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第一話 三十四團屯肯農場
自從時間進入二十世紀以來,全世界範圍內出現了前所未有的劇烈震蕩,這是個充滿矛盾、沖突和變革的年代,同時也是社會文明損毀最為嚴重的年代,短短幾十年間就已連續發生了兩次世界大戰,死亡人口總數在一億以上,越南戰争和第四次中東戰争餘波未盡,對這個世界而言,1974年依然是血腥的一年。
這一年初秋,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跟随宋地球,抵達了荒漠南端的邊緣地帶。“羅布卓爾荒漠”二十萬平方公裏地遼闊區域,處在塔裏木盆地與甘肅大戈壁之間,北臨庫魯克塔格,南接阿爾金山,一度是繁榮的絲綢之路咽喉要沖,存在過昌盛的樓蘭古國,如今駝隊漸行漸遠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見,駝鈴嗚咽的旋律也都被狂風吹散,只剩下一片蕭索,滿途黃沙。
孔雀河北岸最東邊,曾是“驚天第一爆”的實驗基地,因此荒漠東北部,包括樓蘭等的在內的大部分區域,在當時還被劃為軍事禁區,未經批準不能擅自出入,而在荒漠遙遠的南端——庫魯克沙海邊緣,受阿爾金山融化雪水灌溉等有利因素影響,使得附近仍然存在幾處農牧混合區。這支測繪分隊進入荒漠前的最後一個“補給點”,就是位于若羌與巴什庫爾幹之間凸出部的“三十四團屯墾農場”。
當年解放新疆的部隊是“西北野戰軍”,也就是“第一野戰軍”,在大規模的戰争相繼結束之後,恢複發展和生産建設成為重點,随着國家領導人一聲令下,數十萬作戰部隊集體轉業為生産或工程部隊,他們開墾了大片沉睡千萬年的亘古荒原,那些地方至今還留有許多以部隊番號命名的農場,建設在巴什庫爾幹附近的“三十四團屯墾農場”僅是其中之一,與它相對臨近的一個場區,是西側的“若羌縣勝利六場”,雙方直線相距一百八十多公裏。
“三十四團屯墾農場”雖在名稱上挂着團級,卻由于該地區沙漠化日趨嚴重,剛開始還能看到點希望,可當人們與風沙反複搏鬥了數年之後,終于認定這地方已經不适合開墾農田,于是大批人員陸續南撤,如今只剩下幾十個簡陋的“地窩子”,男女老少加起來不過百十號人,規模頂多相當于生産建設兵團下屬的連級建制。
三十四團農場成員大多為知青,還有部分屯懇落戶軍人的家屬,他們每天的日常工作,主要是維護和守備“泵站”,這座兩層小樓高的“9號泵站”,是“三十四團農場”中唯一像樣的房屋,也是荒漠邊緣的地标性建築。這一帶的地質結構,并不适合開鑿盆地邊緣常見的“坎兒井”,可是利用水泵能夠抽出很深地下水,水質出奇的好,入口甘甜清涼,在天旱缺水的時候,當地牧民們都會不辭辛苦,趕着牲口前來取水。
站在“9號泵站”頂部插有紅旗的至高點,可以向南眺望一片片延伸到天際的禿山以及高山上零星的白雪,向北屬于廣闊無垠的庫魯克沙漠,東邊則盡是戈壁荒灘,縱深處為“沙漠、荒漠、溝谷、戈壁、鹽殼”多重地貌複合,古稱“黑龍堆”,又名“大沙坂”,那裏常年遭受漠北寒風侵襲,災害頻發,數百公裏之內不存在任何生命跡象。早在遙遠的漢唐時期,人們還只能以駝隊作為主要運輸工具,很難穿越這片廣闊的死亡之海,因此向來被視為畏途,無人敢過,唐書稱其為“風災鬼難之地”。
司馬灰在前來新疆的路上,曾問過宋地球幾次關于“占婆王古城”與“綠色墳墓”的事情。宋地球卻始終避而不談,在其餘人員抵達三十四團農場之後,他将衆人都集中到“9號泵站”,說是要開個密會。
宋地球手下僅有四人,除了司馬灰和羅大海,另有無線連的通訊班長劉江河,這個濃眉大眼的年輕軍人,本是三五九旅進疆時的烈士遺孤,一度被行走于巴什庫爾幹地區的駝隊收養,自幼随養父母到巴州蒙古牧區擀羊毛為生,也懂得套馬狩獵,具備荒漠行軍經驗,十分了解庫魯克附近的地形和氣候。
另一個是測繪分隊的勝香鄰,她雖然年紀甚輕,膽略才識卻無不具備,曾經跟随考察隊先後三次進入內蒙古“騰格裏大沙漠”,成功執行過特種地形測繪任務。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看勝香鄰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見過,後經宋地球介紹,才知道面前這個姑娘就是勝天遠的女兒,也是勝玉的妹子,難怪眉宇之間有些神似,只是出身于高級知識分子家庭,較之勝玉少了一分飛揚,多了一分親和,精明幹練的氣質則絲毫不遜。
當時有海外關系可不是多光彩的事,因此司馬灰沒對勝香鄰提起玉飛燕的事,而勝香鄰則根本不知道自己遠在英國還有個表姐,她幼年喪父,對父親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雖然在母親的幹預下,沒有繼續從事考古工作,但也算是宋地球的半個學生和得力助手。
司馬灰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就問宋地球,我看咱們這支“測繪分隊”的編制,也是按時下慣用的“三結合班子”,由“院校知識分子、技術人員、軍事人員”共同組成,可總共才五個人,力量是不是太單薄了?
