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還會撒謊了
初五早上,許知知繼續和跑步機鬥争。
季容給她安排的是兩公裏,每天要跑完才能結束。
今早季容沒來監督她,許知知跑了一公裏,就已經感覺很難受了。
輕輕地揉着自己酸痛的腿,許知知準備繼續,門被推開,她下意識地朝着門口看去。
“跑了多少?”季容朝着她走過來,看着跑步機上面的數字,眸子淺淺。
許知知有些心虛,今天她真的太累了,跑個幾百米就休息很久。
但是,她一定會跑完的。
正準備繼續跑的時候,季容卻道,“醫生來了。”
許知知的手指一頓,輕輕地搭在跑步機上面,沒有再按下去。
細長的睫毛不安的顫動着,許知知的呼吸還有些不穩,汗順着脖子留下來。
季容看着她,“不想去可以不去。”
不過是不能說話而已。如果她想,一輩子不說話都可以。
她要去。
許知知抿了抿唇,從跑步機上面下來。現在季容的面前,微微擡頭看着他。
季容沉默地看了許知知幾秒,和她一起上樓。
閉上眼,醫生老沉的嗓音就在旁邊,一字一句的,十分的有節奏感。
洶湧的火幾乎要溢滿她的回憶。
許知知記得她被母親護在懷裏,吊燈從屋頂上墜落,狠狠地壓在母親的身上。
她近乎把嗓子喊破了,母親再也沒有醒來過。
那種,得不到回應的絕望,成為了許知知的噩夢。
“媽媽……”許知知在夢中泣不成聲,沙啞而難聽地喊着,一聲又一聲。
巴掌大的小臉滿是淚痕,小身體蜷縮在沙發裏面,看上去脆弱極了。
醫生有些激動,正準備繼續下一步的時候,季容卻厲聲阻止,“夠了!”
“季少?”醫生有些不明所以,想了想還是解釋一句,“許小姐必須要正視這段回憶,從回憶中走出來。她是可以說話……”
“我說,夠了。”季容冷厲地看着他,眉眼鋒利,逼得醫生不敢再說話。
這……到底還治不治療了?
醫生拿捏不準,便看見季容橫抱起熟睡的許知知,朝着門口走去。
有些腿軟地坐在椅子上面,醫生深呼吸了一口氣。
剛才的季少,實在是太過可怕。
沈嶼禮特地請了假過來,小丫頭第一次看心理醫生,保準不會出現什麽差池。
而季容向來鎮靜淡定,可是唯獨在許知知面前,失了所有的分寸。
果不其然,這治療還不到一個小時,便看見季容沉着一張臉,把許知知給抱出來了。
許知知滿臉淚痕,小手還緊緊地揪着季容的衣角。雙眼緊閉,睡得很是不安穩。
“季容。”沈嶼禮上前一步,勸着季容,“這是許知知必須要面對的。”
季容腳步一頓。
他是這麽想的,痛幾次就過了。可是一看到許知知蜷縮在沙發上面,哭着流淚的時候,季容就再也忍不住了。
記不起來那就記不起來,不能說話就不說話。
有他在,誰敢說什麽?
“下次再說。”季容的語氣冷了幾分,徑直地越過沈嶼禮,抱着許知知回了房間。
醫生從房間裏面出來,看了一眼沈嶼禮,“沈醫生,這……”
“今天你先回去。”沈嶼禮捏着眉心,也有些無奈。
醫生:“好的。有需要可以随時再聯系我。”
許知知這一覺睡了很久,手裏始終抓着季容的衣角不肯放手。
她封閉了一段記憶,封閉了母親死在她面前的回憶。可是夢裏,所有她故意不去記起的事情都清晰地重新印在她的腦海中。
季容定定地看着許知知,大概是哭得太累了,最後才算是徹底地沉沉睡去。
小臉上還挂着未幹的淚水,看上去可憐極了。
“許知知。”季容輕輕喚着她的名字,目光沉沉,似乎是想說什麽。
最後,只是沉默。
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許知知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在床上靜靜地坐了好一會,才爬起來收拾自己。
鏡子中的許知知,滿臉的淚痕,眼睛因為哭了太久所以腫起來了,像是兩個核桃一樣,難看得很。
許知知洗了一把臉,找了熱毛巾敷了一下眼睛。消腫沒有那麽快,她的眼睛依舊是腫着的。
把毛巾放好,許知知出了門。
走廊上安安靜靜的,只有兩盞燈光在照着。
她輕輕敲了敲季容的房門,裏面沒有任何的回應。
又等了一會,依舊是沒有回應。
許知知正準備推開門的時候,身後傳來了季容略微沙啞的聲音,“醒了?”
