需鑿開棺板,咱們落在暗河裏也都沒命了,可這一路上并沒出現任何動靜,或許是你太多心了,現在地幔中的熱流上升幅度太快,應該先設法應付這件事。”
司馬灰說我估計現在潛伏在咱們身邊的應該不是“首腦”,而是那個特務田克強,當時我沒能仔細檢查那具沒有人皮的屍體,既然無法确定身份,就不能從主觀上排除任何意外因素,如今這名敵特分子接連失手,早已成了驚弓之鳥,他絕不敢再次冒然行動,因為這棺木質地堅厚,如果不能一舉鑿穿棺底,聲音就會暴露他藏身的位置,他一定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機會。
勝香鄰說:“你分析得不錯,只是全憑直覺,未免太不符合邏輯,除非那特務真是個幽靈,否則咱們怎麽看不見他?”司馬灰說“綠色墳墓”首腦可能是個幽靈,但田克強卻是活生生的人,他也不會使什麽“隐身滅形”的妖法,他要真有那兩下子,恐怕咱們也活不到現在了,我看對方只不過是以一種誰都想不到的方法,躲在了棺材內部。
羅大舌頭也開始認為是司馬灰疑神疑鬼了,明明一切正常,非要安排個假想敵在身邊,典型的冷戰思維,還嫌大夥精神狀态不夠緊張是怎麽着?他對司馬灰說:“既然是種誰都想不到的法子,那就得把思路拓展到另一個世界才能理解,咱可沒那腦子。”
司馬灰将礦燈壓了下來,在身邊仔細照視:“我看比起直覺來,還是更應該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們有沒有發現這裏多了些什麽東西?”
司馬灰最終将礦燈照在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中,勝香鄰等人順着光束向棺底看去,就覺周圍悶熱窒息的空氣裏頓時透出一股寒意:“這是克鑽六隊的背包,誰将它帶過來的?”
司馬灰這組人攜帶的背包,都是荒漠地質包,使用土黃色的帆布制成,到現在為止,他們四人身邊還剩下三個背包和一部電臺,而鑽探分隊使用的屬于勘探作業背包,雖然也用帆布為材料,但制式形狀乃至顏色,都與地質包不同。
衆人都還記得,角落中的這個背包,曾在工程師田克強身上見過,渡涉暗河之際,将身受重傷的宋地球安置于此,恰好擋住了它,而且棺中漆黑一團,沒人留意到田克強的背包會出現在附近,這時用礦燈仔細搜索,才得以發覺。
司馬灰觀察這個探勘作業背包,見其容積十分有限,絕對裝不下任何人,何況田克強的屍體已毀,如今這裏邊一動不動,究竟裝了些什麽?
羅大舌頭罵聲:“真他媽見鬼了。”端起步槍就想轟它一個透明窟窿,司馬灰按住他說:“別開槍,把棺板射穿了誰也別想活。”二人背上步槍,就想拔刀去戳,忽覺身下一晃,漂浮在暗河中的船棺已被一股激流推上了半空,他們急忙用手拽住船棺兩側,才沒被抛落水中,眼前都是沸騰的熱流,迫得人睜不開眼。
這地槽下的暗河深處,是地幔熱對流上升流強烈活動區域,使暗河兩翼的地層大範圍擡升,鐵水般絢麗的熔岩就在河床下噴湧,水火相交,不住産生高溫地熱,整條暗河都被蒸發在了途中,一股劇烈的上升流卷住棺木,從皺褶岩層密布的地質斷裂帶向下滑落,四人都從翻倒的船棺中被扔了出來,地面上都是石漿,高溫幾乎使人難以立足。
司馬灰等人回頭一看,見身後岩層的斜坡上,有幾條暗紅色的裂縫,心知地幔下都是熔岩,要不是船棺木料陰沉,剛才都已沒命了。無邊的昏暗與酷熱中,也找不到那個勘探作業背包落到什麽地方去了,四人只好竭力向前,行出大約裏許,腳下漸覺松動,所踏之處都是漆黑的煤灰,礦燈所及,盡是無窮無盡的煤層。
