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第一話 借聲還魂
橡皮艇在霧中接連兜了幾個圈子,動力漸漸耗盡,可四顧茫然,漆黑沉寂的水面毫無變化,深不可測的霧氣也似乎沒有盡頭。
在這片迷漫的冷霧中,乘坐在橡皮艇上的四個人,即使是面對面也看不清對方的臉。衆人眼見迷失了方位,都不禁心下聳栗,正待再想些對策脫困,卻聽阿脆忽然說:“這裏根本沒有方向存在,因為濃霧已經是‘終點’了。”
司馬灰知道阿脆所說的“終點”,應該是指“死亡”之意,可這話究竟從何說起?莫非這無邊無際的迷霧深處,就是占婆傳說裏屢次提到的“死者之國”?
阿脆抓起手中的無線電步話機,遞到司馬灰面前:“從沖鋒艇駛進濃霧開始,這部戰術無線電就再次收到了來歷不明的電波。”
司馬灰接過阿脆遞來的步話機,又聽她說了經過,才知道在衆人第一次補充裝備之時,玉飛燕從英國探險隊的“黑蛇Ⅱ號特種運輸機”中,找到了一部美國産PRS25/77型單兵戰術無線電,雖然這東西在與世隔絕的地下洞窟裏派不上什麽用場,但考慮到逃出裂谷之後,還需要與外界取得聯系尋求救援,否則以衆人現在的狀況,根本無法穿越無邊無際的莽莽林海,所以不管處境如何艱險,這部戰術無線電也始終帶在身邊。不過在沼氣爆燃的時候,電臺外殼也受到損壞,一直處于接通狀态無法關閉,不知道電池還能維持多久。直至衆人登上了沖鋒艇,就将它卸下來放在了一旁。阿脆聽到戰術無線電裏又有聲音發出,并且無論如何變換頻率,都會收到這段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噪音”,可能這部戰術無線電被人故意改裝過了,它并非為了用于正常通訊,而是只有唯一一個特殊的“幽靈頻率”。
阿脆想起在衆人陷入裂谷最底部之際,不期被濃霧團團圍困,也曾一度針迷舵失,當時被“綠色墳墓”以電波和燈光通訊,引入了蛇腹隧道,才得以暫時脫險。
但司馬灰等人與“綠色墳墓”接觸時,發現對方并沒有攜帶電臺,而且也只是聲稱使用燈光通訊進行聯絡,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情況很不尋常。
司馬灰把步話機聽筒放到耳邊。就聽那裏邊“呲呲啦啦”的都是噪音,其中混合着不太清晰的話語聲,就好像是個漆黑的靈魂,徘徊在冷霧中自言自語。司馬灰心覺奇怪,就問阿脆:“你能聽出這裏邊在說什麽?”
阿脆擔心地說:“我也聽不大懂,對方可能是要告訴咱們,霧中沒有方向……”她想了想。又說:“在沒有霧的時候,通訊就會陷入完全靜默狀态。可一旦周圍有霧氣出現,噪雜的電波也會逐漸變得清晰,為什麽會這樣?”
羅大舌頭插言道:“這破電臺跟着咱們連摔帶颠,折騰得可着實不輕,說不定有什麽零部件撞壞了,或者又是那無頭的陰魂不散,反正它願意響就讓它自己響去,我看根本用不着搭理它,只要你心中是個爺,萬事不孫子。”
司馬灰認為這電波雖然來得詭異,但應該不是“綠色墳墓”所發,因為“綠色墳墓”身邊根本沒有攜帶無線電,另外如果它能通過電波與衆人聯絡,就絕不會冒着暴露身份的風險采取行動。或許“霧”中還有別的東西存在,而且未必是另一部“電臺”。
司馬灰不敢掉以輕心,他讓羅大舌頭集中精神持槍警戒,控制住沖鋒艇前的探照燈,注意四周動靜,又同阿脆仔細辨聽戰術無線電裏傳來的聲音。
玉飛燕在旁問司馬灰:“你說霧裏還有別的東西存在,可那株産生地霧的憂昙婆羅,已被爆燃的沼氣徹底焚毀,而且有水的地方應該不會有霧,為什麽這附近的霧氣卻越來越濃?霧中的電波又是從何而來?”
