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3)
許哀傷,仿佛是對自己身後命運的無奈。盜墓者們驚嘆之餘,動手将王陵洗劫一空。
宋地球估計英國探險家夥同土賊,在新疆大漠裏盜墓的傳聞,就是發生在此地,他雖未見過這座古墓裏出土的珍寶,但以地理位置和壁畫加以分析,墓穴應當屬于“古樓蘭”某位先王,在兩晉時期,樓蘭另立新主,并改國號為鄯善,現在的人們仍習慣将鄯善國稱為樓蘭,不過晉代之前的“樓蘭”,卻要再加上一個“古”字。
“大沙坂”下的土山深谷內,是古樓蘭歷代國主埋骨安息之地,古墓外形一般呈土墩狀,兩千年來飽受流沙侵蝕,地形地貌變化很大,衆人在墓室內發現的殘存壁畫,其中描繪着一處高峰,其實只是一個象征之物,代表着位于古墓地下的“黑門”,盡頭通往距離地表萬米之下的“極淵”,宋地球最初的計劃,就是會同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在大沙坂深處尋找這座“黑門”,然後再設法進入“羅布泊望遠鏡”。
宋地球告誡衆人說,根據漢時西域方志的描述,黑門又被稱為“死亡之牆”,它同時又是守護“因果”的妖魔,會将任何接近它的人全部吃掉,所以那個區域肯定異常兇險。現在與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失去了聯絡,光學無線電又出現了故障,如果不能及時修複,探險隊憑現有裝備,根本沒有能力原路返回,所以必須要作最壞的思想準備,一是找到失蹤的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即使他們全部遇難了,攜帶的無線電和水糧應該還有所保留;第二種情況是不僅找不到鑽探分隊,咱們的電臺也無法修複,就只能冒死進入大沙坂下的“黑門”,根據古代的地理文獻記載,那裏應該有地下暗河。
衆人聽了宋地球之言,都覺有些雲裏霧裏,所謂的“因果報應”,可都是早該肅清的封建迷信思想,再說“因果”好像也不是什麽具體的東西,那座黑門又怎會是守護“因果”的妖魔?
第六話 消失的克拉瑪依鑽探分隊
宋地球想了想,又對衆人說:“所謂的因果,其實是一種最基本同時也是最複雜的邏輯概念,我再給你們舉個簡單些的例子你們就知道了,你們誰能用因為所以這個詞,給我造個句子?”
司馬灰覺得這未免太簡單了:“因為老宋你不知所以。”
勝香鄰正在專心致志的照着壁畫描樣,聽司馬灰所造之句,簡直是又可氣又可笑,她真不明白宋教授為什麽會讓這種家夥混進考古隊,只好替司馬灰回答了宋地球的問題,古人常講的“因果”,并不能以迷信思想來一概而論,以現在的觀念來看,“因果”其實就是一系列“事件”之間的邏輯關聯。
宋地球道:“香鄰說的沒錯,所有的事件都不是獨立存在的,它們之間的邏輯性,就是因果的本質,可至于西域古老傳說中的神秘內容到底是些什麽,比如吞噬生命的山牆,還有因果的秘密,咱們現在全都無從揣摩。”
司馬灰至此已大致了解了宋地球的行動方案,羅布荒漠下的“極淵”,被佛經形容為“無始無終的噩夢”,蘇聯人則稱之為“羅布泊望遠鏡”,總之就是個深入地底的洞窟,由于蘇聯專家團撤離時,破壞了使用重型鑽掘設備挖出的“豎井”,再想進去就得從側面尋找另外的通道,而這條通道就是大沙坂下的“黑門”。
司馬灰想到這些,就問了宋地球一個十分尖銳的問題:如今失去了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協助,電臺也受損不能使用了,短時間內不會得到救援,咱們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只能深入地下尋找黑門後的“暗河”,但千年來滄海可變桑田,地理古籍中提到的暗河,至今是否仍然存在于地下?探險隊穿越“死亡之牆”後,也就意味着徹底進入了孤立無援的絕境,不管能否找到暗河,都絕對沒有回頭路可走,因為沒有電臺請求後方支援,誰也走不出茫茫無際的大漠戈壁,恐怕到時候咱們只能到羅布泊望遠鏡裏,搜尋蘇聯人攜帶的無線電。我雖然想象不出“地球望遠鏡”底下有些什麽,但它潛在的巨大危險顯而易見,1958年失蹤的中蘇聯合考察隊,人員裝備都遠比現在這六人小組先進得多,咱們連具像樣的強光探照燈都沒有,恐怕民國那時候在大漠戈壁裏尋寶的土賊,手中的家夥都比咱們精良,咱們能夠成功進入極淵的把握有多大?就算進去了,還回得來嗎?我們大夥很清楚現在是逆水行舟回頭難,但我想從您嘴裏聽句實在話,咱們以小搏大,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成功了多半也得成仁?
