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老佛爺。八國聯軍裏頭有個曾經見過慈禧太後的将領,他還記得慈禧頭上戴有霞披珠冠,珠冠上有二十四顆夜光明珠,顆顆渾圓,都是一般大小,號稱二十四橋明月。他們就向清庭提出要求,讓前來議和的使臣攜帶一顆明珠作為信物。慈禧太後不敢怠慢,立刻從鳳冠上拆下一顆明珠,命一個帖身的宮女拿了,派禦前侍衛火速送往京城,結果這小宮女半路逃脫,躲入民間,就此下落不明了。慈禧太後對此事大為惱怒,命人到處搜捕,結果始終沒能再找到那顆珠子,從此二十四橋明月就缺了其一,直至民國年間,大軍閥孫殿英盜掘東陵,也只從慈禧妖後的金絲楠木棺材裏,掏出了二十三顆明珠。經過很多專家的鑒定考證,我爹媽當年收留的老太太,極有可能就是那個攜珠潛逃的小宮女,可惜我父母沒見過世面,保存環境不當,竟然逐漸使珠子變得晦暗無光了,實在沒臉再獻給祖國了,這才最終傳到我手裏。雖說人怕老、珠怕黃,但至少它的歷史價值在那擺着呢,慈禧老妖婦戴過的二十四橋明月呀!您要是真有心要,我就豁出去割回心頭肉,勻給你們了……”
衆人聽罷之後,接連搖頭,對羅大舌頭手裏的珠子更是連看都不看,劉壞水不太滿意地對司馬灰說:“八老爺,您跟我們逗笑話呢?這二十四橋明月的段子,可打解放前就被人說廢了,但至今誰也沒親眼看見過有那顆珠子,就算它果真存世,也不該是這麽個傳承。”
司馬灰本意是想讓羅大海試試水深水淺,看情形今天來的這幾位,确實都是行家,自己要是胡說八道非栽跟頭不可,就從包裏拽出那件皮襖,擺到桌上給衆人觀看:“我這還有件東西,不過這玩意兒路數偏了些,也不知道老幾位識不識貨。”
“鬼鼓劉”一聽司馬灰身邊還有東西,便又來了興致,笑道:“路數偏了才好,咱這打小鼓的又喚作百納倉,天底下無有不收的東西,您先讓我仔細瞧瞧……”
劉壞水等人看到是件老皮襖,都覺得奇怪,收皮襖一般得去找當鋪才對,況且這件皮襖做工也不怎麽講究,絕不會是大戶人家的東西,不過他們越看越是驚異,劉壞水捧在手裏,翻來覆去發看了十多遍,才對司馬灰說:“八老爺,這件東西可真不得了,您打算要多少錢?”
※※※
〖①長生庫:宋時質庫別稱,類似于後世的當鋪。〗第六話 百年老鼠皮“鬼鼓劉”識得這件皮襖絕非俗物,他問司馬灰:“這是深山老林中的百年老鼠皮,八老爺您想開到什麽價碼?”
司馬灰以退為進:“劉師傅,我算服了,您可真有眼力,竟然能瞧出是百年老鼠皮,我本來還想說這是火龍駒的皮,如今在您面前我不敢胡言亂語了,您覺得值多少錢?”
劉壞水點頭說:“看這毛皮應該是關外山溝子裏的火耗子,少說也活了一百多年,否則剝不下這麽大塊的皮筒子,以前康熙爺出去打冬圍,就要帶一副朝鮮國進貢的火鼠皮袖爐暖手,即便是在數九隆冬的日子裏,照樣能捏出一手的汗來,可那副袖爐還沒您這塊皮子的一半大小。”他并不急于談論價錢,又問司馬灰:“這件皮襖可有傳承?莫非是八老爺您祖上留下來的東西?”
