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彤史
齊寅到達甘露宮的時候,正遇到向晚急匆匆往外走,見到他頓時臉現喜色,跪下行了禮,說道:“皇上,娘娘已經醒了。”
齊寅立刻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內殿,賢妃還不能起身,仍然靜靜地躺着,憶晴坐在床邊,用一把小勺子舀參湯送到她嘴邊。
“皇上——”乍然見到齊寅出現,憶晴吓了一跳,忙不疊就要起身行禮,手中的湯碗拿不穩,參湯差點灑了出來。齊寅一個健步走上前,将碗接了過來,說道:“退下吧。”
親自端着碗坐到床邊,他柔聲說道:“來,再喝一點。”
賢妃怔征地望着她,眼眶突然紅了。
齊寅放下碗,握住她的手:“阿雅,朕在這裏,沒事了。”
“臣妾以為……以為自己……再也見……見不到皇……皇上了……”賢妃艱難地說道,珠淚點點,順着蒼白的臉頰往下,沾濕了鬓發。
齊寅最扛不住她這副樣子,每次她一哭,他就算有再多的疲累、煩悶、厭倦都只能先抛到一邊,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哄好她。
“傻瓜——”他執起她的手,“朕不會讓你有事的。”
“皇上,臣妾……臣妾夢到了我們……我們的孩子……”賢妃的眼淚更加洶湧了,“他說他很……很孤單,要臣妾去……去陪他……”
齊寅的手不禁一顫,那個孩子是他們心底最深處的痛,他一輩子都不願想起,這些年他們一直回避着這個問題,如今卻又被賢妃提了出來。
他心中湧起一陣強烈的反感,已經過了九年,為何她就是不肯放開?非要兩個大人為了一個夭折的孩子痛悔一生嗎?
只是随即又想起,這次她經歷了大難,生死關頭想起孩子也是人之常情,而且甘露宮有刺客出沒,說到底仍然是他的責任,內疚占了上風,他的心頓時軟了下來。
“阿雅,不要再為過去的事情煩憂了。”他的聲音異常溫柔,一如九年前他們初遇的時候,“等萍貴人的孩子生下來,玉碟上母親的名字會是你,這一次朕一定會好好保護這個孩子,一切都重新開始,好嗎?”
賢妃望着他,眼裏閃過幾絲神采,随即又暗淡下去:“可是萍……萍貴人那邊……”
“朕還會讓她有別的孩子,這一個是屬于你的,是朕和你的孩子。所以你一定要早點好起來,朕會讓禦醫為你調理身子,只有自己身子好了,才能照顧好孩子,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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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
“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朕的心意嗎?朕一直都希望你能快樂一點,像過去一樣同朕在一起,只要你自己想開了,這後宮之主的位置早晚都是你的。”
“臣妾不……不配……臣妾對不起皇……皇上……”
齊寅俯身吻了吻她毫無血色的雙唇:“是朕對不起你,朕會盡力彌補你,只要你能再開心起來,朕做一切都是值得的。”
賢妃含淚點頭:“臣妾會……會的。”
“來,再喝一點參湯。”齊寅拿起湯碗,親自喂她。不知是否因心中有了希望,賢妃竟一口氣将整碗參湯都喝完了。
齊寅很是高興,心中的希冀又升了起來,或許他們真的可以回到九年前,這個女人也會如初見時那般溫柔如水,而不是冷漠敷衍,心如死灰。
“你再睡一會兒,朕讓靳忠将奏折送到甘露宮來,在大殿批閱,等你醒了,朕再來陪你。”齊寅幫她掖了掖被角,其時天氣已經開始炎熱,不過賢妃身子虛弱,受不得涼,寧願熱一點也不能凍着。
賢妃乖乖閉上眼睛,齊寅等她呼吸平穩,這才走了出去。
他的腳步聲剛剛消失,賢妃就睜開了眼睛,臉上帶着甜美的笑容。這是齊寅第一次向她提到皇後之位,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誰不想要呢?