宋地球認為具體計劃,還要等穆營長偵察回來再視結果決定,于是他對司馬灰道:“都說這年頭知識越多越反動,越沒文化越革命,其實這麽看待問題就太片面了,探險隊的裝備和工具,确實非常原始落後,将要面臨的困難和危險不言而喻,但無論何時何地,咱們都應該始終相信——只有知識和信念才能使人立于不敗之地。”
司馬灰并非避艱畏險之輩,羅布荒漠裏雖然艱苦,卻比當初在緬甸的條件好得多了,那時候在叢林中宿營睡覺,說不定晚上就被敵方特工摸過來割斷了喉管,每時每刻都要提心吊膽,他見宋地球又是如此說,便知道別指望能從這禿腦門子口中,得到任何實質性回答,反正司馬灰是光腳不怕穿鞋的,也就不再多問了,當下坐回到牆角。啃了兩塊幹糧裹腹,可滿嘴都是沙土,難以下咽。
羅大舌頭讓司馬灰多喝點水:“荒漠裏酷熱異常,如果出現脫水症狀,就有會生命危險。”
司馬灰說:“這地底下有沒有暗河還不好說,常言道人可三日無食,不能一日無水,咱們總共也沒帶多少清水,喝一點就少一點,要是節約點還能多堅持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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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江河邊擺弄那部出現故障的光學無線電。邊告訴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曾聽駝隊裏的老人們講過,這大沙坂下确實有片海,如果能夠找到它,就不用擔心水源了。”一旁的羅大舌頭覺得這事挺新鮮:“這荒漠裏除了沙土就是鹽殼,都旱到一定程度了,怎麽可能有海呢?”
劉江河搖頭說:“我們這裏的海子不是真正的海洋,而是大型內陸湖。”
羅大舌頭趁機賣弄見識:“內陸湖算什麽,你知道我為什麽叫羅大海嗎,因為我就是在海邊生的,整天看海都看煩了。”
劉江河從來沒離開過大漠戈壁,就問羅大舌頭:“真正的汪洋大海是什麽樣子?”
羅大舌頭為難地說:“這可怎麽形容呢,當然跟荒漠裏這種沉寂的死亡旱海不同,真正的大海冬天像男人,冷酷深沉;夏天像女人,熱情奔放……”他說到這就沒詞了,又問劉江河:“你們這地方為什麽要将地下湖泊稱為海?”
司馬灰見劉江河回答不出個所以然,就說:“羅大舌頭你不是在哈爾濱生的嗎?什麽時候又他娘變成海邊出生的了?看在你不恥下問的份上,今天我就給你長點見識。你瞧北京有後海、北海、什剎海,其實也都是很小的湖,就是因為元代蒙古鐵騎開疆拓土,将大都設在北京,蒙古大漠中水資源很珍貴,元朝統治者就把城內大大小小的水面,都以海來命名,以表珍視之意。一般水資源貧乏的游牧民族,都有把內陸或地下湖稱為海的習慣,這片羅布荒漠曾經是絲綢之路的重要組成部分,別看現在成了世界旱極,以前那也是湖水彙集之地,煙波浩渺,水豐草美。”
羅大舌根本不信:“你就掄圓了吹吧,這鬼地方還煙波浩渺?”