司馬灰知道這裏邊的行市,倘若直接說是趙老憋所留,即便這塊百年老鼠皮再稀罕,那也是民間之物,抵不過康熙爺暖過手的火鼠袖爐,這時他就只能順口胡編了:“劉師傅,您知道我的家底,也不瞞您說,這件皮襖還真有些個來歷,要不是今天遇上了您,別人拿出龍袍玉帶我都不願意換它。想當年前清太祖皇帝努爾哈赤,以七大恨告天,十三副遺甲起兵攻明,在千百軍中,弓矢相交,兵刃相接,不知幾經鏖戰,取圖倫、滅哈達、并輝發、亡烏拉、平葉赫、斬尼堪外蘭、敗九部聯軍,那可真是……”
劉壞水聽到這說:“且慢,八老爺,我得攔您一句,您是不是想說這火耗子皮襖,是太祖皇帝偶然在山中獵獲,從此龍興關外,可他又因為忘了穿這件皮襖,才在寧遠城下,被大明督師袁崇煥袁爺轟了一炮?咱可都是知根知底的熟人,打樁那套話不提也罷,要讓我看這皮毛成色,剝筒子的時候頂多過不去民國。”
司馬灰暗罵:“這老不死的滿身賊骨頭,眼也忒毒了!”他知道不能再兜圈子了,說出實底:“這是在關外林場子山神廟裏所獲之物。反正就是塊百年火耗子皮,您看着給價,合适我就勻給您了,不合适我就拿回去墊床鋪。”
劉壞水是打解放前就專靠吃這碗飯為生的老油條了,他早看出司馬灰和羅大舌頭是急等着用錢,不愁這皮襖落不到自己手中,便直言道:“這深山老林裏的火鼠本身就非常稀少,它們專喜歡啃食松油蠟燭,一般壽命僅在十幾年左右,要是前清的哪個王爺貝勒府上,能有巴掌大的一塊,就能當寶貝藏着了,又只有潛養百年成了氣候的火耗子,才剝得下這整張皮筒,确實非常貴重。但不是我鬼鼓劉趁人之危,您千萬別忘了現在是什麽年頭,您就是拿來楊貴妃撫過的焦尾穿雲琴,趙匡胤睡過的七寶伏虎枕,可着四九城掃聽掃聽,那也只能論斤算錢,比廢銅爛鐵貴不到哪去。這東西雖好,奈何路數太偏,難出手,普通人不識貨,識貨的人未必有錢,咱們兩家雖是累世交情,可年頭不對呀,如今情份才值多少錢一斤?所以我最多出到這個數……”說這話他伸出三根手指:“三百塊錢,我這沒二價,一個大子兒都不能加,您要願意勻給我,咱們當場現銀交割。”
當時普通工人的月收入不過幾十塊錢,跟長途列車往廣東運送生豬來回一趟才二十塊錢,三百塊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司馬灰明白這件火鼠皮襖,肯定不止這個價錢,可現在想出手,就得忍着疼被劉壞水狠切一刀,頂多換個仨瓜兩棗的,再說遠水不解近渴,如今這種形勢想找別的買主也很麻煩,只得同意将皮襖勻給劉壞水,兩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劉壞水跟撿了狗頭金似的,笑得嘴都合不攏了,他讓餘人先散了,又問了問司馬灰離開北京之後那些年的去向,最後看了看表:“呦,這說話的功夫都到晌午了,二位都還沒吃飯吧?今兒我老劉請客,咱們到天興居吃炒肝兒去。”
羅大舌頭提議道:“溜肝尖兒有什麽好吃?我爹以前到北京開會,回家跟我說京西賓館裏的廚子手藝不錯,吃得過,我惦記這事可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好不容易才來北京一趟,劉師傅你不如帶我們上那開開葷。”
Advertisement
劉壞水躊躇道:“京西賓館是招待首長們開會的地方,咱平民百姓吃飯不就為填飽肚子嗎,用不着那麽高的标準,再說炒肝兒也不是溜肝尖兒,兩碼子事,您要不去嘗嘗天興居的炒肝兒,可也不算來過北京啊。”
司馬灰還急着要找劉壞水打聽點事,正好借吃飯的機會談談,就說:“大老遠的去什麽天興居,我看胡同口有家賣炒疙瘩的,咱們對付着吃一口就得了。”
三人出了胡同,到路邊小吃店,要了二斤炒疙瘩。劉壞水總惦記司馬灰還有沒有戶裏傳下來的寶器,一邊吃飯一邊探問,司馬灰卻不理會,反問:“劉師傅,聽說您在解放後,也給人家打下手做些刮大頂的技術活兒,有這麽回事嗎?”