司馬灰猜測說:“這是地下湖積水太深産生的濕氣,應該與憂昙婆羅産生的濃霧不同。”司馬灰以前也曾聽夏鐵東講過一些通訊方面的事情,就對玉飛燕說:“我只知道美軍在越戰中使用的這種戰術無線電性能出色、功率高,便于攜帶,并備有雙率動磁共振裝置,可以适應各種相對惡劣環境和地形,經過簡單改裝後,不僅地波天波之類的頻率都能收發,甚至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它還能接收到一些……本來不該屬于這個世界的聲音。”
玉飛燕對這種說法并不感到陌生,因為大地對電磁波的吸收能力很強,所以早在五六十年代,就有美國科學家嘗試利用地波,與死者的幽靈進行勾通,不過最後成功沒成功就不知道了。莫非這部戰術無線電裏收到的噪音,竟然真是霧中亡魂的低語?占婆王朝的“黃金蜘蛛城”,又是前往“死者之國”的通道,難道這片黑茫茫的迷霧,就是死神之翼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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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馬灰知道占婆傳說中的“死者之國”,大概與中國人傳統觀念裏的“枉死城”同屬一類,可那些幽冥之事,終究難說是否真有,所以他一時間也難以判斷到底遇到了什麽狀況,只好僅做假設:“如果戰術無線電收到的神秘通訊,确實是霧中幽靈借聲還魂,那也只有先設法搞清楚對方所要傳達的信息,才有可能知道咱們現在的處境。”
羅大舌頭腹內發空,心裏就不免發慌,他一邊按着探照燈向濃霧中巡視,一邊唾沫星子四濺地發牢騷:“這水平不起波,人平不說話,連深山老林中的死鬼,都有滿腹冤屈想要找人傾訴,提到處境那我也不得不說兩句,要說這人生在世,活的不就比死的多口氣兒嗎?死了也就死了,又有什麽可怕?反正物質不滅,我當初來緬甸就他媽根本沒打算活着回去。可咱都多少天沒見過正經夥食了?連雞鴨魚肉長什麽樣都快不認識了,真要死也不能空着肚子死啊。”
司馬灰搖頭說現在要食物可沒有,但我這有個偏方,關東那邊有句老話:“炕是一盤磨,睡着了就不餓。”
羅大舌精神不振:“那你趕緊給想法找個炕來,我打來緬甸就沒睡過半個囫囵覺,正困得要命。老話說得好啊——寧願三歲沒娘,也不願五更離床……”
這時阿脆對衆人“噓”了一聲,她将聽筒捂在耳朵上說:“戰術無線電裏收到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了……”
玉飛燕提醒阿脆:“你先問清對方到底是誰,現在具體位于什麽區域?”
阿脆正想按玉飛燕的意思與對方取得聯絡,但突然從聽筒裏聽到了什麽可怕的動靜,吓得真魂都冒了,觸電似的将無線電步話機扔在一旁,低聲驚呼道:“真有鬼!就在這艘沖鋒艇上,咱們說的話它都能聽到!”