司馬灰閑得難受,正好借題發揮:“瞧見那幅壁畫了沒有?飛駱駝下邊是座山峰,那地方可是一座藏寶的神山。”
羅大舌頭一聽這話,不免覺得十分好奇,他立刻來了精神:“這山裏藏着什麽寶物?現在還有嗎?”
司馬灰說這話你得從頭聽,大約在好多年以前,究竟是多少年以前我現在也說不清楚了,反正那會兒還有皇上坐在金銮殿裏,是咱們人民群衆還沒當家作主的時候。在山東日照,有家人養了條狗,這條狗遍體溜黑,唯獨兩只耳朵是白的,它從來不叫不吠,非常馴服,整天就在主人家門口趴着。
你說可也怪了,自從這家人養了此狗,不滿數年,門戶興旺,邪害不生,成了當地首屈一指的大富戶,原來他們家中養的這條狗有些來歷,是百年難得一遇的狗王。《犬經》上有贊為證:“黑犬白耳是狗王,主人得它無憂愁;誰家養得這般狗,金滿樓臺玉滿堂。”
忽一日,有幾個滿面虬髯的西域商人經過,其中一位胡商瞧見街上趴着條狗,就急忙過去仔細打量起來,看後驚呼一聲:“天下至寶,不知誰家養的!”他見附近有家店鋪,就去問店中掌櫃打聽,然後尋上門去,找到主人說:“弟有一言冒犯,敢問此犬可賣否?”
主人笑道:“它是有家有主的狗,如何肯賣。”
那胡商死活賴着不走,說是只要主人開出價錢,無論多少,他都拿出真金白銀如數奉上。
主人不耐煩了,想打發這胡商快走,就随口說了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價錢。
誰知那胡商一聽甚覺氣憤,說你看不起我們西域胡人還是瞧不起這條狗?怎麽把價錢開得這麽低?我們願意付超出這個數目十倍的價錢,而且我只要狗腹中的東西,取完之後這條狗還原樣還你。
狗主人一來好奇,二來貪圖重金,也就稀裏糊塗的同意了,雙方把錢財交付清楚,畫了契約之後,主家就問那胡商:“這狗肚子裏的東西,怎麽會值這麽多錢?”
那胡商十分得意地笑道:“在西域大漠裏有千裏浮沙,大流沙下邊接一片稱為黑門的海子,當年的神山就沉沒在了海中,所以那深不見底的海水裏都是無價之寶。但這片海水沒有任何浮力,潛下去探寶的人都會被淹死在其中,而這狗王體內有塊石頭喚作狗寶,只要取出狗寶,就能帶着它入海取寶,并且毫發無傷的全身而退。”
胡商說完就喂給那條狗一顆藥丸,那狗吃了不久,從口中吐出一塊淡黃色的石頭,胡商大喜,握着石頭揚長而去,此後那條狗就又開始吠叫,與普通的家犬再沒什麽兩樣,而主人家也從此衰敗,變得大不如前了。
司馬灰告訴羅大舌頭:“那胡商其實就是個憋寶客,跟咱們在湖南長沙遇到的趙老憋都是一路貨,他所說的那個沉滿了奇珍異寶的黑門,按地形分析,應該就在這片千裏大流沙之下,只不過曾經的煙波浩渺早已無影無蹤,只餘下一片幹旱的窪地荒漠。”
羅大舌頭聽得喜上眉稍,搔了搔腦袋說:“那咱們登上《光明日報》頭版頭條的機會可就更大了,從現在開始,走在荒漠裏都得留點神了,也許硌了腳的東西,就是件當年沉在海底的寶物,千萬別當石頭給它踢了。”
在通訊班長劉江河眼中,司馬灰就像那些走“達瓦孜”的維族藝人,跑南闖北見過世面,不禁很是佩服:“你們考古隊的人,懂得可真多。”
司馬灰毫不謙虛:“咱考古工作者肚裏沒腸子,全是學問,得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雞毛蒜皮,要不然怎麽能說得頭頭是道呢?”