劉壞水嘿嘿一笑:“八老爺消息可真靈通,說得沒錯……”
羅大舌頭聽得不明所以:“刮什麽頂?劉師傅就沖你這老眼昏花的勁兒……還會剃頭?”
劉壞水邊說邊提了提套袖。對羅大海做了個用鏟子刮泥的動作:“剃頭是剃頭,不過剃的不是人頭,考古發掘隊——專業剃墳頭,給官家當了鏟匠,也叫抹子手。”司馬灰見問對人了,就繼續向劉壞水打聽:“那您知不知道一位從法國回來的華僑,名叫勝天遠,是沙漠考古和田野考古專家,他回國後應該……”
沒想到司馬灰剛問一半。劉壞水便道:“勝老板?那我太熟了,他可不是一般人,要說起來……我這把老骨頭還是他救的。”
原來劉壞水這夥人,都有祖傳的獨門手藝,有的擅長造假,有的擅長盜墓,鑒定古物尤是其所長,他們識山經、懂水法,憑着豐富的經驗,走在曠野間站住了看一看,抓起把土來聞一聞,就能判斷出地下有沒有古墓,連洛陽鏟都不用,解放後自然難逃法網,被公安機關抓起來判了刑,有些罪行嚴重的老賊,都被政府給槍斃了。
勝天遠1953年回國,接連主持了幾次考古發掘活動,他深感手下有經驗的人太少了,不敷分配,就寫報告請求釋放一批情節較輕的犯人,給他們戴罪立功的機會為人民工作,于是劉壞水等人,就被從監獄裏放了出來。他們一直跟着勝天遠當助手和臨時工,後來各地大多效仿了這種政策,皆聘請了一批老師傅協助考古發掘工作,但根據相關規定,不能夠轉為正式職工,要由勞動局統一管理,按勤雜工水暖工的待遇支付工資。
等到無産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面爆發,各博物館和院校的絕大多數幹部、知識分子,被下放到農村去改造思想,只有些老弱病殘的職工留守在本單位,劉壞水等一批老師傅因為屬于工人階級,以前的檔案記錄也因失火燒毀了,才免于下放農村或安排在城裏掃廁所,他們隐埋身份,夾起了尾巴做人,留在城裏偷偷摸摸收購古董。
“鬼鼓劉”因此對勝天遠感恩戴德,據他說勝天遠思想開放,與人聚,如鶴立雞群。雖然身為領導,又去過越南和埃及,是國寶級的考古專家,對待下屬卻沒一點架子,攝影、跳舞、收藏、騎馬、打獵無不愛好,玩什麽都拔尖兒,幹什麽像什麽,又沒有普通文人捏酸拿醋的假勁兒,并且喜歡穿西裝戴名表,頗具儒雅風度。因此考古隊裏私下都以“勝老板”相稱,可“勝老板”在跟着考古隊到野外工作的時候,劉壞水親眼見他打着赤腳翻山越嶺,夏不揮汗,雨不張傘,無論條件再如何艱苦,也沒皺過一下眉頭,從者無不敬服。
不過“勝老板”在1963年就沒了,劉壞水有時候想起這事心中便覺難過,要偷着找人沒人的地方抹上半天眼淚。
司馬灰聽劉壞水說得很是蹊跷,所謂“沒了”,是指死亡還是失蹤?這人又是怎麽沒的?便接着問道:“勝老板這件事的詳細經過你知道多少?”