這話說得衆人全身一陣發冷。橡皮艇上哪裏還有別人,看來這霧中果然有些不幹淨的東西,但卻無影無形,只有使用戰術無線電,才可以捕捉到這段“幽靈頻率”,否則即使那霧中亡魂近在眼前,也根本無法察覺到它的存在。
司馬灰示意阿脆不要驚恐,先設法聽清幽靈電波的全部內容,才能确定沖鋒艇上是不是有鬼。所謂“妖由人興,信始有之”,絕大多數情況下,怪事都是由人琢磨出來的,你不相信就不會覺得有多可怕了。
阿脆雖然外柔內剛,卻最是懼鬼,但她見司馬灰還算從容鎮定,而且其餘三人都坐在自己身邊,膽子便壯了幾分,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拿起戰術無線電的聽筒,竭力分辨這段吵雜紛亂的聲音。
這個無影無形,僅能出現在電波噪音中的“幽靈”,似乎是想告訴衆人:英國在印緬實行殖民統治時期,曾用了數十年的時間搜尋這座“黃金蜘蛛城”,直到四十年代中期,才逐漸有了些頭緒,并獲得了一條重要線索:“地下有憂昙婆羅産生的濃霧,只有飛蛇才能進入霧中”,但此時緬甸宣告獨立,英軍已開始陸續撤出,先前取得的一切相關情報,就全部落在了與軍方有秘密往來的“綠色墳墓”手中。
“綠色墳墓”派人駕駛英國皇家空軍提供的蚊式特種運輸機,搭載着一枚裝填有固态化學落葉劑的重型“地震炸彈”,在惡劣的氣候下冒死進入野人山大裂谷,想以此摧毀覆蓋在谷底的植物,但這次行動準備不足,最後以失敗告終。
“綠色墳墓”并未死心,又使出威逼利誘的手段軟硬兼施,網羅了幾位考古和生物化學專家,組成了一支科學考察隊,長期在外圍對野人山裂谷內的情況展開秘密調查,終于有越來越多的謎團被逐步揭開。大約在一千年前,野人山群塔矗立,氣象巍峨,只有偶爾飛過山巅的蒼鷹,才能在雲開霧散時,一睹“四百萬寶塔之城”的全貌。直至山體塌陷,占婆王從裂谷底部發現了一座內部猶如蟻穴地宮般的漆黑岩山,其外形酷似八腳蜘蛛。而在占婆的古代傳說中,位于地底的死者之國呈塔形結構,周圍盤伏着一條四手四足的巨蟒,人死之後肉體被其吞噬,而亡魂都要從蟒腹通道穿過墜入輪回,所以蟒蛇盤繞古塔的圖騰,就意味着終結與死亡的恐怖之相。
這座地底岩山的內部,留有人類居住過的痕跡,時間遠在占婆王朝之前,但歷史上沒有留下任何相關記載,只推測是由于山洪灌入地下,是導致其最終消亡的主要原因。依照占婆舊時觀念,“城陷地下,是陰吞陽,主天下将屠”,是個很不詳的征兆,加之占婆王在“地市”般的奇光異霧中,親眼看到自己将會死在藏有骸骨的洞窟前,就在古城中廣植憂昙婆羅,妄圖用難以逾越的濃霧,将這個秘密徹底埋葬。
憂昙婆羅是種千年一現的植物,它所産生的濃霧,是其自身微生物聚集形成,絕大多數時候僅呈現枯化狀态,然而黃金蜘蛛城裏的憂昙婆羅,卻能夠無休無止的盛放,究其原因,是由于占婆王發現的“地宮”,并非只是一座岩山,而是距今四億年的泥盆紀晚期,遺留在地下的一種特殊物質,它半似礦物,半似生物,具有強烈的生物熱剩磁性,與地磁相互沖突,在周圍形成了許多個大小不等的“盲谷”。
