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如果心碎有聲,甘琳此時定能聽到砰然巨響。
如何也沒想到,會得到他這樣冷酷的對待。
視線倏然模糊,淚珠簌簌落下,她嗚咽道:“我……真的不圖什麽。”他的容顏,便是看上一百年也不嫌多。她只想離他近一些。
顧岩陌漠然反問:“因為你不圖什麽,就該給人平添煩擾?”
甘琳委屈到了極點,用手背抹着淚,哽咽着嗆聲:“那我該怎麽做?又能怎麽做?對你有意,又不是什麽罪過!”
“有法子,你就讓意中人明媒正娶;沒法子,你就老實些,另做打算。”顧岩陌看她哭得慘兮兮的,又好氣又好笑,“你好歹為舅舅想想,他養育你這些年,不是為了今時今日。你不小了,舅母的話,哪些該聽,哪些不該聽,該分辨清楚。”
甘琳繼續無聲地哭着。
“得了。這事兒就此翻篇兒,相見還是親戚。”顧岩陌站起身來,“我該回家了。你老實等在這兒,我派人讓你哥哥帶護衛來接你。”
甘琳紅着眼睛瞪着他。只是頃刻之間,他就從冷心冷肺的男子轉變回她的表哥,語氣溫和,神色間透着疏離。
顧岩陌沒再理會她,舉步出門,交代了随從幾句。
甘琳趴在桌上,悶聲哭起來。
顧岩陌回到家中,去父母房裏略坐了坐,便回了秫香齋。
趨近院門時,無病踩着歡實的步調來迎他。
他有點兒喜出望外,“乖小子,想我了?”
無病搖頭擺尾,很開心。
兩個一路嬉鬧着進了正屋。
晚漁坐在炕桌前,在凝神書寫着什麽,瞥見無病,皺了皺鼻子,“誰準你出去獻殷勤的?剛洗過澡,爪子又髒了吧?”
無病不搭理她,翹着尾巴站在顧岩陌身邊。
“跟你這種人就沒法兒過,動不動就訓我們。”顧岩陌撫着無病的背。
晚漁斜睇他一眼,“去給它擦爪子,不然毯子就髒了。”
“……”顧岩陌無語得很,還是照辦了,直到無病睡在西次間裏的小毯子上,自己又洗漱更衣之後,才折回東次間。
晚漁正将寫好的一疊紙張收入一個信封,道:“明日幫我轉交給皇上。”
“成。”
“對了,有禮物送你。”晚漁眉宇完全舒緩下來,轉手取出一把匕首,“瞧瞧。”
顧岩陌接到手裏,坐到她身邊,“你還真是別出心裁。”
晚漁作勢要拿回,“不稀罕就算了。我正肉疼呢。”
顧岩陌牽了牽唇,拍開她的手,在燈光下細細地看。匕首樣式古樸,柄、鞘不見一絲花俏,匕首抽出來,寒光四射。
“真正的削鐵如泥。”晚漁從他背後摟住他,“從小到大,我最喜歡的就是它。”
是了,他記起來了,在軍中的時候見她用過幾次。不難想見,近來皇帝私底下倒騰到她手裏了。“那不是太珍貴了?”
“送你禮物,就該送最好的。”
顧岩陌聽了,只覺心裏甜絲絲的,“我很喜歡。”
“那就行。”晚漁小貓似的蹭了蹭他的臉,“怎麽謝我?”
“你說。”
“……背我去洗漱。”她說。
顧岩陌笑出聲來,“不是伺候你沐浴?”
她也笑,“你給我滾。”
他起身,她猴到他背上,嘻嘻哈哈地去了盥洗室。
甘琳被哥哥甘晨接回家之後,便把自己關在房裏,失聲痛哭。
甘邑和甘太太怕她哭出個好歹,神色焦慮地站在門外,不時拍一拍門,關切地詢問。
過了好半晌,哭聲止住,房裏沒了動靜。
夫妻兩個反倒更加擔心,甘邑正想踹開門的時候,門開了。
甘琳已經哭成了兔子一般,眼睛鼻子都紅紅的。
她吸了一口氣,沙啞着聲音道:“我不去顧家了,日後如何,全由你們做主。”
甘邑雖然莫名其妙,卻是微不可見地松了一口氣。
甘太太則問道:“你見到你表哥了?他怎麽與你說的?”
“他說,人貴自重。”甘琳欠了欠身,“讓爹娘擔心了。我沒事,你們去歇息吧。”
甘邑打量着女兒,見她神色痛苦,卻是目光清明,并不是出于過激的情緒才改變初衷。
“到底怎麽回事,你倒是與我說說……”
“說什麽?”甘邑蹙眉瞪了她一眼,“早點兒歇息吧。”
甘太太心裏五味雜陳,這一晚,興許比女兒還要難過。
岩陌成親、認親時,她都見過傅晚漁,那時分外篤定,兩個人就是奉命成婚,偶爾,傅晚漁連貌合神離都裝不下去。
傅晚漁該笑的時候也笑,該客氣的時候也客氣,卻顯得冷冰冰的。
她聽顧家大夫人說過,若不是臨穎公主出面撮合,傅晚漁根本沒可能嫁進顧家。話沒說清楚,卻不妨礙她聽得出,岩陌根本沒看上傅晚漁,能做到的,不過是人前照顧到她的顏面。
怎樣的男子,會厭煩性子柔順又對自己一往情深的女子?