這時勝香鄰已經描下了墓室壁畫,她見司馬灰又在厚着臉皮自吹自擂,就對劉江河說:“劉班長,你別信他胡說八道,這人根本不是考古隊的,他頂多是個賣西瓜的——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別看說起來頭頭是道,真正用起來卻一道不道……”
司馬灰鼻子差點沒氣歪了,正想發作,卻聽宋地球說:“波斯胡商和江西人憋寶之類的事情,也并非都屬虛妄之言,你們剛剛所講的地方,其實就是大流沙下的黑門,那本是一個地下海子幹涸後留下的坑洞,通往地底的死亡之牆就在其中,也是古樓蘭先王在兩千多年前沉棺埋骨的洞穴,有無數奇珍異寶散落在其中,那些憋寶客之所以不敢直接下到坑洞裏,主要是擔心被死亡之牆吞噬。”
司馬灰很多年前就已領教過了憋寶行當的詭異手段,他聽得宋地球所言,不僅又在腦中畫出一個巨大的問號,深山裏的牆壁怎麽會吃人?我們這些人都不是憋寶客,并不懂那套憋寶的方術,如何才能安全通過“黑門”?
這時忽聽後邊墓門外的沙地上一陣腳步聲響起,原來是出去探路的穆營長鑽了回來,衆人立刻上前接住,就見穆營長滿身灰土,也不知他遇到了什麽,似乎往返甚急,回來後氣喘籲籲地坐倒在地,話也說不出了,接過水壺,“咕咚咚”連灌了幾口才開言:“真他娘的死球了,有個沙洞子是通到地谷裏,鑽探分隊那夥人……”宋地球見穆營長神色驚惶,看來必然有些事故發生,急切地問道:“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全部遇難了?”
穆營長使勁搖了搖頭:“這話真不知道該咋說,我是活沒見着人,死沒見着屍,只在地谷中見到了他們的壁畫。”
衆人聽得脊背發涼,但他們并不太清楚穆營長話中的真正含意:“莫非地下中存在了兩千多年的古老壁畫裏,居然描繪着那支失蹤的鑽探分隊?”
穆營長卻說不是,他不清楚情況自己也有些着急,但這件事情實在過于離奇,幾乎将他這輩子深信不疑的一切,都給徹底抹殺了,實在不知該如何說明。他又反複描述了幾遍,也只表達出一個意思:“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在地下消失了,那些人全都變成了壁畫。”
第七話 衰變
衆人根本聽不懂穆營長究竟想說什麽,只猜測他在地谷中發現了“克拉瑪依鑽探分隊”,那些人顯然遭遇了不測,但無論是死是活,怎會變成了地底的壁畫?