這些近似死亡陷阱般的“盲谷”,不是尋常地質學意義上“沒有出口的暗河”,而是指磁極沖突給人體造成強烈影響的“旋渦”。
一旦進入“盲谷”,羅盤指南針以及電子定位儀器都會受到嚴重幹擾,人類自身的方向感和直覺将變得異常混亂,就如同人被蒙住雙眼走不了直線一樣,只有布置足夠長的“導向線”,才有可能确保探洞者安全穿越“盲谷”。
這支科學考察隊将黃金蜘蛛城內部的“地宮”,命名為“泥盆紀遺物”,并且在為“綠色墳墓”逐步探明裂谷情況的過程中,意外地發現該組織的真正目标,根本不是失落無蹤的占婆王財寶。
如果按照古代傳說,将這座黃金蜘蛛城形容為一條“連接着真實與虛無的通道”,生者存在于真實,死者墜落于虛無。那麽“綠色墳墓”妄圖接觸的真正秘密,則是一個生前被占婆王殺害,沉淪在虛無深淵中千年之久的“亡靈”。
第二話 通訊中斷
“黃金蜘蛛城”在被優昙婆羅覆蓋後,它的周圍産生了許多電磁旋渦,凡是在其中不幸死亡的人,靈魂将被永遠禁锢在盲谷中,當年占婆王發現地宮密室中的石刻,“宛如奎星環曲之勢、猶似龜甲鳥跡之象”,是某種極為古老的神秘符號,就逼迫俘虜來的一位聖僧為其解讀,最後為了滅口,将老僧關在地宮密室中,與這座古城一起活埋在了深淵之下。他的屍體應該早已被“黃金蜘蛛城”消解,可黑暗的靈魂卻仍舊封閉在密室裏。
這些埋藏在裂谷最底部的古老符號,記載着“泥盆紀遺物”真正的主人,以及通往“死者之國”的秘密,然而時至今時今日,世界上早已無人能夠加以識別,除了早已死掉的占婆王之外,只有那位老僧的幽靈,才清楚古城中埋藏的真相。“綠色墳墓”就是想找到這個困在密室中千年之久的“亡靈”。
科學考察隊雖然還無法證實,究竟誰是在占婆王發現“泥盆紀遺物”之前,最早進入這座“地宮”的人。但是“綠色墳墓”這個組織背後,存在着東西方冷戰勢力的暗中支持,考察隊員們不想淪為意識形态沖突下的傀儡和犧牲品。
所以他們計劃要搶在“綠色墳墓”有所行動之前,率先進入野人山巨型裂谷,徹底毀掉通往死者之國的“黃金蜘蛛城”,使深藏其中的恐怖之謎永遠消失。或許只有這樣,才能夠阻止“綠色墳墓”接觸這個古老的秘密。
于是這支科學考察隊不顧生死,在許多危險仍未排除的情況下,就冒然進入了野人山。可他們更沒想到成員中潛伏着“綠色墳墓”的眼線,結果半路上被切斷了“導向繩”,迷失在了磁極混亂的“盲谷”深處……
阿脆聽到此處,戰術無線電中傳來的噪音突然中斷,重新陷入了沉寂,這部PRS25/77型戰術電臺受損嚴重,而且極度潮濕陰冷的環境又使電量消耗極快,終于無法再繼續維持正常工作狀态了。
司馬灰皺眉道:“剛才從無線電裏收到的訊息,并不是陷落在地底古城附近的美軍補給連所發,而是來自另外一支科學考察隊,這些人确實都已經死了嗎?”
玉飛燕輕嘆一聲說:“他們對野人山裏的危險估計不足,難免遇到不測之憂,就如同飛蛾撲火、蝙蝠投竿。既使沒被柬埔寨食人水蛭害死,也逃不出這片沒有方向存在的混沌空間。”
羅大舌頭鄂然道:“當年那支考察隊成員的亡魂真在這艘沖鋒艇上?”