劉壞水想起那段可怕的經歷,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先到小吃店櫃臺上要了瓶二鍋頭,兩杯酒下肚,一張老臉漲得通紅,這才拉開了話匣子:“當年勝老板囑咐過國家有保密制度,本來這些話我不能說,可您八老爺不是外人,咱們之間有什麽不能講的?您看我鬼鼓劉活了這麽大歲數,年輕時氣兒粗膽壯,也常鑽墳窟窿撬棺材板子,一輩子專跟古董打交道了,什麽怪事沒見過?可1963年那件事實在是太邪了,現在偶爾回想起來,三伏天也能驚出一身冷汗……”
劉壞水的手藝和眼力确有出衆之處,又會一手祖傳“描樣兒”的絕技,所謂“描樣兒”就是用紙筆臨摹古墓壁畫或浮雕,一般古玩行擅長造假的都有這門技術,畫出來形神兼備,足能以假亂真,有時墓穴地宮中的壁畫,或是棺椁上的彩繪,突然接觸到空氣就會迅速由清晰鮮豔變為模糊暗淡,劉壞水就有本事能将模糊不清的彩繪,重新在紙上按原樣複原出來。
因此勝天遠當年對他格外看重,出野外時常将劉壞水帶上作自己的助手。那一年夏末,正熱的時候,劉壞水跟着勝天遠帶領的考古發掘隊,在甘肅省麥積山石窟工作,突然接到命令,讓勝天遠帶一個助手跟着部隊的車走,不許問去哪,也不許問去幹什麽,出來一看軍車已經在外邊候着了。
勝天遠便招呼劉壞水同往,二人匆匆帶上應用之物,上了部隊派來的軍用吉普車,一路駛去都是隧道和盤山公路,越走越是人煙稀少,到後來開到大山裏頭,沿途就再也看不到半個人影了。
第七話 伊爾-12
勝天遠發現公路兩側刷着解放軍部隊裏用的标語和口號,才知道這是條軍用公路。
還有更加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原來公路的盡頭不在山腳下,而是在一座海拔接近兩千米的山峰腹部,這裏有幾座大型防空洞,下車後被安排在防空洞裏休息,等待考古發掘隊的其餘成員前來會合,周圍都是戒嚴的軍事禁區,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不允許随意走動。
勝天遠只能留在防空洞裏,看不到外邊的情形,難免要胡亂猜測:“是不是有工程兵部隊在山裏打隧道挖出了某座古墓?可事先怎麽一點消息都沒聽到?”
大約過了一天左右的時間,其餘的人員陸續到齊,他們大都是從各單位臨時抽調而來,相互間并不熟識,也沒有誰知道此次任務的詳情,神色間顯得有些迷惑。
衆人先在防空洞內留下個人的全部随身物品,并登記領取相應的工具裝備,随後被帶離防空洞,來到洞外一看,才知道深山裏根本沒有古墓,原來山頂上建有一個軍用機場,跑道和機庫全都鋪設着僞裝,飛機的起降都在高山上完成,此刻正有一架蘇制“伊爾-12”空軍戰術運輸機,停留在跑道上待命,考古發掘隊将要前往的“目标”顯然還離得很遠。
劉壞水此時心中忐忑,他以前聽勝天遠講過,如果動用空軍,至少需要大區兩位首長同時簽署命令,這支考古發掘隊究竟要被派去什麽地方?又将面臨什麽樣的特殊任務?不過到了這種地步劉壞水也沒法多想,只好跟着隊伍登機。運輸機裏的其餘乘員,也都是個個神情緊張,沒有任何人交頭接耳,諾大個機艙內鴉雀無聲。
劉壞水從來沒坐過飛機,不免擔憂地問勝天遠:“勝老板,想當初北京還叫北平的那會兒,蘆溝橋附近掉下來一架日本戰鬥機。我們那老哥兒幾個最喜歡湊熱鬧,聽到消息便都過去瞧新鮮,就為這事還讓日本憲兵抽了一頓鞭子,差點沒給抓去斃了,我當時親眼看見,戰鬥機肚子那個小鬼子摔得都沒模樣了。咱現在這大鐵鹞子個頭可比日本戰鬥機大多了,它帶得動這麽多人嗎?要是飛到天上撲騰不動了,許不會也掉下來?”