穆營長見衆人不解,就道:“這事死球了,我嘴拙,說也說不明白,你們考古隊總比我這行伍出身的大老粗見多識廣,自己到洞子裏看看去就知道了。”
宋地球通過這次艱苦的荒漠行軍,早已對穆營長的能力和為人有所了解,知道這是條鐵打的漢子,一貫謹慎沉穩,言下向來無虛,絕不會謊報軍情。宋地球便命其餘幾人帶上背包和電臺,到大沙坂下的地谷中看個究竟。
“大沙坂”地區全是被流沙覆蓋的土山,千百年來,流沙不斷湧動,逐漸填塞了山體間的溝谷洞穴,但土層沙化風蝕嚴重,又要承受張力和塌方的影響,致使流沙下存在大量空隙,那座被土賊盜空的樓蘭王古墓,附近有片坍塌的沙洞,露出了沙土層下的洞窟,順路下行,就進入了岩壁聳立的地谷。
這地谷距離地表的流沙大約有三四百米,高處都已被土殼沙石填埋,難見天日,下邊是條天然形成的深澗,地面也都鋪滿了沙塵,呈南北走勢,平均寬度近十餘米,古樓蘭歷代先王的墓穴都分布在這條地谷的兩側,至今還能清晰地看到那些裸露的岩層中,存在着劇烈扭曲的地質斷裂帶,細沙像是溪流般,斷斷續續從岩壁的裂縫中落下,也不知通着多少沙井、沙鬥。
兩天前通過無線電收到訊息,明确顯示那支來自克拉瑪依油田的“鑽探分隊”,早已抵達了大沙坂,可當宋地球帶隊趕到會合點的時候,卻發現空無一人,便推測鑽探分隊遇到了熱風流沙,很可能也躲到附近的沙窩子裏避難去了。
穆營長先前在周圍探路,也是為了搜尋鑽探分隊的下落,不想卻在地谷深處,發現了一些令他萬難理解的情況,那些詭異至極的事實令他毛骨悚然,感覺自己這輩子深信不疑的一切,都被徹底抹殺了,他甚至不知道該怎麽形容自己看到的恐怖情形,只好帶着宋地球等人來到事發地點,也許只有這些懂科學有文化的知識分子,才能解釋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究竟遭遇了什麽。
衆人跟着穆營長步入地谷,随着地勢漸行漸深,山體中脆弱的土層,開始變為半土半石,再深處幾乎全是堅厚的岩層,岩壁的顏色大多呈現灰白色。
最後來至一片狹窄的山壁前,穆營長忽然停下腳步,這裏漆黑一團。衆人借着礦燈光束,見那石壁上似乎有十數個模糊的人形,離近了再看,壁中人形從頭臉面目,到衣服手足,乃至胸前“克鑽六隊”的字樣,皆是歷歷可辨。
衆人相顧駭然:“這些壁畫上的人形痕跡,确實應屬克拉碼依鑽探分隊,可那些人都到哪去了?他們如今是死是活?”
宋地球有種不詳的預感:“我看這壁畫并不清晰,人形臉部也大多扭曲模糊,誰能描繪這種東西?倒像是人身上所有顏色,經高溫瞬間熔化後,吸附在岩壁上的痕跡。”
司馬灰試探着用匕首刮取壁畫。那色彩都如油泥一般,放在鼻端一嗅,但覺一股腥膩沖腦,不禁皺眉道:“是人膏人油!”
穆營長想象不出什麽樣的高溫,才能把人燒得只在牆上留個印子,不禁鄂然道:“這山壁上的印痕果然都是死人,鑽探分隊那些同志全都遇難了?”
宋地球一言不發,他先用礦燈四處察看了一陣,又從地面抓起一把沙土慢慢搓碎,沉思許久,才對衆人說道:“看情形與先前推測的一樣,鑽探分隊是遇到了熱風,提前進入地谷避難,但這大沙坂下的土山裏存在岩硝礦脈,此類岩礦不僅具有易燃特性,也含有一種黑色放射性物質氡,千百年來沙化沉積在地下,會衰變為氣态钸-218或锇-214,遇到明火就會發生轟燃。這種轟燃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燃燒,而是一種全面快速瞬間的高熱釋放,也不會産生任何火焰,而是釋放出如同蒸汽一般的光霧狀熱能,連鋼板都能在眨眼之間完全熔化,鑽探分隊的人肯定是在無意之中,引燃了地下的氣态衰變物質,轟燃産生的巨大熱能将他們徹底蒸發了。”
衆人都知道以宋選農之能,推測出的情況都如親見一般,不會出現太大偏差,可是從克拉碼依油田調來的鑽探分隊,其中也不乏專業技術人員,那些人常年從事井下作業,自然對地下蘊藏的氣體和礦物質十分熟悉,他們進入地谷後,會輕易犯這種錯誤嗎?