司馬灰仔細思索這段“幽靈頻率”中傳遞出的信息,不禁寒毛倒豎:“看來野人山裏确實有鬼,當年葬身在這片深水洞窟裏的考察隊,還有失蹤在古城附近的美軍補給連,以及密室中的老僧,這些幽靈只能停留在死亡時的區域裏。科學考察隊稱這種區域為盲谷。英國探險隊攜帶的戰術無線電,根本不是為了與‘人類’通訊聯絡,而是專門用來在這地底收聽鬼電波,我想咱們在裂谷中的時間也不短了,如果再不盡快脫身,恐怕也快變成永遠禁锢在死亡空間裏的幽靈了。”
玉飛燕說其實那些只能在電波裏出現的“幽靈”,已經對咱們講得很清楚了,野人山裏除了地磁,還存在着某種強烈的生物磁。這就是“盲谷”的可怕之處,這個世界上存在雙重磁極旋渦的“盲谷”區域,到目前為止僅發現了“百慕大三角”一處,但是除了地磁以外,百慕大三角海底的另一種磁場究竟是什麽,還沒有科學家能調查得清。戰術無線電收到的幽靈電波,提到深陷在裂谷地下的“黃金蜘蛛城”,其內部是一座被考察隊稱為“泥盆紀遺物”的黑色岩山,它體內蘊涵的生物磁。加上優昙婆羅釋放的電磁波,在地底洞窟裏沉澱分解出大量“FE203”物質,從而産生出許多大小不等的“盲谷旋渦”。
由于活人體內含有大量鐵元素,所以一旦進入“盲谷”,感觀觸覺就會逐漸變得遲鈍麻木,最後體內的一切新陳代謝都會停止,由內到外開始腐爛消解,只有腦波意識會長期儲存禁锢在死亡的空間之內。換言之,戰術無線電裏收到的聲音,僅是一段殘留在“黃金蜘蛛城”周圍的記錄而已,你說它是“幽靈”也可以,不過這個借聲還魂的“幽靈”,卻沒有任何主觀意識,只是在不斷重複着它腦中留存的重要記憶。
司馬灰聽玉飛燕說明了情況,雖然很難徹底明白,但也能理解這是說人體死亡之後,其記憶會被磁場旋渦吸收,可以永遠封存在“盲谷”空間內。他回想此前的一切遭遇,估計英國探險隊在空中撞到的機影,還有他進入“蚊式”殘骸時遇到的東西,以及衆人在地底古城附近收到的美軍通訊電波,也多半都屬此類現象。而且不僅是人體,只要是曾經發生過的“事實”,都會被盲谷吞噬,變為泥盆紀遺物中的一段段“幽靈記錄”,帶有生物電磁的霧氣越重,所感受到的殘象就越是真實強烈,甚至有形有質,反之則只能通過“戰術無線電”才可以接收到死者的聲音。而“綠色墳墓”親自涉險進入黃金蜘蛛城,正是為了讀取存留在密室中的一段“幽靈記錄”,這段記錄來自于一位被占婆王活埋的神僧。
司馬灰又想起“綠色墳墓”身邊有個背包,看來其中除了裝着幾枚反步兵雷,很可能還攜有某種“特殊感應器材”,能讓它在密室中接收“幽靈電波”,不過為什麽“綠色墳墓”會在地底沼氣爆燃之後,就從密室裏憑空消失了?當時白磷與烷沼混合燃燒産生的高溫可以達到5000攝氏度,足以熔化一切生物,莫非是人算不如天算,被烈焰在密室中焚化了?也可能“綠色墳墓”并不是消失在密室之中了,而是進入了真正的“通道”,如果占婆王朝的黃金蜘蛛城确實是一條連接真實與虛無的“通道”,它究竟會通往什麽地方?這世界上不太可能存在“死者之國”,占婆王朝傳說中的“死者之國”,應該只是某種抽象的概念。或許僅有古城密室中的“幽靈”,以及消失無蹤的“綠色墳墓”,才清楚這個謎團的“真相”。
如今司馬灰等人自身難保,對這件事有心無力,只得暫不理會。阿脆見玉飛燕洞悉幽靈電波中傳達的訊息,就問她現在該怎麽辦?咱們還有機會逃出去嗎?
玉飛燕面無血色:“我如今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只怕要做最壞的準備了。”
羅大舌頭不以為然:“最倒黴的運氣就是最穩妥的,因為你不用擔心它變得更壞。我說咱都落到這地步了,還做什麽最壞的準備?”