勝天遠在登機前被召去開了個秘會,他似乎已經知道考古發掘隊的行動目标,安慰劉壞水道:在中國好多場合都有禁忌,比如跑船的忌諱在水上說“沉”字,其實國外也是如此,乘飛機就怕說到“墜毀”,英國海軍在艦艇上也從不提及沉沒在冰海的“泰坦尼克號”,惟恐說多了就會遇到災難事故,這些都是基于心理作用産生的自我暗示。世界上雖然從不存在這絕對地安全,但你只要多考慮好的一面,就不會這麽擔心了。這種蘇聯制造的活塞式雙發螺旋槳運輸機,故障率并不高,它有兩個發動機,損壞了一個另一個還能繼續工作,而且剛才我見過駕駛員了,咱們這架“伊爾-12”空軍運輸機的機長,是參加過抗美援朝戰争的老飛行員,飛行經驗很豐富,今天氣象條件也很好,晴空萬裏,“伊爾-12型運輸機”在起飛前作過嚴密檢修,絕對可以确保萬無一失。
沒過多久,這架“伊爾-12”就接到了起飛命令,活塞式雙發運輸機沖出跑道直入雲霄,升空後劉壞水才聽到消息,也不知道是否準确,大概是有某支測繪分隊,奉命在羅布荒漠西南邊緣的某個地域內,尋找一條消失多年的古舊河道,并測繪精确軍用地圖,那一地區情況十分複雜,至今未經過精确測繪,屬于地理上的盲區,由于勝天遠非常熟悉西域歷史及各類古代地理着作,因此也被調來參與這項行動,同時還要随隊評估沿途的各處古跡,如有必要就采取搶救性發掘。又因最近一段時期,國內外反動勢力格外猖獗,在羅布荒漠以北的軍事禁區附近,也發現有可疑分子頻繁活動,為了對外界保密,同時也是出于安全考慮,才由空軍負責運送。
劉壞水提心吊膽,飛機每有颠簸就被驚出一身冷汗,他強忍着眩暈,透過舷窗向外眺望,他們搭乘的這架蘇制“伊爾-12”活塞式雙發螺旋槳運輸機,此刻正以“每小時340公裏”的巡航速度,越過甘肅玉門關,由東向西飛臨新疆“庫姆塔格沙漠”上空。只見舷窗外碧空如洗,地面黃沙漫漫,一望無垠,起伏的沙丘猶如波濤洶湧的海水,層層細紋在強烈的日照下泛着金光。
也許真是怕什麽來什麽,該出事終歸還是要出事,航行在高空的“伊爾-12型運輸機”忽然發出一陣猛烈的颠簸,機身開始向一側傾斜,不斷地劇烈搖擺,艙內暗紅色的警示燈,也随之不詳地閃爍起來,又有陣滾雷般的聲音傳來,接觸到機艙上邊就“喀嚓嚓”作響。
衆人都系着安全帶,才沒被當場撞斷了脖子,勝天遠見狀立刻詢問駕駛員:“發生了什麽情況?”