一層層相互疊壓交錯的“有機生物岩”,形同古松偃蓋,有些老樹高達幾十米,都像一條條黑蟒似的盤伏下垂,雖已徹底變成煤炭,但樹皮、筋脈、葉片都可辨認,只是象征着死亡的漆黑,代替了充滿生機的濃綠。
羅大舌頭連在夢中也沒見過這等景象,不由驚嘆道:“我的天老爺,這是一座煤炭的森林!”羅布泊礦藏資源雖然豐富,但從未發現有煤炭存在,因為煤炭本是遠古植物殘骸在地底形成的“有機生物岩”,整片森林炭化後依然保持原貌,旬為罕見罕聞,也推翻了以往既有的地理概念。
勝香鄰也深感吃驚,她确認了方位,告訴司馬灰:“如果宋教授掌握的資料沒有差錯,羅布泊望遠鏡的洞道,應該就在座煤炭森林裏。”
司馬灰說:“原來地槽暗河的盡頭是個大煤殼子,它得有多大體積?要是蘇聯人挖掘的羅布泊望遠鏡藏在這裏邊,恐怕咱們找上一百年,也未必找得到它。”
通訊班長劉江河說:“首長不是指示咱們先找一部電話機嗎?”
司馬灰撓頭道:“那種……AΦ53型磁石電話機,你們有誰用過?”
衆人都搖了搖頭,“AΦ53型磁石電話機”應該是蘇聯生産的一種野戰電話,國內見過這種電話機的人不多。
但司馬灰等人對普通的“野戰電話”卻很熟悉,所謂的“軍用便攜式磁石電話機”,就是兩個飯盒大小的扁長匣子,打開蓋子裏面裝有電話,它旁邊有個搖杆,搖幾圈後就可以利用磁石發電,專門用于點對點之間的直接通訊,但必須架線,範圍可達二十多公裏。以前看的戰争電影裏,首長們在指揮所裏看完了地圖,讓參謀人員搖通電話,首長就通過它向前線指揮員布署任務,“磁石電話”就屬于這類通訊器材。
司馬灰想不明白為什麽宋地球最後會如此交代,在這座規模龐大結構複雜的“煤炭森林”裏,尋找一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簡直就是天方夜談,使用重型鑽探設備挖掘的“羅布泊望遠鏡”,其洞道直徑,至少應該有上百米,直接尋找地底洞道,可比尋找一部“電話機”有效得多,即便真有這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埋在地下也有許多年頭了,誰知道還能不能正常使用,再說搖通了之後又要和誰說話?
勝香鄰卻堅持應該按照宋地球的計劃,想辦法找到這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現在探險隊攜帶的幹糧還能吃一天,而且并未徹底擺脫“綠色墳墓”的跟蹤,一旦行動出現偏差,很難重新挽回局面。
司馬灰心下尋思,宋地球和勝天遠雖然從沒親自進入過“羅布泊望遠鏡”,但中國也有工程兵部隊和專家曾參與了整個行動,所以他們很可能掌握着一些來自內部的秘密資料,如果宋地球臨終時頭腦清醒,沒有胡言亂語,那麽這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就絕對是關鍵所在,可蘇聯人為什麽要在地下近萬米深的區域安裝“磁石電話”?我們又怎麽在無邊無際的煤海中搜索這部電話機?也許我們現在真的需要一個“奇跡”。
第二話 偶然因素
這片深廣不可測量的龐大煤殼,周圍的熱對流活動頻繁,不時有熔岩噴湧而出,司馬灰等人無法停留過久,立刻鑽進了“煤炭森林”邊緣的縫隙,漆黑的煤層隔絕了地底高熱,溫度又變得陰冷下來。
已徹底化為“有機生物岩”的古樹盤根錯結,內部到處都有塌方下陷,最要命的是地層中除了一片漆黑之外,再沒有其它顏色存在,使人的空間感和方向感十分混亂,完全分不清上下左右和東西南北。
司馬灰通過羅盤辨別方向,帶隊在黑暗中摸索着向前走了一陣,更覺得“煤炭森林”規模驚人,憑這支小分隊一步步的探測下去,很難有什麽結果,他就尋了個堅固穩妥的區域,挂上電石燈,讓衆人稍作休整,啃些幹糧,輪流睡上一陣。這裏遍地都是碎煤,踩上去就會發出響聲,如果附近有什麽東西接近,就能立刻察覺。