玉飛燕不耐煩地說:“用不了多久,你就會感到體內血液遲滞,新陳代謝逐步停止,全身從裏到外開始腐化,最後爛得連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更可怕的是你的意識會始終保持清醒。”
司馬灰覺得實在聽不下去了,就對玉飛燕說:“打頭的,我雖然沒入過晦字行,但也懂些舊時規矩。從古到今,盜墓的山林隊也好,尋藏的探險隊也罷,其實都和獨立行動的軍事單位差不多,這支隊伍裏的指揮員應該具有無上權威,他必須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看在十八羅漢祖師爺的份上,你可千萬別當着手下的面說‘我不知道該怎麽辦’,這種話對大夥心理上的殺傷力,比地震炸彈還要厲害。”
這番話說得玉飛燕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司馬灰你也就是嘴皮子利索,咱們孤立無援的困在盲谷中,事先沒布置導向線,周圍也沒有任何參照物,不束手等死還能怎樣?再說……再說你們三個人幾時真正拿我當過首領?從來都将我的話作耳旁風,還不是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羅大舌頭點頭道:“這話說得是,你就是真拿自己當根蔥,也沒人願意拿你蘸醬。”
阿脆低聲對羅大舌頭說:“你少說兩句,每次都專撿些火上澆油的話來講。”
司馬灰也不想讓衆人再起争執,只好對玉飛燕解釋說:“我剛才可沒別的意思,也就是給你提個醒。”司馬灰說着話就湊近坐在沖鋒艇後梢的玉飛燕,似乎從她身上發現了什麽。
玉飛燕并不領情:“那我倒要多謝你了?”她又發現司馬灰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倆眼直勾勾地向自己爬将過來,沖鋒艇上沒有輾轉回旋的空間,想躲都沒地方躲,心中不由得砰砰直跳,問道:“你想幹什麽?”她以為司馬灰要意圖無禮,不禁惱羞成怒,擡手一記耳光抽了過去,卻被司馬灰拖住胳膊拽在一旁。
原來司馬灰要看的東西,是沖鋒艇後邊殘存的大片血跡,那是在河道中被象骸戳透的巨鱷所留,死鱷屍體早已被推落水中,但斷掉的骸骨上挂着許多血肉,兀自牢牢戳在橡皮氣囊中。
羅大舌頭見狀若有所悟,忙問道:“聽說鱷魚肉入藥可以止咳祛痰治哮喘,這東西……也能充饑嗎?”
司馬灰搖頭說:“不是能不能吃的問題,我想這野人山巨型裂谷內,多有緬甸烏蟒、柬埔寨食人水蛭、地栖蜥蜴,還有在濃霧中聚集的飛蛇出沒,但是卻不能使活人生存下去,這說明什麽?”
玉飛燕心思轉得極快:“你是說冷血爬蟲不會受到地底生物磁幹擾,如果能找到蜥蟒之屬,咱們就可以辨明方位?但這水裏一片死寂,大概連條魚都沒有。”
司馬灰家傳的“金不換”,是以相物古理為主,涵蓋三宮五意陰陽之略,總覽遁甲六壬步鬥之數,上則連天,下則無底,辨識萬物幽微造化,有如神察。他雖不甚了解地底形成“盲谷”的原因,卻有辦法觀察水質間陰陽向背的屬性,就問玉飛燕是否能看出這裏的地形?
玉飛燕說看此間形勢,在地理中應當統稱為“山盤大壑”,又叫“盤壑”,是處位于山體洞窟群內的“大型溶蝕窪地”。從裂谷內湧出的地下水,由山縫間隙沖入此地,激流透過石穴下墜,成為了貫穿落水洞的伏流。既然當年的考察隊能從外界進來,就肯定有出口存在,可是因為這片“溶蝕窪地”內積存的地下湖水過于深廣,所以距離注水口和出水口稍遠,就察覺不到水面有任何動靜,又受地形和環境所限,聽不清遠處的水流聲音,倘若迷失五感,到死也只能困在原地兜圈子。
司馬灰聽罷暗自點頭,以前總覺得祖傳的東西值不得什麽,最近經歷了許多事情之後,也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價值觀和世界觀了。他告訴衆人說:“這跟我的判斷基本一致,如果咱們命運的終點不在野人山,肯定還有機會脫困。”
玉飛燕将信将疑:“瞧把你給能耐的,此地混濁難分,淵深莫測,方向和規模都超出了既有的概念,你說得倒輕巧,哪有這麽容易?”