宋地球點了點頭說:“現在咱們這個小組的人手是少了些,不過在進入荒漠之前,還要會合從新疆克拉瑪依等地抽調來的幾支分隊,加起來也足有幾十號人。但我必須再次強調,這次行動将會面臨許多難以預期的困難,甚至會有生命危險,如果現在有人想要退出還來得及,我絕不阻攔。”他等了一陣,見無人應聲,終于說出了真實情況:根據地理古籍描述,天下分為四極。大概意思是說世界上除了南北二極之外。還另有上下兩極,極巅為“珠穆朗瑪”,羅布荒漠下黑洞般的深淵,則是“地下之極”,它存在于萬古不滅的沉寂之中,自有天地萬物以來,就為日月所不照。1901年4月,著名的外國探險家“斯文·赫定”在沙漠中發現了一座佛塔,其中出土的古老經卷裏也提到過着“極淵”,經文中以梵禪語将其描述為“無始無終的噩夢”,可惜具體位置至今已經不可考證。
勝天遠在印支等地從事考古探險工作的時候,發現了一些關于“極淵”具體位置的線索。1953年他返回祖國,将這些發現如實上報,果然有一支測繪分隊根據他所提供的線索,在位于荒漠西南方的某個區域下,找到了一處形成于主岩體固結時期的“原生洞穴”。
到了1955年,蘇聯提供了重型鑽探設備和專家團,耗時三年,終于借助“原生洞穴”的天然結構,挖掘了一條直接通往地底近萬米的“洞道”,蘇聯人習慣把地底深淵形容為“地球望遠鏡”,意同天文望遠鏡相同,代指用來窺探地心物質的通道,所以這條進入極淵的洞道,就被命名為“羅布泊望遠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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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底“羅布泊望遠鏡”終于被成功挖通,當時有一支中蘇聯合考察隊,在穿過洞道作進一步探索的時候意外失蹤,聯絡中斷後,至今也沒有找到任何一具屍體,估計已經不幸遇難了,随後中蘇關系出現裂痕,蘇聯專家團撤離的時候,找借口故意炸毀了“洞道”,同時銷毀了大量寶貴資料和數據,蘇聯人在地底發現的一切秘密,都被永遠埋在了“羅布泊望遠鏡”極淵之下,而憑咱們國家目前的能力和設備,還無法進行如此深度的鑽探發掘,如今留在地面的廢墟早已被風沙吞沒。
勝天遠當時并未被批準參與這項行動,可他并未死心,又竭盡全力重新尋找線索,并推測“羅布泊極淵”很可能存在另外一個入口,上級為了查明當年那支中蘇聯合考察隊在地底遇難的真相,批準他帶隊前往荒漠。但1963年這支考古隊,遇到了航空事故和惡劣氣候,行動被迫中斷,勝天遠至死也沒能親自解開“羅布泊望遠鏡”之謎,只把所有的資料都偷錄在了一本工作筆記中,臨終前托劉師傅交給宋地球保管,可根據相關規定,這種做法嚴重違反了紀律,宋地球只好在看完之後将其焚毀。
但是幾年之後,文化大革命爆發,天下大亂,到處都在搞群衆運動,“羅布泊望遠鏡”很快被捅了出來,凡是當年參與過這項行動的人員,都被誣陷成了蘇修特務,不過宋地球的老上級對他還是比較信任,在緊要關頭将其下放到邊遠農村,借勞動改造之名加以保護。
宋地球今年恢複了工作,上級首長指示他接手勝天遠的工作,繼續帶隊前往荒漠戈壁,探明“羅布泊望遠鏡”下隐藏的無數謎團,并搜尋當年失蹤的那支中蘇聯合考察隊,但是礙于當前形勢,所能提供的資源和條件非常有限,只能當成最普通的考古或測繪工作來進行。