宋地球嘆了口氣:“危險往往無處不在。不是預防了就不會出現意外,你們看這地谷中雖然存在氧氣,卻沒有任何生命跡象,連沙漠中常見的蠍子蛇蟲都不見蹤影,也沒有水流,常年從事井下作業或有探洞經驗的人,絕不會在這種地方使用明火。我相信鑽探分隊的人也該知道這一點,可衰變的氣态锇-214物質,多為凝聚的霧團狀分布,在蒙住口鼻的情況下,短時間接觸對人體也無大礙,但哪怕只産生一點靜電,也會将氣态衰變物質引燃,鑽探分隊雖然穿了靜電服,不過有一些不經意間産生的摩擦接觸,仍會出現微弱的靜電,确實令人防不勝防。如果發現地底存在污濁的衰變氣團,應當仔細觀察,避免近距離接觸,那才是唯一穩妥的對策。”
衆人聽了宋地球的分析,皆是黯然不語,除了對克拉瑪依鑽探分隊遭遇感到難過,再仔細想想其中情由,也不免覺得後怕,要不是穿越戈壁的行程耽擱了兩天,如今死在地谷中的人,可就不止這支鑽探分隊了。
穆營長又帶同羅大舌頭和劉江河,在鑽探分隊遇難的區域附近進行搜索,想看看有沒有幸存者,宋地球則讓司馬灰和勝香鄰清點裝備物資。探險隊所帶水糧僅夠維持兩三天,電臺也損壞嚴重,難以修複使用,完全與後方失去了聯絡,沒辦法向上級彙報情況。
宋地球對司馬灰說了當前的處境,強調即使沒有“克拉瑪依鑽探分隊”的協助,這次任務也不能半途而廢,因為留下來等救援,或是徒步穿越大漠戈壁返回農場,都至少需十天以上,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惟有從地谷進入“黑門”,到羅布泊望遠鏡下的地底深淵裏,尋找蘇聯人留下的通訊設備,才能與外界取得聯絡,因此一定要克服畏難情緒,別忘了有句至理名言說得好——“只要精神不滑坡,辦法總比困難多”。
司馬灰說,老宋你用不着再給我做思想工作了,我完全相信你的判斷,因為您絕不是那種小資産階級領導,只管自己吃飽喝足,不管下屬死活;更不會拿着我們下級的鮮血,去裝點自己頭上那頂反動學術權威的邪惡光環。可正如你剛才所言,危險往往無處不在,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誰都有走懸的時候,說不定什麽時候就碰上過不去的坎兒了。所以你最好把“羅布泊望遠鏡”的具體情況,提前給我們透露透露,萬一你要是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一不留神去見馬克思了,我們還可以接替你完成任務,照樣讓你流芳千古,永垂不朽。
勝香鄰覺得司馬灰之言太不中聽,責備道:“司馬灰,有你這麽說話的嗎?”