她轉頭看去,季容肩頭還有未褪去的霜雪,身上帶着濃烈的消毒水的氣息。
許知知:你去醫院了?
“嗯。”季容似乎是不願意多說,視線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面,低聲道,“下樓用雞蛋熱敷。”
許知知乖乖地點頭,踩了幾層樓梯,便聽到身後男人的咳嗽聲。
她趕忙轉頭看去,季容面色比今早看到的更慘白了一些,如同外面的霜雪一樣。
“想吃什麽?”季容面不改色地朝着她走過來,低聲詢問。
沈姨不在家,這些天他們幾乎都是讓飯店送吃的過來。
許知知除了不太愛吃肉,幾乎不挑食。可是最近吃外面的東西太多了,她有些不想吃了。
想了想,她打字:我可以做。
雖然手藝一般。
“好。”季容點頭,喉嚨微微發癢,又忍不住低聲咳嗽了幾下。
心口狠狠地揪了揪,許知知捏着手。
季容看了她一眼,又輕咳了兩聲才開口,“要幫忙嗎?”
許知知搖頭。
四菜一湯,許知知不怎麽會做湯。在網上查了一下,才做了一個玉米排骨湯上去。
做好最後一道菜的時候,季容走進廚房。
“治療暫時停止。”季容盛了一碗湯,語氣低沉而緩緩。
許知知微微怔住,急忙放下筷子,還沒等她打字問出口,季容已經解釋,“你現在的情況,不适合治療。”
可是她想說話。
她想在季容需要的時候能夠說話。
咬了咬唇,許知知不肯放棄:我想繼續。
“目前不行。”季容冷下了聲音,态度不容置疑。
許知知低着頭,興致不太高,默默地吃完了一頓飯,然後起身收拾碗筷。
大概是心中生着悶氣,許知知第一次連個眼神都沒有給他。
季容看着某個膽子越來越大的小姑娘,沉聲喊了一句,“許知知。”
許知知背脊一僵,有些不情願地轉過頭去看他。
“生氣了?”還真的是把這小姑娘養得太好了,不僅會管他了,現在還會生氣了。
許知知趕忙搖着頭。
她知道季容是為了自己好,只是,這是她的事情,她想要自己做決定。
“還會撒謊了。”季容冷靜地闡述一個事實,微涼的目光落在許知知的身上,讓她有些窘迫。
怎麽感覺……像是她在鬧別扭一樣?
擡起了頭,許知知看着季容,低頭打字:沒有。
她不會生季容的氣。
手指在手機上面猶豫了一會,許知知打出一行字,拿給季容看。
季容掃過,目光落在許知知故作堅強的臉上,心口微軟,連帶着語氣都緩和了不少,“嗯,我會讓宋秘書去找。”
許知知心中一喜,沖着季容軟軟一笑。
季容眼眸微動。
小姑娘笑起來比掉眼淚好看多了。
離開學還有兩天的時間,季容帶着許知知去剪頭發。
“需要弄一個發型嗎?”理發師看着兩人,微笑地問了一句。
“剪短。”季容簡言意駭。
理發師點了點頭,看着許知知白淨的小臉,又忍不住道,“我覺得稍微弄一個發型會比較好,小姑娘長得那麽好看……”
“多事。”季容冷冰冰的聲音傳來,立馬讓理發師成功地止住了嘴。
這位是他不能惹的。
認真地幫許知知剪短了頭發,理發師很快就走了。
許知知站起來,看着鏡子中已經短了很多的頭發,眨了眨眼睛。
會不會很奇怪?