宋地球則表示:“條件有限不要緊,但特事應當特辦,組織上既然讓我帶隊,就應給予足夠的信任,探險隊的人員就必須由我親自挑選,寧缺勿濫,外行一個也不能要,否則還不如讓我再回去蹲牛棚,如果在行動中出了問題,我宋選農願意承擔全部責任。”
上級雖然特批了他的請求,可文革開始後各單位人事變動頻繁,好多部門都處于“外行管內行”,甚至無人管理的狀态,根本找不到合适的人選,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頂替了劉壞水,宋地球認為司馬灰通曉古術,那都是保命回天的“神策”,此人和羅大舌頭又有多年的實際作戰及野外偵搜經驗,身手矯捷,行事果決,都可以一當十,更重要的是頭腦靈活,懂得随機應變,如能得其所助,遠比考古發掘隊的劉壞水來得可靠,所以期許甚高。
宋地球也聽說了這二人混進考古隊的理由,但他對緬寮舊事所知有限,不太清楚“占婆王古城”的歷史,在這方面提供不了什麽幫助,眼下宋地球所能對衆人透露的情況,僅有這些而已,其餘的事全部屬于保密範疇,只能等到探險隊通過鐵板河進入“羅布泊極淵”之後,才能告知下一步的行動安排。
勝香鄰事先就知道了這些內情,并決意跟随探險隊同行,劉江河也顯得很有信心:“上級安排我給探險隊做通訊員和向導,是對我的信任,何況除了牧區的幾位老人以外,就只有我進過大沙坂,我熟悉那一帶的情況,荒漠行軍一怕迷路、二怕風沙、三怕斷水,這些問題我都能應付,沒我引路你們肯定走不到地方,況且小分隊也離不開通訊人員。”
司馬灰卻沒想得這麽簡單,他以前在緬甸時就曾聽說過“地球望遠鏡計劃”,所謂的“地球望遠鏡”,都是代指近似無底深淵的萬丈洞窟,野人山大裂谷兩千多米的落差與之相比,根本不可同日而語,怪不得劉壞水打起了“退堂鼓”,原來宋地球這禿腦門子是要組織一支深入地下世界的“敢死隊”,這無疑将是一次地獄般的死亡之旅。
第二話 電石燈
司馬灰聽了宋地球所言,便在腦中生出一連串疑問,蘇聯人鑽掘出來的“羅布泊望遠鏡”,在地底是個什麽結構?倘若距離地表萬米之深,必然會産生強大的地壓,也沒有氧氣,不可能使任何生物存活,怎會有辦法進入其中?它究竟通向什麽區域?裏面存在着什麽東西?1963年那場詭異的航空事故是否與之相關?這類科學探測行動,為何需要宋選農與勝天遠等沙漠考古專家擔任領隊?
宋地球已經知道了司馬灰以往的經歷,也清楚其參加考古隊動機不純,但是“羅布泊望遠鏡”牽涉太深,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情況下,還不能輕易吐露,所以無法直接回答這些疑問,他只好向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說道:“我希望你們能夠無條件的信任我,并且相信到底,時間最終會給出一切答案。”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對宋地球的話半信半疑,他們很清楚“羅布泊望遠鏡”是個險惡不過的所在,這次考古勘探可不像去丈母娘家相親,稍有閃失就回不來了。但又一尋思,如今把話說到這個地步,再說不去恐怕也不可能了,另外勝天遠擺脫“綠色墳墓”的控制返回中國,是不是與他發現了“地底極淵”的線索有關?也許這一系列事件的背後,都存在着某些關聯,司馬灰認為這種可能性确實不小,看來明知道前邊是火坑,也得閉着眼往下跳了。
羅大舌頭還惦記着十七級工資,問宋地球什麽時候才能兌現?要是萬一“光榮”了又怎麽算?
