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隐情
越往宣若宮走,齊寅的腳步便越沉重。登基十年,子息微弱,僅有的兩個女兒他焉能不疼?但每次見到她們,他心裏就會湧起強烈的自責,就像當初賢妃小産時那樣。
因為她們兩個一個是瞎子,一個是啞巴。
兩人的存在仿佛時刻在提醒着他,他是一個多麽沒用的君王,多麽不負責任的父親!一個賢妃已經讓他喘不過氣來,因此他便刻意忽視了靈犀和靈玥,每隔兩三個月才會去探望她們一次。
想起薛千柔的話,他深吸一口氣,不管自己有多麽不想見到靈犀,都不能傷了她的一顆孝心。
睿容華對他的突然到來很是驚喜,不過很快便想到定是薛千柔的功勞,心又冷了一半。但靈犀還是個孩子,不大懂這其中的關竅,只以為真如薛千柔所說,父皇忙完了國事來探望她。
“兒臣叩見父皇。”她挨着睿容華,規規矩矩地下拜行禮。
幾個月不見,齊寅發覺她似乎又長大了很多。
她剛出生的時候,他幾乎日日都要來宣若宮探她,然而不久他便發覺她的眼睛似乎有些問題,最終經禦醫檢查,确認她是瞎子,當時他整個人都呆住了,完全不敢相信。然而事實就是事實,靈犀是他第一個能出生的孩子,卻永遠都無法看到他的模樣,從那個時候起,他便很少再來看她,別人只道他嫌棄靈犀是個瞎子,殊不知他只是沒法面對自己。
“都平身吧。”他上前兩步,扶起靈犀,“朕的靈犀越來越漂亮了。”
靈犀仰起臉對着他,神情忐忑又期待:“父皇說的是真的嗎?”
“當然,君無戲言,父皇從來不說謊話。”
靈犀頓時高興起來,轉頭對着睿容華的方向說道:“母妃,父皇贊我漂亮,你聽到了嗎?”
孩子興奮的模樣讓齊寅心中一酸,其實她想要的那麽簡單,只要他能來看她,稍微表示一下關懷便足夠。他俯身将她抱在懷裏,六歲的孩子,輕得他兩個指頭就能提起來,隔着衣衫甚至能摸到她的骨頭,然而她無疑是非常漂亮的,若非眼睛有缺陷,長大後一定會出落得傾國傾城。
“靳忠,傳朕的旨意,以後宣若宮的吃穿用度全部增加一倍。”
“兒臣謝父皇。”靈犀對“吃穿用度增加一倍”并沒有确切的概念,但父皇有賞,她自然是開心的。
“父皇,兒臣和母妃收集了許多花露水,父皇可否嘗嘗母妃的茶藝?”她期待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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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今日便是特地來品嘗的。”
“太好了,兒臣和母妃都盼了很久。”靈犀神采飛揚。
齊寅刮了刮她的鼻子:“最近父皇比較忙,所以沒有時間來看你。下個月起,朕請一位先生來教你彈琴,可好?”
“兒臣眼睛看不見,也可以學琴嗎?”
“可以,朕會為你請最好的先生。”
“父皇真好!”靈犀拍着手,興奮得小臉都紅了。
睿容華眼中含淚,這些年來她和靈犀備受冷落,這父慈女孝的場景極少出現,雖然這一切都是拜薛千柔所賜,但她心裏還是很感激。
齊寅在宣若宮逗留了一個多時辰,喝了睿容華泡的茶,聽靈犀講了她心中的各種物事是何等模樣,俨然一位體貼的夫君和慈愛的父親。
直到出了宣若宮,他臉上尤帶着笑意,卻猛然想到,自己一直責怪賢妃不能解開心結,可是對于靈犀和靈玥,他又何曾放開過?明明覺得對不起她們,卻不但沒有多加關懷,反而刻意疏遠。如果自己忘記過去的事,如最初一般疼愛她們,想必這天倫之樂日日可享。
一邊走一邊思考,不知不覺間便走岔了,靳忠也不敢提醒,只默默跟在他的身後。直到來到一處偏僻的地方,他才驀然驚覺,正要轉身往大道而行,前方不遠處卻閃過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定睛一看時卻只看到兩片宮女的衣角。
九五之尊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靳忠,去看看那兩個奴婢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
靳忠很快去而複返,禀道:“回皇上,是睿容華宮裏的詩蘭和倩容華宮裏的寒梅,奴才過去查看的時候她二人已經分開,各自往不同的方向去了。”
“睿容華與倩容華?”齊寅鳳目微阖,仿佛想到了什麽往事,問靳忠道:“朕記得她二人是己亥年選秀時同時進宮的,似乎關系還不錯,靈犀剛出生時,朕還在宣若宮見過倩容華好幾次,然倩容華懷孕時,朕卻從未在漫羅宮見過睿容華,你可知這是何故?”