許知知看向季容,眼巴巴地看着他。
許知知的心思太過好猜,季容把外套給她,低聲道,“還不錯。”
許知知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對季容有依賴性。季容說不錯,那就是不錯。
理發師清理的時候沒有注意,許知知的脖子上面還有一根短短的頭發黏在上面。
季容伸手,微涼的指尖在她脖子上面輕觸,拿下那根頭發。
許知知有些不好意思,腼腆地彎了彎眉眼。
季容看着許知知略帶歡喜的小臉,收回了目光。
弄什麽發型?已經夠好看了。
假期一晃結束,許知知很快就回到了學校,而季容也回了公司。
許知知和安韶換了新的班級,座位就在季朝的前面。
“以後咱們就是同班同學了,得互相友愛。”季朝朝着前面砸了一塊巧克力,拍了拍安韶的肩膀,“是你喜歡吃的對吧?”
安韶看了一眼,輕輕地“嗯”了一聲。
同桌劉軒立馬嚷嚷道,“朝哥你偏心,我也要巧克力。”
“你一大男人吃什麽巧克力!”季朝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打開書,好好聽課!”
劉軒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道,“朝哥你連書都沒有拿出來……”
季朝又瞪了他一眼,這才拿出書本,餘光瞥見許知知坐得端正的姿勢。勾唇頑劣一笑,季朝拿出一支水性筆,勾着許知知的一縷頭發。
頭發太短了,柔順的頭發從筆間滑落,季朝沒勾到。
他不甘心,又準備繼續的時候,旁邊的安韶已經朝着他看來。
悻悻地收回了手,季朝輕咳一聲,“我就開個玩笑。”
許知知似乎對後面沒有任何的反應,依舊低着頭,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直到安韶輕輕地拍了拍她,許知知才回過神看她。
“在想什麽?”安韶輕聲問道,從今天早上開始,許知知就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
許知知朝着安韶搖了搖頭。
她只是擔心季容的身體而已。這幾天都在咳嗽,還要去公司勞累嗎?
其實按照工作時間來算,季容應該早就回公司了。只是寒冬裏面,季容的身體太差,所以才拖到了乍暖還寒的三月份。
宋秘書照例進來彙報行程,卻看見他們面色冰冷的季少的腿上,正放着一個藍色的暖手袋。
宋秘書有些驚訝,之前怕季容冷着,他也準備了不少類似的東西,全部都被季容嫌棄了。
這是過了一個年,開始轉性,注重保暖了嗎?
壓下心中的疑惑,宋秘書把文件放在季容桌上,“季少,這是今天要處理的文件。”
“嗯。”季容應了一聲,活動了有些僵硬的手。
宋秘書實在是沒忍住,看了一眼季容腿上的藍色暖手袋,“季少,您不是從來不用這些東西的嗎?”
過一會就要充電,而且看起來還很幼稚,實在是不符合季容冰冷的人設。
“小姑娘送的,不收的話,大概會哭。”季容漫不經心地道。
宋秘書:“……”一定是假的,為什麽他聽出了炫耀的意味?
“季少,您吩咐的事情已經安排好了,您看看要不要趕在清明前抽個時間過去?”宋秘書問道,對于季家的事情,他是稍微了解一些的。
在季先生每年的忌日和清明節這段時間,季容都會離開一段時間。
季容看了一眼日歷,“定在十五號。”
“好的。”
休息了大半個月,季容回到公司後的事情不少。經常會加班到七八點才回家。
許知知索性直接把寫作業的地點改成了客廳,這樣季容回來,她就能幫他熱菜了。
沈姨年紀大了,晚上總是看得不太清楚。所以大多時候,晚上都是許知知來熱菜。
眼看着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許知知有些困了。本想在沙發上面躺一會,後面卻直接沉沉地睡過去。
安靜的客廳,男人剛從外面回來,脫下了外套挂在衣架上面,便看到沙發上面蜷縮的小姑娘。
身上沒有蓋着毯子,整個人都快縮成了一團。
季容神色微暖,拿着一條毯子上前,替許知知蓋上。
“季容……”
似乎是無意識的,許知知在夢裏叫出了季容的名字。
彎腰的動作就這麽一頓,季容眼眸輕顫,深褐色的眼眸如同潑了墨一樣,淩亂不已。
***
周末,心理醫生來了。
季容沒空,只有許知知一個人單獨治療。