司馬灰說事已至此咱就盡量往好處想吧,要是能夠活着出來,咱們弟兄說不定就能混得跟“馬王堆女屍”一樣,會以大幅照片形式,成為式刊登在《光明日報》《人民日報》《解放軍報》頭版頭條的人物。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所言很是向往:“既然報紙都上了,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肯定也得配發相關新聞,我羅大舌頭這臉可算是露到家了,光宗耀祖不在話下,到時候我說什麽也得拎着半導體到我爹墳上去,讓老頭子好好聽聽……”
司馬灰一皺眉:“你又想出什麽妖蛾子?給你們家老爺子燒幾份報紙不就行了嗎,天底下哪有拎着收音機上墳的?”
羅大舌頭說:“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家老爺子就一種地的泥腿子,參軍後倒也上過幾次邊區掃盲班,可根本就不是讀書的那塊料,這輩子鬥大的字識不了半筐,我要是真燒報紙,他老人家可能連哪邊朝上都搞不清楚……”
宋地球見這二人越說越離譜了,趕緊攔過話頭,意味深長地說:“只要你們有這份上進的心思便好,回來的事……等到回來之後再說不遲。”他當即開始規劃在荒漠中的行進路線,并吩咐其餘幾人清點裝備和工具。
劉江河獨自去調試“光學無線電”,勝香鄰則拿了一份“清單”,将準備攜帶的物資逐項檢視,以确保萬無一失,由于探險隊準備深入地下,照明設備自是必不可少。當時國內很少有鋼盔和專用登山頭盔,鑽山洞的常用護具,就是煤礦工人井下作業時配戴的“柳條帽”,但也有它的好處,柳條帽上的探燈光線很強,持續照明時間也長,光束穿透力和距離非常出色,甚至給人一種“如果前方沒有障礙物,這道光可以一直射到地心”的錯覺。
除了礦燈之外,探險隊還準備了一種特殊的照明器具——“電石燈”,這是物資匮乏時代的一種産物,形狀有點像“木柄手榴彈”,底下是握把,上邊則是燈體,灌進水之後放一顆“電石”,再扣上有氣嘴的罩子,裏面就會産生化學反應,冒出銀白色的雪亮火焰,如果周圍二氧化碳濃度過高,燈體內的火焰光芒就會立刻轉為藍色,因此它不僅可以提供常規照明,還能起到探測空氣質量的作用。
司馬灰在旁看了一陣,忽然對勝香鄰說:“62式軍用多功能羅盤測距儀、海鷗205型單鏡頭反光照相機、獵鷹8X40高密封望遠鏡……,這些東西湊合着足夠應付偵察行動了,可為什麽沒有武器?不給咱們發槍嗎?”
勝香鄰解釋說:“咱們這組的五個人中,只有通訊班長劉江河是軍籍,按規定他在執行外勤任務時可以配槍,再說那片荒漠裏上無飛鳥下無走獸,攜帶槍支的意義并不大。”
羅大舌頭焦躁地說:“沒槍膽氣就不壯,哪怕給把五四式手槍呢?想當初我羅大舌頭那槍法,能甩手打雁啊,說打雁頭不打雁尾,打小麻雀也不能打碎乎了,得留整屍,要不然不叫本事……”
司馬灰斥道:“羅寨主你有軍事常識沒有?手槍頂什麽用?劉江河背的那條五六式半自動步槍也就在大漠戈壁上能使,真要進了羅布泊望遠鏡,地下環境複雜多變,蝙蝠、毒蛇、蟲蟻,還有沒死絕的蘇修特務,鬼知道會發生什麽,沒有趁手的家夥怎麽行?我看如果遇到危險,肯定都是突然發生的近距離短促接觸,武器性能必須做到平戰轉換速度快、出槍便捷、射速高、故障率低,而五六式半自動步槍在狹窄空間內跟本周旋不開,手槍的射擊速度也不夠,難以形成壓制火力,都不符合遭遇戰的需求,最好有沖鋒槍或者突擊步槍。我聽說國內生産了一批輕型叢林沖鋒槍,它雖是這麽個名稱,卻不僅适用于叢林戰,也可應對山地、坑道、街巷作戰,如果能有支叢林沖鋒槍防身,這世上就沒我不敢去的地方了。”
羅大舌頭反駁道:“你小子想得倒美,還他媽想帶沖鋒槍?給你發輛坦克開豈不是更踏實?其實你說的那種叢林沖鋒槍,雖然早打六十年代就開始研發了,可直到現在還沒生産出來呢,要不咱們過幾年等它批量生産了再行動?”