賢妃養傷期間,齊寅夜夜留宿甘露宮,其他妃嫔那裏,只有薛千柔和萍貴人能每日見到他。薛千柔已經解了禁足,太後對她不冷不熱的,不過也沒有再找她麻煩。
甘露宮刺客的事,齊寅下令禦林軍徹查,最近宮內的安保更加強了許多,巡查之下,有數名宮女與禦林軍士兵、六尚局太監的私情被查了出來,齊寅下令男的斬首,女的杖斃。除此之外,凡是涉嫌與刺客有關的,無論妃嫔還是宮人,一律送到宮正司嚴刑拷問,整個後宮的氣氛都十分壓抑。
聽雨軒自然也不可避免的被低氣壓籠罩,但齊寅每日下朝後都會來坐一坐,再加上有薛千柔這樣一位不知道該說是心大還是樂觀的主子坐鎮,人心還算穩定。
這一夜,齊寅又歇在了甘露宮,薛千柔琢磨着要去尚寝局一趟,之前她就一直想去查一查沈意卿第一次侍寝時的彤史記錄,以免将來出現纰漏時自己無法應對,但因為各種各樣的事耽誤了。最近齊寅每晚都陪着賢妃,不可能丢下重傷的她,半夜跑來聽雨軒,于是那個計劃又在心裏蠢蠢欲動。
雖然近來整個後宮巡查都很嚴密,但她想要潛入尚寝局并非難事,畢竟在帝國接受訓練時,那些高科技防控的地方她都能自由出入,在這個時空只有人力布防,相比之下要容易得多。
然而,沒有夜行衣是一個難題。
上次去甘露宮,她臨時偷了宮人的太監服,回來之後便悄悄還了回去。如今查得嚴,若她再如法炮制,萬一有人發現那太監衣服失蹤,說不定會懷疑他與刺客有關。雖說齊寅并非昏君,但畢竟是古人,封建思想嚴重,在寵妃面前,一個宮人顯得那麽微不足道,他有“寧可錯殺三千,也不放過一個”的想法很正常。
後宮妃嫔一向衣着光鮮,她又位居從三品,婕妤儀制的衣衫自然不會差,想找件顏色黯淡能充當夜行衣的根本不可能。思考了許久,想起有一床深藍色的床單,趕緊找了出來,拿剪刀剪了幾個窟窿,往頭上一套,再找了根細繩系在腰上,一件簡易的夜行衣便做成了。
彤史記錄是考證皇族血脈的一個重要憑證,尚寝局有一間彤史室,專門用來存放彤史,這些是薛千柔早就打聽好了的,因此一路輕車熟路,避開巡邏的禦林軍順利到達了彤史室。
裏面自然有宮人值守,她等了一會兒,趁宮人換班的時候悄無聲息地潛了進去。裏面一本一本的彤史擺放得非常整齊,按照時間先後順序放置,每月一本,方便查閱。薛千柔暗贊,這裏的宮人做事真是周到,讓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查到兩個多月前的記錄。
她躲到書架背後,找到擺放今年記錄的那一排,沈意卿是二月中旬進宮的,她從左到右數到二,将記錄本取了下來。
彤史上只記載了某月某日皇帝翻了某人的牌子,寵幸地點為何處,已幸或者未幸。薛千柔一頁一頁翻過去,見大多都是“已幸”,一直翻到二月十七,才有一個“未幸”,侍寝的妃嫔是宣若宮的睿容華,未幸的原因是當晚賢妃生了急病,齊寅連夜趕了過去。
沈意卿的侍寝是在二月二十一,标注的是“已幸”。
薛千柔合上本子,思考着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照理沈意卿是宰相的女兒,齊寅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沒理由連寵幸過她都不記得。可是自己當初侍寝的時候,齊寅明顯當她是第一次,這其中的緣由着實令人費解。
既然不知緣由,又無法将“已幸”改為“未幸”,那麽最好的辦法就是将這一整頁都撕掉,到時候死無對證,就算想翻舊帳也沒得翻。
她将紙撕下,疊好握在手中,卻并沒有立即離開。這裏是一個非常好的資料庫,可以通過妃嫔的侍寝記錄得知齊寅寵愛的都有哪些人——後宮傳言始終沒有彤史記錄來得真實。
齊寅是十年前登基的,因為當時年紀尚幼,因此并未立即冊封妃嫔,一直到第二年二月的選秀,第一批妃嫔才進宮。九年多的時間,一共有一百一十一本記錄,數量很多,但薛千柔早就練就了一目十行的能力,翻得非常快。她也不用刻意去記誰的名字出現了多少次,反正出現得多的自然會記得。
令她驚訝的是,齊寅一個月大概只有十天左右會召妃嫔侍寝,除了她來以後,連着被寵幸了許多日,之前都是這個頻率。而在這十來天中,起碼有一半的時間是在賢妃的甘露宮就寝的,九年多來,每月如此,剩下的幾日琳妃和瑤昭儀都有一些,其他妃嫔便不足為慮了。
她合上最後一本記錄,心情有些沉重,那個賢妃到底有什麽魔力,能讓齊寅寵她到這種地步?
悶了一會兒又想到,既然齊寅如此喜歡她,為何這麽久都沒有立她為後?莫非是因為子嗣問題?賢妃也是奇怪,侍寝這麽多次,膝下竟一個孩子都沒有,從記錄來看,侍寝的時間從月頭到月尾都有,并不規律,因此也不存在每次都在安全期的可能。
後宮有兩位公主,這些年來妃嫔也時有懷孕,所以齊寅肯定是沒有問題的,難道賢妃不孕?
薛千柔冷冷一笑,齊寅雖愛賢妃,卻終究因為香火問題沒有将她推上皇後的位置,可見他也并不是愛到非她不可,自己取勝的可能性又增加了幾分。
彤史室的宮人是兩個時辰換一次班,眼看換班時間快到,她将手中的記錄本塞回書架,正要縮手,突然察覺另一只手碰到了她。她一驚,右手立刻握住了随身攜帶的匕首,若是被人發現,為了自保只能殺人滅口了。
☆、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