副駕駛員楊三喜報告說“伊爾-12運輸機”在高空中遇到了意外事故,目前已經完全失控,咱們可能随時都會墜毀。
衆人也都察覺到,機艙上邊正發出一陣陣沉悶的響聲,聽在耳中猶如滾雷,可此時天晴如洗,碧空萬裏,怎麽可能會有“雷暴”出現?艙外又不時傳來金屬斷裂般的動靜,似乎是高空中有什麽龐然大物落在了“伊爾-12運輸機”上方,并試圖撕開機艙将身體鑽進來。
運輸機上搭載地乘員們心頭無不顫栗,雖說偶有飛機在起降時撞到飛鳥導致墜毀,可這架“伊爾-12”目前位于空氣稀薄的高空,別說是普通鳥類,就算是“喜瑪拉雅雪骛”那種體型絕大的猛禽,也不可能在半空中硬生生攫住軍用運輸機,如果機艙外果真有某種“東西”存在,它會是個什麽樣的“怪物”?又得有多大力氣?
蘇制“伊爾-12運輸機”能夠執行傘降任務,機艙內配備有專門的傘兵傘背包,可在當時這種情形之下,沒人有膽量打開艙門傘降逃生,衆人只好留在座位上聽天由命。失控的“伊爾-12運輸機”,猶如在暴風中航行的船只,被沖撞得時上時下,劇烈地晃動使考察隊員們不住搖擺身體,被颠簸得頭腦發昏,腳底下都是軟的,五髒六腑也差點跟着翻了出來。有的人忍不住張口嘔吐,還有些人克制不了恐懼,幹脆閉上眼睛,上下牙磕打得跟機關槍掃射似的。
最後在一陣直刺大腦皮層的尖銳嗡鳴聲中,全部乘員都在眩暈中失去了意識,但這時間非常短暫,似乎僅是幾秒鐘甚至更短的一瞬間,很快就相繼醒轉過來。此刻“伊爾-12運輸機”已經開始自由落向地面,左翼螺旋槳不知在什麽時候起火了,冒出滾滾濃煙。當時日已近午,地面幹燥無水,氣溫高達四五十度,從空中俯視,位于羅布泊東面的“庫姆塔格大沙漠”荒涼無邊,黃沙在強烈日光照射下呈現金紅色,失控的空軍運輸機,正穿過滾滾熱浪,疾速墜向沙漠。
“伊爾-12運輸機”的主駕駛員,是空軍獨立運輸團的副團長老丁,他全名丁得根,“東北老航校”三期學員,抗美援朝時期他曾駕駛着“米格-15戰鬥機”,多次同參加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美國王牌飛行員直接較量過,不僅飛行經驗極其豐富,心理素質也格外出色。
丁得根發現“伊爾-12運輸機”左側活塞發動機和升降翼損壞,無法重新拉升,高度只能越來越低,他立刻作出決定,要冒險在沙漠中采取迫降。此時“伊爾-12運輸機”越過一大片沙山,視線盡頭赫然暴露出一條紅褐色的古河道,從空中俯視,仿佛就是無垠沙盤中一道不規則的細微擦痕,由于存在着許多沙生植物,周圍又有相對穩固的大沙丘綿延起伏,所以始終未被流動的黃沙覆蓋,在它還未枯竭之前,或許曾是大漠與鹽沼交界處的綠州,又或許是某座古代水渠遺址,如今卻只剩下滿目荒蕪的沙蒿,對旅人來說已毫無存在的意義,也許只有在超大比例尺的軍用地圖上,才會出現它的蹤跡。機長老丁和副駕駛員楊三喜還未來得及仔細觀察,“伊爾-12運輸機”就已拖着滾滾濃煙飛臨河床,高度和速度都不允許駕駛員再多作盤旋,甚至來不及進行機動調整,只能盡力平衡減速,歪歪斜斜地撞進了水流枯竭的河床地帶。
茂密的沙蒿枯草,以及地面龜裂的深厚幹泥,形成了一道道天然減速帶,只是“伊爾-12運輸機”起落架和發動機螺旋槳都被沙蒿纏住,機身在巨大的前沖慣性作用下,仍是打着橫在河床子裏滑出數百米。駕駛員老丁迫降動作正确,操縱得當,雖是接地較重,但既沒起火也沒爆炸,“伊爾-12”安然無恙。
從“伊爾-12運輸機”上幸存下來的成員,互相攙扶着陸續鑽出機艙。此時艙外烈日炎炎,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炙熱,幹河床及兩側的大沙漠中,不存在任何生命跡象,滿天湛藍,空氣中沒有一絲風,死亡一般的寂靜和酷熱使人無法承受。
劉壞水至今想起這件事情來兀自心有餘悸,多虧當時的機長是老丁,他後來才聽說這類蘇聯制造的“伊爾”運輸機,在設計上有個致命缺點,主燃料箱都裝在機腹底部,并且不能進行空中放油,在沙漠裏也指望不上起落架,機身在迫降滑行的時候,肯定會與沙礫産生劇烈接觸,無論能否平穩着陸,只要油箱破損,再摩擦出半個火星,就會立刻起火爆炸,在當時那麽緊迫複雜的條件下,能夠迅速作出反應,并敢于嘗試迫降,如果沒有出衆的技術和膽識,誰能做到處變不驚?