勝香鄰早就看出司馬灰和羅大舌頭不像考古隊員,此時又聽這二人為了帶什麽槍而争得不可開交,不免很是擔憂:“這倆人怎麽都跟軍火販子似的,剛才居然還合計着要上《人民日報》,他們腦子裏想的到底都是什麽?”勝香鄰也是好意相勸:“你們別練嘴皮子了,眼看出發在即,還有好多正事要忙呢。”
誰知羅大舌頭算是逮着理了,自然又冒出許多怪話:“我說小同志,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大夥開會總要有個你一句我一句的讨論過程嘛,剛才老宋發言的時候,我說什麽了我?還不就是忍着,可怎麽剛輪到我發言你們就要忙活別的?我看這種不正之風要是繼續發展下去,咱們這支隊伍就快變成宋地球獨裁統治下的一言堂了,如今是大會輪不到我們普通群衆發言,小會也輪不到我們普通群衆發言,是不是非要等到前列腺發炎,才輪得到我們普通群衆?”
勝香鄰從來也沒見過有這肉爛嘴不爛的人,倒被羅大舌頭給氣樂了:“你又上報紙又上新聞,也能算是普通群衆?我看你還是先把北在哪邊找着再發言吧。”
羅大舌頭被說得無言以對,這時司馬灰靈機一動,對羅大舌頭說:“輪不到你發言也是理所當然,誰讓你成績不突出,政績不突出,只有他娘的腰間盤突出呢,我看你也別跟着起哄了,咱倆找穆營長要槍去。”
其實司馬灰并不理會別人怎麽看待武裝問題,羅布荒漠裏也許沒有活物,可并不等于沒有死物,據說那地方有許多神秘莫測的古城墓地,到處都埋着千年幹屍,帶條槍至少可以鎮鬼僻邪,反正空着兩手去玩命的傻事,老子是堅決不幹。
“三十四團農場”屬于準軍事化建制,除了農業生産,也要擔任保衛巡邏任務,配有制式武器和打靶射擊場,經常協同民兵開展軍事訓練,不過穆營長卻是位職業軍人,他今年四十多歲,解放軍進新疆剿匪的時候他立過戰功,身體非常粗壯,結實得像門“步兵炮”,說話也像放炮,直截了當,這回是被上級派來,擔任安全保密工作,各種物資也大多由他負責提調分配。
司馬灰先前以為穆營長就在屯墾農場工作,直到剛才開會的時候,才從宋地球口中得知此人要跟探險隊一同行動,就和羅大舌頭直接過去找他索要武器。穆營長此時正在屋裏擦槍,他将五四式軍用手槍一個零件一個零件的拆開,像是伺弄剛過門的新媳婦一般,仔仔細細地擦拭着每一個零部件,擡頭看見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進來,就問道:“咋球搞的,進來也不喊聲報告,有啥球事?”
司馬灰知道直接開口要槍肯定沒戲,便兜圈子說:“也沒啥球事,聽說營長你是位老兵了,還在沙漠裏剿過匪,又響應黨中央的偉大號召,志願在屯墾兵團安家落戶,為保衛祖國邊疆奉獻了寶貴青春,獻完了青春又獻子孫,真是太了不起了,我們準備找機會向你好好學習。”
穆營長奇道:“咋球搞的,這說起話來怎還一套一套的?你們這些小青年,小嘴就是好使,我一個大老粗,有啥可讓你們學習的?”
司馬灰說:“能不能給我們講講您在新疆剿匪的戰鬥故事,聽說在沙漠裏追擊土匪最是驚心動魄,當時隊伍上使用的是什麽武器?土匪們又用什麽槍?”
羅大舌頭早已經等不及了,就說:“營長同志你就別謙虛了,戰鬥經過和具體戰術可以等到以後再講,不如直接發我們幾條真家夥,讓我們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槍實彈。”
穆營長恍然:“噢,我說你們嘴裏咋淨是好話,原來是要槍要子彈,咋球搞的,有話就直說嘛,組織上是讓我支持你們的工作,要提供向導、駝馬、水糧,還要每人發一套禦寒用的氈筒子,可沒說要提供槍支彈藥,再說你們考古隊都是知識分子,開過槍嗎?”