起先展望的情形真是太好了:琳兒進到顧家,先幫襯着小姑子主持中饋,再一步步把掌家的權利拿到手裏——顧家二老夫人與大夫人不也是姑侄麽?只要小姑子不給琳兒臉色瞧,傅晚漁為着一個孝字,就不會有二話。
那樣一來,琳兒的地位,名分上是妾,實則是平妻。地位穩固的妾室,并不輸于與夫君疏離的正妻。
久居內宅的女子,所圖的也不過是內宅那些得失,益處到手了,這一生的前程也就有了着落。
至于傅晚漁,樣貌再出衆又有什麽用?誰會稀罕一個形同冰山的擺件兒?不是喜歡打打殺殺麽,不是正得皇上器重麽?只管去忙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
皇帝的寵愛,是傅晚漁的福,又何嘗不是她的隐患,哪日惹了禍、失了寵,灰頭土臉地回到內宅的時候,還有她幾分容身之地?在如今,她反倒不能像以前那樣張揚,大事小情的,總要彰顯一下賢良大度,給夫君納妾的事,她絕不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反對,從而落下善妒的名聲。
——似乎什麽都算到了,事實卻又讓她覺得,什麽都沒算到。
連傅晚漁的面兒都沒見到,這事情就泡湯了。
怎麽做到的?她的婆婆、夫君怎麽會那樣維護她?
希冀落空,已是一個打擊,考慮的女兒的前景,甘太太額角的青筋直跳。
甘邑的孝期過了,正是候缺的時候,要到明年開春兒才有結果。沒有官職在身,兒女的親事便是提起,也是高不成低不就;有官職在身,若是不高,琳兒也休想嫁入高門。
明年琳兒虛歲十八,年齡上就吃了虧,再加上其他……真嫁個不起眼的人,豈不是一輩子都要活在不甘之中?
她嘆息着,百爪撓心地煎熬了整夜。
自鳴鐘的聲音響起,顧岩陌醒來。
剛到寅時。幸好如今是三五日一朝會,不然,他作為堂上官,寅正就要出門——定要掙紮一陣的。
床頭留了一盞羊角宮燈,燈光被粉紅色的簾帳映襯着,流轉着旖旎。
臂彎裏的人正酣睡着,面頰上一抹淡淡緋色,雙唇紅潤潤的。
克制不住的,他低頭索吻。
沒多久,她在心弦的輕顫中醒來,咕哝着,笑着,抱怨着。
随後,是更灼熱的吻,是更深的需索。
這種時刻的她,至甜美,至嬌媚。
這種時刻的他,偶爾會被她擾得亂了章法,氣笑了,再把她整治得乖順下來。
終究是銷`魂至極。
因着當差,顧岩陌起得早,便讓晚漁安心睡,他負責無病的早飯。
還好,小家夥很給他面子,由他陪着吃飽喝足。
晚漁一面掙紮着要不要起身,一面聆聽着外面的動靜,确定無病已經把他當成又一個親人,噙着心安的笑,翻了個身,繼續睡。
冬日的晨間,若無必要,她真不願意離開暖烘烘的被窩。
這一天,甘邑、甘晨來到顧府,三老爺、三夫人以禮相待,與甘琳相關的事,幾個人很有默契地只字不提。是以,晚漁去給甘邑請安的時候,也沒發現什麽異樣。
下午,她帶着無病去了西院的書房。
前一世的四名親信,即将到來。
晚漁拍拍無病的頭,“讓你再見幾個熟人。”卻是曉得,無病根本不會記得。
果然,羅文華、李彪、劉先、姜宇四名年紀不等的男子進門後,無病無動于衷,一如見到陌生人,只有戒備和好奇。
四個人行禮時瞥見它,神色則有了極細微的變化。
晚漁看到陪伴自己多年的親信,只覺親切,心裏則是悲喜交加。
在今日之前,四個人還留在公主府,沒接受任何人的邀請,說目前打算只是看守公主府。
她最是了解他們,因而直接亮出禦賜的令牌,開門見山:“你們可以當做是皇室征用,也可以當做是我要将你們收為己用。”神色淡淡,語氣沉緩。
羅文華年近四旬,在四個人中年紀最長,恭聲問道:“敢問郡主,我們為誰效力?”