當時他也覺得奇怪,但倩容華懷孕甚是辛苦,整日害喜嘔吐,他的心思都放在她的胎上,巴不得沒有人來打攪,因此便沒有深思,此時想起來不禁覺得奇怪。
“據奴才所知,兩位娘娘曾發生激烈争吵,之後便不再往來了。”靳忠答道。
“為何争吵?”
“似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曾經情同姐妹的兩個人,突然為了小事争吵,從此不相往來,兩人的宮女卻私下在偏僻處見面,怎麽看都有問題。
而且靈犀是八個多月的時候突然早産的,好巧不巧,靈玥也是在八個月上被太醫用藥物催産的,當時太醫說道倩容華的胎太大,盆骨卻十分狹窄,若是不催産,恐怕很難母子平安,因此他才會同意。
靈犀和靈玥的殘疾都像是天生的,他當時只顧得傷心,根本沒有深究,如今看來,蹊跷之處還真是不少,這兩對母女之間一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而這或許便是兩個孩子能平安降生并一直活到現在的關鍵。
這些年來,每一個夭折的孩子都是他心底的痛,每一次他都下令徹查,每一次都證據确鑿并且有人認罪,然而他仍然對結果很不滿意——這麽多次,絕不會是巧合,但偏偏每一次認罪的人都毫無關聯,讓他理不出頭緒。
也許有些東西他一直忽略了,因此才放任兇手一次又一次得逞。
“皇上——”靳忠喚道。
“嗯?”
“您召了宰相、大将軍和越王爺在禦書房議事。”靳忠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議事時間已經過去了快半個時辰,九五之尊卻似完全忘記了這回事,這可是他登基十年間從未發生過的事。
齊寅立刻收回神思,匆匆往禦書房而去。
薛千柔盯着外面仍然肆虐的太陽,回頭對涵姝丹芸道:“本宮想抗旨,你們覺得如何?”
那個沒良心的死男人,随口一句話便要她頂着烈日出去暴曬,全然不考慮她嬌嫩的肌膚會不會被太陽曬傷,真是個極度大男子主義的沙文豬!
涵姝丹芸都吓了一跳:“娘娘,這不好吧?”
在後宮,得罪誰也不能得罪皇帝啊!
“皇上走的時候說了,他晚間再來找本宮,要是本宮被曬傷了不能事君,豈不是更糟糕?”薛千柔振振有詞。
自家主子一向心思堅定,既然不想去,多半便真的不會去,涵姝頓時便有些着急:“娘娘,你要是不去,被太後她老人家知道了,定然又會不高興,到時候……萬一皇上也生氣了,不肯護主子……”
別人做宮女,她們也做宮女,怎地別人只需聽主子吩咐即可,她和丹芸卻要日日為主子操碎了心,天理何在!
薛千柔斜眼:“說得好像本宮乖乖聽話,皇上就不會生氣似的。”那個死男人哪有那麽好伺候?
涵姝又急又不知如何相勸,丹芸拉了她一把,對薛千柔道:“娘娘,不如我們再去清溪宮附近看荷花吧,那裏比較陰涼,不會曬傷肌膚,反正皇上又沒規定具體的路線,也沒有派人随行監督。”
薛千柔托着腮想了想,公然與齊寅作對似乎不大好,這樣“曲線抗旨”倒是頗合她的心意,于是站起身:“走。”
主仆三人慢悠悠來到荷塘,薛千柔想起第一次與齊寅相見時的魚吻事件,忍不住笑出了聲,涵姝問道:“娘娘,為何事發笑?”
薛千柔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是秘密,如果你們知道了,肯定會被皇上滅口的,還是不要告訴你們的好。”
涵姝嘴角抽了抽,沒有再多話。薛千柔卻突然停住了腳步,臉色變得鄭重起來,低聲道:“前面有人,你們兩個速速回頭,去清溪宮的側門等着本宮。”
丹芸很是擔心:“娘娘,閑事我們就不要管了吧……”
在後宮,知道得越多的人死得越快,這是亘古不變的真理。
“快走!”薛千柔推了涵姝一把,兩人見她臉色陰沉,不敢再多說,趕緊按照她的吩咐,快步往清溪宮側門而去。
等她們走遠,薛千柔閃身躲到了一叢茂密的荷葉後面,輕輕将荷葉撥開一條縫,十數丈外,一男一女借着荷葉的掩映,親密地靠坐在一起,男人身着親王服飾,女人則是從一品夫人儀制的衣衫。
這裏地處偏僻,鮮少會有人來,而且兩人的位置很是隐蔽,若非薛千柔從小接受特殊訓練,眼力耳力都非同尋常,還真不容易發現他們。
先有萍貴人的胎疑似不是齊寅的親骨肉,如今又有這位夫人與親王偷情,齊寅整個人都快綠成一棵樹了,薛千柔不禁感嘆,皇帝也不容易啊。
☆、中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