司馬灰說:“容易不容易那都是因人而易,難者不會,會者不難。有道是‘山以靜為常,水以動為常,山水各有兩端,注水屬陽,落水屬陰’。深山裏不會存在絕對靜止的水,所以水流陰沉之處,就必定是這片伏流傾出山外的方向。”他劃亮信號燭,用刀鋒刮下死鱷的血肉,溶于水中,細辨血水溶解的方向,爬蟲類的血液不受生物磁影響,借着信號燭的光芒,但見屍血溶到水裏有如一縷黑煙飄散。
司馬灰推測血霧漂散的方向,既為落水洞,就以此作為方向參照,同其餘三人抄起木槳劃水,撐着橡皮艇往深處前行。才不消半刻,殘留的死鱷血肉就已耗盡,凄冷的迷霧卻依然不見盡頭,衆人已經開始感覺到手腳和頭腦都在漸漸麻木,意識越來越是模糊。
第三話 逃出野人山
司馬灰咬破舌尖,使自己變得清醒了一些,他竭力抑制絕望的情緒,仔細觀察水面動靜,發現水底幽深,似乎深處伏有洞鲈。
那都是些雙眼退化了的盲魚,依靠深水化合物為食,沒有體形限制,小的就如蚯蚓粗線,大的可以吞吃活人,它們受到血腥吸引游上水面,被司馬灰用鴨嘴槊戳住一條扔到沖鋒艇上,衆人又以魚血辨認方向,摸着黑也不知駛出多遠,個個累得腰臂酸軟,餓得眼前金圈亂晃,忽覺霧氣已薄,遠處露出一條蜿蜒細長的白線,仿佛是片極其微弱的光亮,它搖曳在幽深的山體縫隙間,與四周無邊無際的黑暗形成了強烈反差,這種由壓迫感傳來的冰冷直透骨髓。
衆人見那前邊隐隐約約顯出一條白線,似乎是抹光亮,看來已經脫離了迷失方向的“盲谷”。此刻絕處逢生,四人心頭均是一熱,可還沒等定睛細看,就聽水聲隆隆作響之聲驟然響起,身下的沖鋒艇失去了控制,在水面上打着旋子向前漂去。
暴雨過後,這數十股湧出深山的伏流,恰似一條條懸挂在危崖上的巨大白練,氣勢磅礴地從崩裂的峭壁間飄然而出,銀河淩空般傾落在被莽莽原始叢林覆蓋的山澗裏,聲如飛龍清嘯,雷霆萬鈞,在整個深谷間回響不絕。
司馬灰等人都沒料到,這落水處竟是個落差如此巨大的瀑布,難免有些措手不及。還沒等用木槳使沖鋒艇減速,就早已被上游湍急的水流裹住,順勢由高處墜下深澗。司馬灰覺得自己的身體被從艇上抛落,霎時間天旋地轉,也不清楚是頭上腳下,還是腳下頭上,更不可能在空中觀看瀑布群神秘的雄姿。他并不清楚這瀑布下是亂石還是深水,只是死中求活。拿身家性命竭力一搏,雙肘緊緊向內收攏,以手抱膝,額頭頂住磕膝蓋,将身體團縮起來,一溜跟頭直翻下去。
這片大瀑布底下,全都是堅硬無比的白雲岩,但在水流的長期切割侵蝕下,白雲岩已被掏空。上部岩層由于失去支撐,也在逐年坍塌後退,構成了一個半弧形的深澗,水流從五十多米高的落差上飛瀉而下,勢如萬馬奔騰,發出震人心魄的轟鳴。
四人落水之後,受到沖力帶動。猛紮向下,都不可避免地喝了一肚子水。可後還沒觸到底,便又讓水流的強大浮力托了上來,只見盤恒在高山峭壁間的數條瀑布,都自高空中下垂。勢如出龍,激得珠玉四濺,水霧氤氲,深澗兩旁古樹參天,怪石嶙峋,藤葛纏繞糾結,茂密的叢林植被遮蓋了大部分水面。