“我。”晚漁揚了揚唇,“只有我。”
四個人交換一個眼色,齊齊行禮稱是。
晚漁這才在言語間留了些餘地:“日後你們盡心當差,境遇不會輸于以往;若覺道不同,我亦不強留。”
四人恭聲道謝。
“我對你們有些了解,便還讓你們做擅長之事。”晚漁開始給他們安排差事,“羅文華、劉先留在西院外院,掌管家私,打理與我相關的大事小情。這是讓你們捎帶為之,你們要做我的幕僚。
“李彪、姜宇招募些護衛,用心訓練,平日打探各路消息。
“給你們三日時間,熟悉顧府一切。
“有無異議?”
羅文華、劉先沒有異議。
李彪與姜宇則有疑問:“招募的人手,要男子還是女子?”
“自然是男子。”晚漁心生笑意,“你們對付得了女孩子?”
兩個年輕男子不自覺地笑了笑,又誠實地搖頭,末了道:“屬下遵命。”
晚漁把庫房鑰匙交給羅文華,又喚人來給他們安排住處,繼而端了茶。
四個人走之前,很有默契地望了無病一眼。
晚漁笑道:“這是無病。日後見面時還多着。”
四個人颔首,卻都是若有所思。
晚漁只當沒察覺,親自送他們出門。回轉室內,窩到美人榻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至此時,婆家、娘家局面安穩,左膀右臂也到了身邊,心終于是真的安穩下來。
至于羅文華幾個人,是否真的情願為新身份傅晚漁效力,她并不擔心。男人麽,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個志向或是抱負。
舊主病故,他們的殇痛是真的,卻不會消沉。之前不肯效力于誰,是因不想賣主,更不想成為誰的劊子手。
日久見人心,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從聽命行事,轉為事事為她想到前面。
心腹都是男子,這一點,父親和岩陌都打趣過。
男子受得起重話、開得起玩笑,女孩子麽,看着就嬌嬌弱弱的,犯了錯,她不忍心訓斥,轉過頭就要把自己憋出內傷。那還是算了,讓她們照顧衣食起居就好。
相反,現在纖月、凝煙幾個,便很好——也是被舊主摔打出來了,她那點兒脾氣、不着調,四個丫頭壓根兒就不往心裏去。
這樣的話,內外加起來,就有八個親信了,而他們各自又有自己的人手。這樣想着,晚漁覺得比發了橫財還要可喜,笑意也就更加愉悅。
冬月初四起,晚漁每日進宮,教六皇子識字讀書。皇帝将臨近養心殿的雨花閣撥給姐弟兩個。
初五開始,彈劾淩國公、淩大老爺治家不嚴、德行有虧的折子,雪片般到了皇帝案頭。
皇後、皇長子低調行事,再不肯介入分毫。
四皇子一言不發。淩淑妃兩次求見皇帝,均未獲準。
另一邊,皇帝觀望幾日後,對內閣說,念在淩家世代盡忠的情分上,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
六位閣老瞧着,這态度有些微妙,當下應了,轉頭見到上折子彈劾的言官,如實複述。
言官斟酌之後,對皇帝的袒護氣憤之極,冷靜下來想想,皇帝并沒申斥他們,而且在一定程度上是認可他們的。
那好吧,你偏袒你的,我接茬彈劾我的,有本事就鬧到過年,大家都別消停。
皇帝收到的彈劾淩家的折子更多,心裏很是愉悅。這情形,正是他需要的。
瓦刺那邊的事,也有了着落:在朝堂議過,皇帝做主準了瓦刺的要求,瓦刺使臣帶上旨意,千恩萬謝之後,離京趕回去複命。
晚漁考慮到的則是君若那邊。淩家到了這個地步,不定哪個會狗急跳牆,卻也不需閉門躲避。
她喚郭嬷嬷前去沈宅傳話,讓梁氏、君若只管照常出門走動,她安排了人手暗中保護。
這種事,姜宇最在行。
這個月中旬,傅仲霖官拜五軍大都督,上任首要之事,是徹查各處有無私售屯田貪墨軍饷。
與此同時,皇帝也給了顧岩陌一道正式的旨意,讓他兼任京衛指揮使。
一時間,傅晚漁成了京城好些閨秀羨慕或妒恨的不二人選:最出色的兩個男子,一個是她夫君,一個是她哥哥——這是打哪兒來的福氣?
一些宴請之間,便有人說酸話。
晚漁聽郭嬷嬷說了,笑了好一陣,“這就叫有福了?讓她們看看我的嫡母、公公、婆婆,豈不是要嫉妒得撞牆?”
郭嬷嬷也便笑了。
時至下旬,言官彈劾淩家的勢頭更猛,對皇帝的敷衍了事更加不滿,淩家一直裝死,不曾提出辭官。
晚漁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喚來馬鵬程:“把沈氏移交到順天府。”
馬鵬程爽快應下,問:“讓她告誰?”
晚漁笑得有點兒壞,“淩府大夫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以前的完結文今天一下子鎖了十多章,中獎一般的概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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麽麽噠,愛你們(づ ̄3 ̄)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