羅大舌頭說:“營長同志您太小瞧人了,別說開槍,我羅大舌頭連英國皇家空軍的蚊式都開過,我看你們這不是有五六式半自動嗎,借我摟幾槍成不成?當然要是有條步沖合一的六三式全自動,那就更好了。”
穆營長把臉一繃:“你這還沒得着寸,咋就先進上尺了?”本來不想答應,但考古隊也都是上邊派下來開展工作的同志,他又不想得罪這些人,便出了個難題:“咋球搞的,還跟我這吹上了,那英國的蚊子你也能開?正好我這有把手槍剛拆散了,你們要是能在兩分鐘之內給它重新裝好,我立刻發給你們槍支彈藥,可要是裝不上,那就啥球話都也別說了,該從哪來,就回哪去。”
緬甸兵工廠就能生産仿造的五四式軍用手槍,當年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都曾用過,他們參加緬共人民軍特務連數年,何止身經百戰,一天到晚槍不離手,都練就了一身“十步裝槍”的本事,比如在山裏宿營時拆開手槍保養,這時候敵人突然圍攻上來了,那就得立刻用衣服兜起手槍零件,邊跑邊組裝,跑出十步,手裏的槍支就必須能夠做到摟火擊發,所以羅大舌頭根本沒把規定多少時間放在心上,他将五四式零件劃拉過來,三下五除二就給裝上了。
穆營長甚至還沒來得及看表,心中很是驚訝:“咋球搞的?”他不能食言,只好給找了幾條當地牧民們打黃羊的獵槍。
司馬灰一看連連搖頭,這大都是由當年繳獲土匪的老式步槍改裝而成,有的膛線都磨平了,有的準星又不知道跑哪去的,便對穆營長說:“這種老掉牙的家夥,都不是近代土匪用的,大概還是十月革命後,逃竄流亡到新疆地區的白俄亂兵所留,比我們考古隊的宋地球歲數都大,根本沒法使了,子彈也不好找,能不能給提供現役的制式武器?”
穆營長卻一口拒絕,他說這件事可沒商量的餘地,現在已經是破例了,那片荒漠的縱深區域,就連當年的土匪馬賊都不敢冒險進入,幾百裏內半個鬼影也見不到,根本不需要全體成員都配帶武器,我和通訊班長帶上槍,只不過是為了有備無患,你們普通隊員能做到防身自衛就足夠了。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無可奈何,心想:“哪怕帶條燒火棍子,也總好過捏着兩只拳頭。”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挑了兩條老式火铳般的“撞針步槍”,用的子彈還都是無煙火藥,各處都找遍了才翻出二十幾發,至于能否正常使用,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轉天黎明,當第一縷晨光撒向屯墾農場的時候,從牧區調來的三名向導,牽了大隊駝馬,背上水糧和各種裝備,帶着衆人進入戈壁,他們首先要前往庫魯克沙漠邊緣,會合來自克拉瑪依油田的物探分隊,然後共同穿越“大沙坂”。
前幾天所走的路程,大多是地勢平緩的大漠戈壁,偶爾會遇到幾片鹽灘,由于常年遭到漠北寒風侵襲,那些黑灰色的幹涸鹽沼硬殼,都被細沙打磨得光滑如鏡,踩踏上去“吱吱”作響,使人陡增颠簸跋涉之苦。
站在這無垠的旱地上舉目四望,周圍單調沉寂的環境沒有多少變化,到處都荒涼得令人感到窒息,如果有誰失蹤在裏邊,可能就像一滴水落在灼熱的沙漠中,頃刻間便會蒸發得無影無蹤,再也無從找尋。
但司馬灰聽宋地球所言,就在這片毫無生命跡象的荒漠中,曾經孕育過璀燦輝煌的古老文化,那些昌盛顯赫的古國,曾經神話般的存在,又神話般的泯滅,就像是開到荼縻的花,悄然凋謝在了“時間的盡頭”。
第三話 荒漠
衆人跟着駝隊,行走在浩瀚的荒漠中,面對一望無際的空曠戈壁,仿佛世間萬物都已不複存在,天地盡頭只剩下旱海茫茫。