“許小姐請不要緊張。”醫生說道,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額角正好有一滴汗掉落下來,神色嚴肅,身體都繃緊了,看樣子倒是比許知知更緊張。
上一次治療,季少臉色黑得可怕。這一次,他哪裏敢掉以輕心。
許知知朝着醫生點了點頭,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下來。
醫院內,季容拿着自己的身體檢查報告,神色淡然,随意地看了幾眼便合上。
“季容。”沈嶼禮有些無奈,卻還是勸道,“你該知道,現在怎麽做才是對你身體最好的選擇。”
“不急。”季容道,擡手看了一眼時間。
這會,治療應該剛剛開始。
今天有事是真的,不想去也是真的。
季容見不得許知知在自己面前掉眼淚的樣子,他怕有他在,治療會一直進行不下去。
沈嶼禮輕嘆一聲,忽而想起許知知的事情,淡聲道,“我還以為你真的不會再讓小丫頭接受治療。”
“以前是這麽想的。”
想着許知知一輩子不能開口也無所謂,直到從她口中聽到自己的名字,季容就再也不能無動于衷。
他一生之中沒有期待過什麽事情,唯獨這一件事,心懷期待。
回到家的時候,許知知的治療剛好結束,正坐在一旁,有些失神。
聽到推門聲,許知知轉頭看去,正好和季容對上了視線。
季容看着她,情況比之前好了不少,眼睛還有些紅通通的,可是臉上卻沒有太多的淚痕。
醫生正在收拾東西,看見季容,趕緊恭敬地道,“許小姐今天的情況很不錯,接下來循序漸進就可以了。”
季容垂眉,聲音很低,“她說話了?”
季容心口突然有種莫名的煩躁,早知道就不應該出門。
醫生道,“是的,斷斷續續說了幾個詞而已。這事急不來,還要許小姐慢慢适應。”
有些人治療,下一針猛藥就行。可是想起上一次季少冰冷的眼神,醫生還是決定采取另外一個治療方法。
循序漸進,雖然時間有點長,但是不會那麽痛苦。
許知知有些緊張,小手揪着自己的衣角,一雙眸子有些緊張地看着季容。
做了兩三個小時的心理治療,只是勉強能說出幾個詞而已。還斷斷續續的,聲音也沙啞得難聽。
“嗯。”
醫生見狀,也沒有過多的停留,“那季少,我下周再來。”
說完,醫生馬上自己的東西離開。都說季氏的季少為人冷然不近人情,這一相處,醫生才了然,這哪裏是不近人情,就差沒用眼神殺死他了。
醫生走了,房間裏面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許知知抱着懷裏的玩偶,小手忍不住輕輕地拽着玩偶的耳朵。
季容神色不明地看着許知知。
頭發剪短了太多,只到胸口,層次感分明,發尾有些微卷,勾着小幅度的圈。
季容忍不住上前,挑起一縷頭發,“怎麽不紮起來?”
頭發剪短了,碎發很多。平時不去學校的話,許知知都是披着頭發的。
見許知知又準備低頭找手機打字,季容道,“不是能說話?”
他找心理醫生,可不是為了看這姑娘打字的。
許知知手指一頓,粉嫩的唇瓣輕輕地張了張。一看到季容近在咫尺的面容,喉嚨又像是被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手指捏着,手心都微微出了汗。
許知知本來就不習慣說話,現在一緊張,更加說不出話了。
努力地想要發音,可是來來回回只有“啊啊啊”的沙啞聲音,難聽得很。
許知知有些自卑,低着頭打字:說不出來。
“緊張?”季容久經商場,對于情緒觀察最為敏銳,尤其還是許知知這個那麽好懂的小姑娘。
許知知點了點頭。
“緊張什麽?”季容聲音低低緩緩的,帶着幾分安撫的意味。
他盯着面前的許知知,想要再一次從她嘴裏聽到自己的名字。
聲音有些沙啞,可是季容卻覺得,比任何聲音都好聽。
許知知不懂得怎麽回答,她想要在季容面前展現最好的一面。
瞧着許知知越來越緊張的小臉,季容轉移了話題,“下去吃飯。”
他起身,衣角卻被許知知抓住,還沒等季容回頭,身後傳來許知知細細小小的聲音,“謝謝……”
一字一頓的,說得有些艱難。聽得出來,聲音少了幾分沙啞的感覺,有些軟綿綿的,好聽極了。
作者有話要說: 每天都在誘哄自家媳婦說話的季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