這“煤炭森林”中死一般的寂靜,看不見任何生命跡象,司馬灰等人雖在睡夢中也睜着一只眼,卻始終沒有意外情況出現,只是心中思潮起伏,誰也睡不安穩。
幾個小時之後再次動身出發,借助礦燈和羅盤,在狹窄的煤殼裂縫中穿梭攀爬,那一株株煤炭化的參天古樹,在起伏錯落中層層延伸,似乎沒有窮盡之處。
勝香鄰停下來看了看羅盤指針,告訴司馬灰:“咱們沒有标注等深線的精确地圖,羅盤也只能提供一個大致的方位,再這麽亂找下去可不是辦法。”
司馬灰點頭說:“我也有些轉向了,這要是在溶洞裏,只看岩層上被水流沖刷過的痕跡,就能知道進退方向,但煤層漆黑,很難判斷地形地勢,咱們現在就連原路返回都不可能了。”
羅大舌頭說:“那就幹等着千百年後,也許煤礦工人鑽井時把咱們的屍體挖出去,到時候肯定混得能跟馬王堆女屍似的,以煤炭森林男屍的身份登上《人民日報》和《光明日報》頭版頭條,咱活着沒賺上十七級工資,死了也光榮一把。”
通訊班長劉江河以為羅大舌頭真打算這麽幹,忙對衆人說:“大夥已經克服了這麽多困難,好不容易才找到煤炭森林,怎麽就沒辦法了?首長不是講過嗎,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大哥你們辦法那麽多,再好好想想,不是說需要個什麽跡就能找到磁石電話機嗎?那東西什麽樣?我到前邊去找找。”
司馬灰道:“奇跡不是個東西,我先前那句話的意思是想說——只有出現奇跡般的偶然因素,咱們才有可能成功,就是指希望非常渺茫。你仔細想想,要在一座煤炭森林裏尋找一部電話機,和到茫茫深海裏打撈一根細針有什麽區別?”
劉江河文化水平不高,還特別認死理:“毛主席曾說過,群衆是可以創造奇跡的,咱們工農兵就是人民群衆的重要組成部分,為什麽不能創造奇跡?咱們現在全力以赴創造一個奇跡,不就是能找到AΦ53型磁石電話機了嗎?”
司馬灰正在尋思對策,随口對劉江河解釋:奇跡這種東西能分成很多種類,有實質的也有非實質的。實質的奇跡大多能通過動員大量人力物力達成,但還有一種真正的奇跡,是諸多偶然性因素疊加才能出現。當初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一名法國士兵,不甘心淪為炮灰,就開小差逃回了國內,結果被判了絞刑,也就是環首死刑,直至氣絕身亡。行刑的那天劊子手給他套上絞索,準備将這名逃兵吊死,沒想到絞索接連斷了五六根,始終沒辦法完成死刑,只好延期執行。還有在二戰的時候,一名納粹軍官要槍決一名關押在集中營裏的猶太人,手中的魯格槍卻突然卡殼了,他又換了另兩把槍,仍然出現了機械故障,不得不就此罷休。絞索斷裂和魯格手槍出現故障,都是發生機率很低的意外情況,更何況是在同一時間內連續出現,當時就好像有種無形的神秘力量,在保護着這些人。在常量中集中産生出無法解釋的變量,進而促成某種不可能出現的結果,這就屬于“奇跡”,也可以說是“運氣”或“因果”。反正咱們現在很需要這種東西,但它從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也絕不是這世界上任何人力能夠創造。
劉江河在駝隊的養父常找人代筆給他來信,說是你到無線連參軍都好幾年了,技術沒少學,到現在也才是個班長,連幹部都不算,怎麽就不見你立個功呢?牧區去當兵的幾個小子可都立功了,真是把我的肚子都氣脹了,你也得給我好好幹,為人民服務不能總挂在嘴上說,更要有實際行動,再說你要是不幹出點成績來,今後怎麽娶“洋缸子”?