這一路上追風走塵,乏了裹着氈筒子倒在駝馬旁邊睡覺,餓了喝鹽水啃幹餅子,白天荒漠裏的氣溫高達四十多度,灼熱的氣浪能把人給烤幹了,實在耐不住酷熱的時候,就縮在沙丘土堆後的陰影裏暫作歇息,入夜後則是溫度驟降,又凍得手僵腳木,肺管子發麻腦漿生疼,也說不盡這許多艱苦卓絕之處。
五天後,駝隊終于成功穿過戈壁,接近了險惡異常的“大沙坂”邊緣,地形地貌也開始逐漸出現了變化,這裏的沙漠分布并不均勻,沙子淺的地方才不過幾公分厚,底下都是堅硬的土層,由于受到漠北寒風切割,呈南北方向分布着大量“沙溝、沙谷、沙鬥”。
此時恰好行到破曉時分,血染般的太陽開始從身後冉冉上升,東面的地平線仿佛被撕扯開一條鮮紅的傷口,浩瀚遼闊的荒漠盡頭,顯現出一片凸出物,看輪廓應當是綿延起伏的沙丘,孤零零矗立在空寂的大漠中,可随着駝隊越走越近,就見在滿天紅霞的映射之下,那些坎坷起伏的土丘和沙山,仿佛蒙上了一抹絢麗的金漆,在衆人面前變成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巍峨城池,恍若西域古國繁華的身影重現人間,呈現出一種海市蜃樓般凄美絕倫的幻象。
正當衆人看得出神,背着獵槍的向導突然喝止駝隊,告訴宋地球,再往前就進“黑龍堆”了,那一帶風災鬼難多發,到處昏天黑地,八級大風晝夜不停,即使白天都看不清路,別說車輛開不進去,就連駝馬也很容易受驚,而且駱駝體重,一旦踩塌了沙殼子,失足掉進溝谷流沙裏就沒命了,所以只能将探險隊送到此地,不敢繼續向前走了。
司馬灰等人見狀,只好卸下裝備和水糧,那三名牧區來的向導當即與衆人揮手道別,徑自驅動駝馬掉頭折返,餘下以宋地球為首的六個人則準備徒步行進,便在原地重新整理行囊。他們每人都有個帆布背包,氈筒子卷起來綁在上邊,旁邊挂着獵刀、水壺、長繩,幹糧大約能吃五六天,無線連的通訊班長劉江河,還要額外背負一部“光學無線電”,回程之際可以利用它尋求支援。
按照既定方案,宋選農将要帶領這個小組,前往大沙坂邊緣,與從克拉瑪依油田調來的鑽探、物探分隊會合,其中有工程師和專業技術人員,他們負責尋找蘇聯人留在地底的重型鑽掘設備,并獲取岩心樣本,探險隊主要的補給和裝備物資,都是由這兩支分隊負責攜帶,雙方彙合後,仍将由宋地球統一指揮。
宋地球等人從三十四團屯墾農場出發之後,一直試圖與克拉瑪依鑽探分隊保持着無線電通訊聯絡,可大概是由于風沙中含有大量鹽塵的幹擾,使得電波信號極不穩定,最後收到的訊息是“鑽探分隊已于兩天前抵達了既定區域”。
宋地球見駝隊已經去得遠了,不由得回想起當年在大漠戈壁考察古跡的經歷,對司馬灰感嘆道:“這次咱們之所以能夠順利穿越茫茫戈壁,多虧了有向導和駝隊,當年我和幾個同志來此勘察鄯善國古都圩泥城,就是在這片戈壁荒灘中迷了路,那情形真是可怕,斷油斷水,車輛和電臺也都壞了,四周全是一望千裏的龜裂旱地,別說是徒步行走,就是插上翅膀的鳥雀也飛不出去。當時我看見天上有個很小的黑點,似乎是有什麽飛禽經過,直到離近了才看清楚是只小麻雀,可能這只麻雀飛進大戈壁之後就懵了,冒着四五十度的高溫,想找個有陰影的地方落腳都找不到,那時候出于求生之本能,它也不知道怕人了,直接朝着我飛了過來,剛撲在我腳邊的影子裏就再也不能動了,我把水壺裏的最後幾滴水,都喂給了這只将死的麻雀,可還是沒能救活它,生命在殘酷的大自然面前,向來就是如此脆弱……”
此時衆人整理好了裝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