宋地球卻認為司馬灰的話有一定道理,就對這二人說:“要是我出了意外,就由司馬灰你來接替我指揮,到時候香鄰也會協助你。你們記住我說的話,羅布泊望遠鏡是蘇聯提供設備和專家技術人員挖掘的大型洞道,直通地表之下萬米。可随着中蘇聯合考察隊的神秘失蹤,洞道徹底崩塌,地底極淵中的岩心樣本、大量珍貴數據、重型鑽探設備以及無數驚人的秘密,都被永遠封閉在了無底洞窟中。蘇俄歷來野心勃勃,賠本的買賣從來不做,他們為什麽會投入這麽大力量,協助中國進行地球望遠鏡計劃?蘇聯專家團究竟想在地底尋找什麽?是否關系到國家安全?這些疑問從1958年以來,就始終沒人能夠回答,甚至連當年發現極淵位置的勝天遠也不清楚。作為一名考古和地質工作者,咱們有責任去為國家為人民解開這些謎團。”
宋地球又對司馬灰說:“我知道你對羅布泊深淵中的秘密并不感興趣,你只是想了解勝天遠留下的那本工作筆記,因為其中記載着關于綠色墳墓的事情,但這些內容都受保密條例約束,無論如何我都不能透露只言片語,我現在只能這麽告訴你,在羅布泊望遠鏡的極淵之下,有你想要尋找的一切答案。”
司馬灰深知世情複雜,人心難測,可他跟随宋地球時日雖然不多,卻甚服其學識淵博、仁厚深沉,又能臨大事而不惑,遇大難而不懼,極少動怒。他适才聽宋地球說地底極淵中,存在着自己想要追尋的一切答案,不免覺得有些言過其實,未敢深信。但是看來勝天遠畢生致力于揭開羅布泊極淵之謎,确實與“綠色墳墓”的秘密有所關聯,只是這些情況都在宋地球腦袋裏裝着,問也問不出半個字來,只有等到進入“羅布泊望遠鏡”內部,才有可能接觸事實的真相。
這時到附近搜索幸存者的穆營長趕了回來,他無奈地對宋地球搖了搖頭,表示沒有什麽發現。
宋地球看了看手表:“既然沒有發現,就別過多耽擱了。”他吩咐衆人帶上步槍和背包,準備穿越地谷縱深區域,尋找樓蘭古國的“黑門”遺址。
穆營長有多年軍事偵察經驗,對于“敵我鬥争”始終保持着高度警惕,他認為“克拉瑪依鑽探分隊”全部遇難的情況,有許多不合情理的地方:這條深邃曲折的地谷,在大沙坂下縱斷數十裏,存在岩硝礦脈和危險氣體的區域不過幾處而已,鑽探分隊裏也不乏熟悉地下氣礦的專業工程技術人員,他們進入地谷,主要是為了躲避熱風流沙帶來的酷烈氣候,可為什麽不找個安全地帶,卻要躲到偏僻的地谷邊緣,結果引發了衰變的氣态物質産生轟燃,事出突然,竟未能走脫一個。
宋地球聽罷不覺心中一動,此事确有蹊跷,因為地底的衰變氣體,不像那些對人體有害的沼氣和高濃度二氧化碳,這種氣團雖然危險,卻可見可防,鑽探分隊在與其接觸之前,不應該毫無察覺。
冷戰時期蘇聯人進行的“地球望遠鏡計劃”,涉及了許多不能公開于世的秘密,誰也猜測不出地底深淵裏究竟存在着什麽東西,僅是那些深度鑽探的設備和技術也屬軍事機密,因此不排除國內至今還有敵特潛伏,即便不是蘇修特務,也有可能是“綠色墳墓”這個地下情報組織安插下的人員,他們妄圖破壞一切對于“羅布泊望遠鏡”內部的探測行動,說不定“克拉瑪依鑽探分隊”裏就是混入了敵特分子,才被引入絕境慘遭毒手,倘若果真如此,事情可就複雜了。
有道是“機不密,禍先行”,雖然暫時沒有找到确鑿證據,來證明這一推測,卻也不可不防,如果鑽探分隊确實是因為敵特暗算,導致全員遇難,那麽對方一定還潛伏在某個角落中,暗中窺視着探險隊的一舉一動。