這些來信的語言混雜,邏輯條理也都不大通順,可對劉江河的刺激還是不小,他又看穆營長和宋地球先後犧牲,深受觸動,憋了鼓狠勁要将任務完成。但他畢竟缺少經驗,遠不如其餘三人沉得住氣,一看找不到“磁石電話機”,就心急火燎,恨不得挖地三尺。此時聽司馬灰說了這些話有理有據,好像水平也不比宋地球低太多,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覺得司馬灰經得多見得廣,總能創造出些“偶然因素”來。
勝香鄰也覺奇怪:“司馬灰看你那副不學無術的模樣,從來說不出什麽大套理論,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羅大舌頭說:“他還不都是聽宋地球講的,可說歸說,練歸練,咱們現在也指望不上什麽偶然因素,想搜尋到那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談何容易,它總不能自己從天上掉下來……”他邊說邊往前走。一腳踏到一個凸起的事物,踩下去感覺不像煤炭,蹲下來拿礦燈照了照,見是個豎立放置的扁長匣子,上邊布滿了漆黑的煤灰。羅大舌頭扒開灰土,赫然是個鋁殼,上面還有白漆印的字樣是“Магнит Телефон——79013”,側面還有一行銘牌般的壓印“Прифронтовыми”。
勝香鄰的母親懂得俄文法文,五十年代中期曾在學校教課,她受家庭環境影響,俄法兩國的語言文字都能認識不少,中蘇友好時期,司馬灰等人也在學校學過一些,可水平遠不及勝香鄰,此刻有所發現,就讓她上前辨讀。
勝香鄰在礦燈下看了看,對司馬灰說:“這應該就是那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了,壓印的标志可能是軍工代號。”
司馬灰感覺很是意外:“這座煤炭森林規模如此龐大,溝壑裂隙不計其數,咱們在裏邊鑽的腦袋都暈了,它怎麽會突然被羅大舌頭發現?”
羅大舌頭極其不忿地說:“哪次有倒黴事都少不了我,喝口涼水都塞牙,就不能輪到某些偶然因素在我身上出現一回?那法國逃兵和納粹集中營裏關押的猶太人,又能比我羅大舌頭強到哪去,憑什麽我就不能偶然了?”
司馬灰仍然覺得情況不對,與其說是偶然因素,倒不如說是神為你安排下的命運,你羅大舌頭命中注定要遇到這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不管有多少意外情況出現,該發生的就一定會發生,否則這裏邊就有鬼了,得小心電話機是特務布置的“詭雷”。
羅大舌頭聽罷直搖腦袋:“你這種說法未免也太唯心主義了,我不就是運氣比各位同志好點嗎?”他又問勝香鄰:“香鄰,你看司馬灰是不是在胡說八道宣揚封建迷信。你相信這世界上會有神存在嗎?”
勝香鄰仍在注視着煤層中的磁石電話機,聽到這句不合時宜的問話,猶豫了一下才答道:“我只能告訴你,蘇聯人不相信。”
衆人還是覺得司馬灰推測的第二種結果比較靠譜,小心翼翼地撥開煤屑,從匣子中拿出話筒,卻沒有任何異常發生,鋪設在地底的電話線則是越拽越長,但有些區域已被坍塌下來的煤塊埋住,無法順着電話線向前搜尋,也不知道線路究竟與什麽地方相連,而這部磁石電話機的底下,更有鑿穿在煤層中的長釺固定。
衆人見無異狀,就推測這部電話應該不是“詭雷”,均想:“宋地球臨終前曾囑咐過,搖通了這部磁石電話,就可以進入羅布泊望遠鏡,但電話另一端的人無論說什麽,都絕對不能相信。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磁石電話機,說明宋地球掌握的情報非常準确,可後面的事卻又讓人難以置信。羅布泊望遠鏡廢棄許多年了,不可能還有任何活人留在地底,這部電話接通後能和什麽人通話?蘇聯人在蘊藏地下萬米深的大煤殼子裏,鋪設磁石電話機能有什麽意義?除非它并不是用來與人類進行通話?”