“伊爾-12運輸機”在迫降點緊急着陸,雖然并未起火爆炸,但是沖擊過程中還是有人員傷亡,副駕駛員楊三喜不幸犧牲,當時通訊人員試圖用“光學無線電”發報與總指揮部取得聯系,希望尋求附近解放軍部隊的支援,由于運輸機剛剛進入新疆境內的“庫姆塔格沙漠”,應該距離玉門關不遠,可是經過随隊的測繪人員定位,竟發現迫降點的坐标大致是“北緯40度52分2秒,東經91度55分22秒”。
測繪人員驚得呆住了,因為“坐标”不會有誤,這段數據顯示“伊爾-12運輸機”迫降地點,是位于“庫姆塔格沙漠”和“羅布荒漠”之間的無人區,與此前估計的地點相差幾百公裏,也就是說在衆人失去意識的短短一瞬間,“伊爾-12”已由東向西橫穿了庫姆塔格沙漠。航空事故大約發生在正午12:30分前後,所有配帶的手表人員,都發現自己表盤上的時間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刻。
第八話 迫降在庫姆塔格
由于手表和計時器全部損壞,使得衆人對“時間”的判斷失去了準确依據,只能憑人體自身的生物鐘來分析情況,在與總指揮部聯絡之後,推測這架運輸機,至少在沙漠上空消失了一個小時,“伊爾-12運輸機”在航行過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它在萬裏無雲的高空遇到的又是什麽?在唯物主義者的世界觀中,沒有絕對的科學依據可以完全解釋這一現象。
這場詭異的航空事故,直到許多年後也無法判斷真實原因,只能暫且排除掉“時間”因素,在報告中估計了某種可能性:1949年的時候,有一架從重慶飛往烏魯木齊的飛機失蹤,大約過了十年的時間,有人在羅布泊東部發現這架飛機的殘骸,搭載的人員已全部死亡,它也是突然改變航向,墜毀在了一個根本不可能經過的“區域”。
類似的事故還有幾起,因此推測這架“伊爾-12運輸機”在高空遇到事故之際,正值晴空萬裏,天上卻有雷暴般的聲音發出,這說明亂流沖撞形成了“氣穴”,也稱“晴空湍流”或“怒雲”。“晴空湍流”是由亂流相互沖擊形成的巨大波動旋渦,它無影無形,沒辦法事先預測,駕駛員更不可能用肉眼對它進行準确判斷。
或許在“塔克拉瑪幹、羅布泊、庫姆塔格”遼闊地域的上空,就存在着“晴空湍流”,機上乘員感覺到有一瞬間失去了意識,很可能是種錯覺,實際上在此期間,這架“伊爾-12運輸機”已被高空氣流推到了庫姆塔格大沙漠西端。
勝天遠有豐富的荒漠探險經驗,作為考古發掘隊的指揮員,他認為迫降點距離羅布泊荒漠西南邊緣已不算太遠,憑借現有裝備和地圖,仍可徒步前往預定行動區域,繼續執行任務,只留下傷員和空軍機組乘員在迫降點等待救援。
上級首長回電指示:“你們對目前情況的評估基本準确,主動權仍在你們手中,荒漠裏困難危險較多,望設法予以克服。”
勝天遠确認了上級的命令之後,安排好傷員,帶上裝備率隊進入了茫茫荒漠,但是在翻越“大沙坂”的時候,他們遭遇惡劣氣候,行動被迫中斷,勝天遠也不幸在荒漠中染上了重症,回到北京之後沒多久就去世了。這一系列的事件是偶然?還是必然?就看你從哪個角度去理解了,或許冥冥之中真有一種無形的可怕力量,在阻止人類揭示那些早以消逝在沙漠中的過去。