穆營長感覺到了事态的嚴重性,但他要替衆人在前探路,難以兼顧保衛工作,又看通訊班長劉江河缺少臨敵經驗,就将自己的五四式軍用手槍和三個彈夾,全部交給了司馬灰。他叮囑司馬灰:“必須保護好1號宋選農的安全,咱們這些人裏,誰死球了都不要緊,惟有宋選農不能有任何閃失,因為1號實在太重要了。”
司馬灰見穆營長信得過自己,自然不會推辭,他接過手槍挎在身邊,随即跟着随宋地球等人動身出發。才走不出三四步遠,隐約聽到身後有些極輕微的聲響。那聲音“稀溜稀溜”,就像是有某類大牲口在喝水一般,聽來使人心悸。
這地谷裏空寂無聲,底部盡是幹燥的沙礫岩層,根本沒有水流經過,而且從方位上判斷,那聲音是從石壁附近傳出。似乎有個什麽東西,正伏在那裏伸出長舌,舔噬着“克拉碼依鑽探分隊”死亡時殘留在岩壁上的人膏人油。
第八話 黑門
司馬灰五感敏銳過人,他察覺身後石壁上有些東西在舔屍油,沒敢打草驚蛇,故意放慢腳步,猛然回過身去,手中所持的撞針步槍,也同時随着頭頂礦燈的光束指向峭壁。不過司馬灰動作雖快,趴在壁上那東西的速度卻更加快上三分,它似乎極其懼光,發覺礦燈撥轉,便“嗖”地一下縮進了岩縫中。
等司馬灰轉過頭來,身後石壁上早已是空空蕩蕩,他正想跟上去看個究竟,忽有一道亮光從半空中落下,那些死亡壁畫般的殘留痕跡,都被映得一片慘白。司馬灰随即察覺到這是高處有閃光出現,可大沙坂下的地谷裏終年不見天日,怎麽會突然有發光物質出現?還不等他擡頭觀瞧,猛聽高處一陣轟響,在這峭壁對峙的狹窄空間裏顯得格外沉悶,那聲音自上而下傳導過來,也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數,聽在耳中無異于天崩地裂,就如同“一風撼折千根竹,十萬軍聲半夜潮”。
宋地球等人也聽到動靜,同時擡頭仰望,就見高處爍亮如晝,一線紅雲壓頂鋪來,幾道幽藍色的光焰從中掠過,宛似火蛇在峭壁間突蹿,灼熱的氣浪轉瞬間就已直沖到谷底,幾乎将他們貫倒在地。衆人眼不能睜,口不能言,急忙埋下身子低頭躲避。
司馬灰趴在地上仍覺酷熱難擋,整個身子仿佛都要被熱流熔化掉了,但心中卻保持着幾分清醒,知道這是有人引燃了高處的岩硝礦脈,蘊藏在山體土層中的岩硝,遠比氣态衰變物質的燃點要高出許多,不遇明火或炸藥,絕不會輕易産生自燃現象。如今這情況足以證明穆營長的推測,果然有某些敵特分子躲在暗處,妄圖幹擾破壞“羅布泊望遠鏡”探測行動,現在我明敵暗,實是難以防範。
在幾百米高處發生的礦脈炸燃,持續了大約十幾秒鐘。待到熊熊烈焰消退,地谷半空只剩濃煙翻滾,衆人都被嗆得連聲咳嗽,掙紮着爬起身來,心中兀自砰砰直跳,都不禁暗道一聲:“好險!”要不是此刻置身于地谷最深處,非得被活活燒成一堆焦炭不可,說不定連灰燼都留不下。
驚魂尚未平定,周圍又有許多細碎的沙土相繼落下,穆營長心底生寒,沙着嗓子叫道:“死球了,這土山要塌窯了!”
岩硝稍作加工就可以用于制作黑火藥,它在山體中裸露出來的礦脈被引燃,雖然産生不了持續有效的爆炸力,卻足以破壞大沙坂下脆弱的土殼,這情形就像在面口袋子底下捅了個窟窿,立刻有大量浮沙随着坍塌的土層掉落下來,岩壁間沙障蔽空,塵霧壓頂。
穆營長見狀況危險,忙招呼衆人:“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