羅大舌頭說:“你們也太多心了,因為我羅大舌頭天生就不是一般人,所以我出現的地方都充滿了偶然因素,你們對此不要感到心理不平衡,十個指頭伸出來還不一般長呢,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嘛。至于磁石電話機能打到什麽地方,還得先由我來打一通才知道,畢竟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他一邊唾沫星子四濺,一邊抓起電話去搖側面的手柄,不料用力過猛,竟把那有些糟腐的木質手柄搖斷了,怎麽裝也裝不回去,急得他額上冒出汗來:“脫扣了?這……這純屬偶然……”
司馬灰和通訊班長劉江河的心裏也跟着一寒:“糟了,這部電話機就靠搖柄給磁石發電,此類制式設備,一旦損壞了很難維修。”
勝香鄰又用礦燈看了看電話機下固定的長釺,她若有所悟,對其餘三人說:“我想咱們能找到磁石電話機,并不是什麽偶然因素,煤炭森林中絕不止這一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至少有成百上千部。”
第三話 深空透視
羅大舌頭聽說地底還有上千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心裏終于踏實了不少,擡手抹去額上的冷汗說:“我的娘啊,幸虧不是偶然因素,剛才我真以為我犯下了一個難以挽回的巨大錯誤,後老悔了,要是把唯一一部磁石電話給鼓搗壞了,那我羅大舌頭可就要變成歷史的罪人了。”
司馬灰見羅大舌頭剛才有些得意忘形,就潑冷水讓他冷靜些:“你趁早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只有偉人才犯得下巨大的錯誤,你羅大舌頭算老幾,真是二百斤面蒸個大壽桃,我就沒見過你這麽大個的廢物點心,還他娘妄想成為歷史的罪人?咱以後謙虛一點行不行?”他又問勝香鄰:“你能肯定蘇聯人在煤炭森林中,确實鋪設了數量衆多的AΦ53型磁石電話機嗎?我聽着怎麽跟埋地雷似的?”
勝香鄰說:“咱們應該到煤殼間的裂縫裏仔細搜尋,在地形深陷低窪的區域裏,都有可能找到第二部磁石電話機,我現在僅是猜測,等有了結果我再同你們解釋原因。”
司馬灰點頭同意,帶着其餘三人在附近展開搜索,果然沒走出多遠,就在一株炭樹根上發現了線路,尋着電線找過去,很快就在一堆煤屑中找到了第二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
司馬灰看事情總算有了眉目,就勉勵勝香鄰道:“今後好好幹,将來我提拔你。”
勝香鄰說:“你別冒充革命老幹部了,快搖通這部電話,看看能得到什麽回應。”
這時通訊班長劉江河早已迫不及待地搖通了話機,但聽筒裏沒有任何聲音,他惟恐自己手拙,忙問司馬灰:“是不是這部電話機也出現故障了?”