而劉壞水因為在“伊爾-1運輸機”迫降過程中撞斷了肋骨,沒能随隊繼續行動,現在想來真是慶幸不已。劉壞水對司馬灰和羅大舌頭說:“看來我劉某人這輩子是沒有坐飛機的命,今後就是有人拿大槍頂着我腦門子,我也不敢再坐那鐵鹞子了。”
劉壞水也看出司馬灰的心思,便又說:“八老爺,我看您二位對勝老板的事還挺上心,許不是有過什麽交情?我這正好有個門路可走。”
前幾年在國家領導人的關注下,考古部門成功組織了“長沙馬王堆漢墓”發掘工作,出土了大量珍貴文物,并有一具保存完好的漢代女屍,這具兩千年前濕屍的發現震驚了世界,《人民日報》、《光明日報》、《解放軍報》都以頭版頭條,配發大幅照片的形式進行了報道,所以由打今年開春以來,又有幾個被批倒批臭的反動學術權威得到釋放,暫時恢複了工作,只不過帽子還沒摘,其中有一位考古兼地質學家宋選農,以前是勝天遠的同事,倆人私下裏交情很深,但這宋教授的學術頭銜現在是沒人稱呼了,因為是個禿腦門子,所以大夥都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宋地球”。
勝天遠身邊有本工作筆記,向來秘不示人,裏面記錄着他考古探險生涯中的全部重要事件。臨終前,勝天遠在病床上将這本冊子封在檔案袋中,托劉壞水轉交給宋地球,并囑咐劉壞水千萬不要偷看裏邊的內容。
宋地球當時正在甘肅出差,回來的時候勝天遠已經死了,後來劉壞水親手把工作筆記交到宋地球手裏。宋地球翻開第一頁的時候,劉壞水偷眼看到寫有“樓蘭妖耳”四字,也不知是何所指,而宋地球則顯得很是驚詫:“這個勝天遠,膽子也太大了……”他從頭到尾匆匆翻看了一遍,就當着劉壞水的面點了盆火,将這本筆記一頁頁扯開,全部燒成了灰燼。
事後劉壞水出于好奇,也曾問過幾次,可宋地球卻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反而每次都要告誡劉壞水:“咱們有保密制度,不該問的不要多問,不該看的也不太多看,知道的太多了對劉師傅你沒有半點好處。”
劉壞水可不想引火燒身,只得罷了這個念頭,未作深究。
文革開始後,宋地球沒少受罪,一直被下放到了農村參加改造,今年夏天才給放回來,并安排到一支測繪分隊主持工作,他們的主要任務是去新疆尋找金礦。羅布泊荒漠西南端,庫魯克大沙坂一帶,曾有一條神秘的“鐵板河”,歷史上有南北兩條鐵板河,其一繞經樓蘭,沿途都是犬牙交錯的鹽殼,以及奇形怪狀的雅丹;其二發源于阿爾金山,是從沙山上空流過的“浮水”,在許多描述山脈水法的地理着作中,認為南北鐵板河是貫穿連通的一條河流,其實兩者之間沒有任何關系。
随着日益惡化幹旱的環境,“浮水”早就被荒漠狂沙吞噬了,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