衆人死裏逃生,掙紮着爬上從水底隆起的樹根,趴在上邊吐了幾口水。才覺發懵的頭腦漸漸平複。司馬灰喘歇片刻。發現羅大舌頭行動艱難,就招呼阿脆湊過去看他的傷勢。
這一帶山高林密。并未被熱帶風團“浮屠”嚴重波及,此時疾風驟雨早已停歇,擡頭就能看見藍天白雲,光線充足。阿脆揭開羅大舌頭腰上纏的繃帶,一看傷口內流出的都是黑血,不由得暗暗皺眉,如果是髒器破裂,不動手術的話根本無法止血。
羅大舌頭只要人還沒死,嘴就不能閑着,可此時也已漸感不支,油盡燈枯之際全身如墜冰窟,有氣無力地說:“這山裏怎麽他娘的這麽冷?其實現在最管用的靈丹妙藥,就是找碗熱粥給我灌下去……”說着話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處,可比預想中的嚴重多了,心中也是老大吃驚,強撐着問阿脆:“怎麽樣?還活得過今天嗎?”
阿脆低頭不語,司馬灰只好替她說:“可能實際情況也沒有看上去……那麽糟糕。”
羅大舌頭搖了搖腦袋說:“你就別給我吃寬心丸了,我自己又不是看不見,這傷口裏流的可全是黑血,這是腸子裏的血。我他媽的也真是倒了八輩子邪黴,看來注定要死在這深山老林中,別說墓碑了,埋到土裏連塊遮臉的薄板都混不上,這叫什麽命啊?”
司馬灰咬牙說:“好不容易逃到外邊,就別他媽再說喪氣話了,我們擡也能把你擡回去。”司馬灰想盡快北逃,就問玉飛燕是否還要一同行動?現在已脫離了裂谷,畢竟雙方路途有別,不如就此分道揚镳。
玉飛燕怒道你個挨千刀的司馬灰,你怎麽又想甩下我?如今咱們都是筋疲力盡,兩條腿都拉不開拴了,身邊又沒有了“武器、電臺、藥品、食物、地圖”,在這種彈盡糧絕的境況下,誰能走得出野人山?不過就算死在叢林裏被野獸啃了,總強似活活困在那不見天日的地下洞窟裏。
正說話的功夫,從深澗右側的山脊斜面上,忽然飛起一群野鳥,司馬灰是行伍出身,耳尖目明,他知道深山無人,鳥不驚飛,可能是遠處有什麽異常情況出現,急忙擡頭觀望,就看那山上有片幾乎與樹叢植物混為一色的人影,密密麻麻的不下幾百人,都是穿着制式軍服并且全副武裝,只是距離尚遠,還辨認不出是哪支部隊。
司馬灰發覺情況有變,趕緊對玉飛燕和阿脆打個手勢,三人擡起羅大舌頭躲向植背茂密處。但是那批從山上經過的緬甸武裝人員,也已看到這條深澗裏有人,重機槍子彈立刻刮風潑雨似地打了下來,碗口粗細的植物當時就被掃倒了一大片,他們又仗着居高臨下,展開隊形包抄,散兵線穿過叢林迅速逼近。
司馬灰等人被密集的火力壓制得擡不起頭,只要一起身就會被射成馬蜂窩,耳聽周圍的射擊與呼喝聲越來越近,心中無不叫苦:“真他娘的是躲了雷公又遇電母。野人山裏怎會突然出現這麽多軍隊?”
這時司馬灰辨聽那些緬甸武裝人員的呼喝聲,以及輕重武器的射擊方式,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