司馬灰察上前檢查了一下說:“不會,蘇聯生産的設備和器材都很耐用,完全是基于核戰争之後的适用理念,構造簡易堅固,要确保能在最惡劣的環境下正常運轉,不應該接連兩部都出現故障,可能是另一個點的磁石電話機還未接通,也可能是線路被人故意截斷了。”
勝香鄰說:“你別胡亂分析了,這部電話底下也有探釺鑿入煤層,所以我覺得AΦ53型磁石電話機并不是用于通話聯絡。”
司馬灰聽得不解:“軍用便攜式磁石電話機的存在,就是為了指揮所與前線建立直接聯絡,不能接通電話還要它來做什麽?蘇聯人總不可能吃飽了撐的,在這地下一萬多米深的大煤殼裏,進行架線演習。”
勝香鄰提醒衆人說,你們還記得羅大海審問工程師田克強的時候,曾提出過一個問題——物探分隊是做什麽的?其實物探就是“物理勘探法”,原定協助咱們行動的克拉瑪依鑽探分隊裏,配有一個工程師和技術人員組成的物探小組,當時我也感到很奇怪,“羅布泊望遠鏡”是深度鑽探工程,通過重型鑽探設備挖掘原生洞窟,從而窺探各個地層結構的不同物質,直接獲取岩心樣本,這種任務完全不需要物探專家參與,但是看到電話線路連接着鑿入煤層深處的長釺,我才知道究竟是怎麽回事,蘇聯人很可能在地底布置了無數部AΦ53型磁石電話機,這是一個規模龐大的物理探礦系統,使用的原理是“地場深空透測法”,也被簡稱為“地網”,他們一定是想探測煤炭森林最深處的未知區域。
畢竟隔行如隔山,司馬灰與羅大舌頭、劉江河三人又都是土包子。對什麽“地場深空透測法”聞所未聞,也根本理解不了,使用“磁石電話機”也能尋找礦脈?既然“羅布泊望遠鏡”已經通到了地底,再繼續挖開這座大煤殼子不就是了嗎,他們為何還要如此大費周折?
勝香鄰知道要探明“羅布泊望遠鏡”裏的一切謎團,探險隊剩下的四名成員就要緊密配合,現在必須讓每個人都清楚,究竟面臨着什麽樣的狀況,只好耐心解釋說:我所做的探勘測繪工作,主要是繪制各種以高等深線标注的地形圖,等深線地圖大多是根據物探分隊提供的“極化率”數據作為參照,所以我懂得一些物探原理。簡單來講,物探中的電磁法,就是将探釺和磁罐埋入地下,再由跑極的人員背着線架子把電話線與探釺連接,手搖“磁石電話機”發電後産生的電流,會通過探釺傳導入地底,并在地層中産生電磁波,物探分隊則利用儀器讀取反射出的“極化率”數據,轉給測繪員将這些數據繪成圖表,以此推測地質結構輪廓,以及礦層礦脈的分布情況。
羅大舌頭和劉江河都聽得倆眼發直,一時半會兒還真搞不清楚,幹張着嘴,半句話也接不上來。
司馬灰倒是明白了幾成,雖然原理根本不懂,但也能知道這些“AΦ53型磁石電話機”,相當于在這座大煤殼子裏鋪設了一層密密麻麻的“地網”,通過它就可以隔空探測出地底深淵裏的詳細情況。
勝香鄰見只有司馬灰的腦子還算開殼,就說:“我再作個很直觀的比喻,如果說這些AΦ53型磁石電話機和它的線路是無數條感應神經,那羅布泊望遠鏡的洞道底部,就是個大腦中樞,神經網以它為中心,以放射狀向四周分布,透視探礦系統獲得的數據,都會反饋到羅布泊望遠鏡裏,那裏可能會留有一些儀器,甚至還可能存在一部向地底供電的高功率發電機。”
羅大舌頭恍然道:“你要這麽說我就明白了,咱們摸着線路往前找過去,就能找到羅布泊望遠鏡那個一萬多米深的大窟窿了,根本用不着搖通磁石電話機,其實就算挂通了也不會有人接聽,可老頭子先前囑咐的那些事又是什麽意思?”
勝香鄰道:“我想宋教授不會無緣無故說那些話,或許羅布泊望遠鏡裏确實存在一部可以搖通的磁石電話機。”
司馬灰說:“蘇聯人挖掘的洞道,抵達這裏之後就停了下來,轉為使用什麽大地電磁法進行探測,這一定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