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車裏,顧岩陌借着琉璃燈看兩份花名冊。
是晚漁回家前偷空給他的,寫的是羽林衛和京衛之中可用之人、需要防範的人。
這是她早就了然于心的,今日又過了一遍兩個衛所的花名冊,問了皇帝一些事,心裏有數了,才寫給他。
她了解的情形,與他或傅仲霖所了解的都有些出入,但關乎上十二衛的事,她所說的自然是最可信的——皇城內外兩個世界,且關乎皇帝安危,沒有人比她更在意這些。
他噙着微笑看完,熟記于心,随後斟酌疆域四方固防的事。
許多話,皇帝沒明說,可他品得出。
皇帝不想再用兵,起碼不會主動挑起戰事,近十年的目的是興民事,旺國力。
本來麽,南疆、瓦刺連續兩場戰事大捷之後,已經給了四方鄰國足夠的威懾,而到眼下,他這個出了名懶散的人進了官場,傅仲霖也将痊愈任要職——那兩場戰事名為副帥實為謀劃一切的兩個人,為朝廷效力的年月還長着,哪一方想尋釁滋事,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兩。
而這兩天,內閣在為是否減少瓦刺貢品的事吵架。有人說理當适度減免三兩成,那邊畢竟已經俯首稱臣年年進貢,該通融就要通融一二;有人則說這是瓦刺誇大其詞,很明顯,就是沒打服,待得來年春日,不妨再次用兵。
皇帝由着他們在內閣值房吵,自己忙着斟酌別的事。
而皇帝這番長遠的打算,意味着的,是對立儲一事有了決斷。
不得不說,這決斷有魄力,也很冒險,但為着給天下一個相對來說更好些的儲君,還是這樣做了。
再往深了想,皇帝也已看清楚四個皇子的本質。曾經想在矮子裏面拔高個兒,是迫不得已,在如今,這決斷只能因愛女而起,要讓臨穎教導輔佐幺兒。
九重宮闕中這樣深重的信任,若非親身體會,怕是無人相信。
馬車停在二門外,顧岩陌斂起心緒,下了車。
天色已經很晚,他便沒去父母房裏請安,徑自大步流星地回了秫香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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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寝室,看到室內情形,稍稍一愣,繼而莞爾。
沒記錯的話,大紅色簾帳、錦被,都與成婚那晚的樣式一樣。一對兒銀燭臺上,燃着喜燭。甚至于,妝臺上,還貼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喜字。
這一定不是晚漁的主意,但她沒反對,已經說明一切。
這些紅不需不夠多,不夠烈,卻足以抵消失去、尋回她之間的那段孤寒路。
得知晚漁正在沐浴,他便也去了盥洗室,沐浴更衣。
折回寝室的時候,見晚漁站在妝臺前對鏡打量,一頭長發随意地束起,身上卻是齊齊整整的一套紅色衫裙,腳上則是大紅緞面睡鞋。
這是什麽打扮?顧岩陌拿不準她在試衣還是要怎樣。
晚漁瞥見他,轉頭盈盈一笑,“好看麽?”
顧岩陌走到她近前,真就凝眸打量起來。
這會兒的她,眉宇含笑,目光靈動,又帶着一點點慵懶。
真正的美人,從來是貌與魂同樣出衆,才能名動一方。而所謂的魂,指的是她的才華,更是她獨一無二的神韻——正如擔得起腹有詩書氣自華一句的女子,便是樣貌尋常,也會因那份自內而外的高華氣質使得姿容增色幾分。
他愛的,放不下的,誰也不可取代的,正是臨穎的魂,睥睨天下時有之,千嬌百媚時亦有之。
“好看。”顧岩陌由衷地說着,凝着她的明眸,似要看到她心裏。
晚漁笑一笑,又看着鏡中的自己,歪了歪頭,“似乎還差了點兒什麽。”信手打開妝奁匣子,斟酌着選了一朵紅色珠花,戴在鬓角,又看向他,“怎樣?”
顧岩陌被她少見的小女兒意态引得呼吸一滞,展臂将她帶入臂彎。
晚漁笑着推他一下,“好了,你看過了,我可以脫下來了。”
“嗯?”
“郭嬷嬷和秀林給我做的,要我明日不妨穿一穿。”
他釋然,“我幫你。”
“好。”以前總胡鬧,他順帶着知曉女子衣物的繁複之處了。她移步到千工床前,坐在床畔。
他修長骨感的手指落到盤扣上,動作輕緩地解開來,一顆,再一顆。
随後是裙子。
衫裙裏,仍是一襲的紅,紅色寝衣。
他的手伸向系帶,她笑着捉住他的手,“這個現在不行。”
笑靥絕美,又顯得憨憨的,可愛至極。
“怎麽不行?”顧岩陌也笑着,雙手撐在她身側,俯身,一下一下的,吃最美味的糖果一般地親吻她,“嗯?”
“……”還沒躺下呢,當然不行。心裏是這樣想的,卻自知不大着調,一時間又找不到文雅的詞令來代替,她就沒說。
“怕我吃了你?”顧岩陌語帶笑意。
晚漁皺了皺鼻子,咬了他的唇一下,無言地告誡他:自己與他正經的時間,可是有時有晌的。
顧岩陌比誰都清楚,她說話的刁鑽之處,自是見好就收,不再言語,加深這親吻。
溫柔憐惜再到炙熱的親吻,讓她緩緩阖了眼睑,任由這一刻的濃情将意識湮沒,全然沉浸其中。
她雙臂繞上了他肩頸。
是睡鞋落地的輕微聲響、身形落到床上的切實感觸,讓晚漁略略清醒了幾分。
她睜開眼睛,目光朦胧地看他昳麗的眉眼。
“小九。”他柔聲喚她。
“嗯。”她唇角綻出柔美的笑,“顧岩陌。”
他以親吻作答。
這一次的親吻,有了別的意味,而且越來越濃。
晚漁并不忐忑。她是想,喜歡一個人,全身心的交付是必然。
“小九,”他的灼熱似是蔓延到了言語之間,“我等你太久了。”是出于滿足的喟嘆。
晚漁心頭被觸動,起初是滿滿的甜,繼而是滿滿的酸楚。
雖知她不是怕疼的人,仍是百般體貼。
能忍能忽略是一回事,疼不疼是另一回事,那個人是否想當然地不在意,便又是一回事——這些,晚漁都是曉得的,因而也就全然放松自己,回應着他關切地詢問。
颠鸾倒鳳,美若一夢。
似一朵至為纖小靈秀的花開在原野之中。
春雨來了,花輾轉躲閃,雨不疾不徐,直到初開的花習慣這般浸潤。
雨勢大了一些,雨點落得快了,點點砸中花心。
花雨相溶時,漸至頻繁密集。
……
顧岩陌醒來時,只覺四肢百骸舒坦得緊,看看天光,還早,卻不見枕邊人。
“……晚漁?”他喚道。剛剛險些脫口而出喚小九。
“在呢。”晚漁一面應聲,一面便已自外間到了寝室,手中有一盞茶。
顧岩陌打量着她,如昨晚所言,她穿了一襲的紅,不是新娘子衣物那般鄭重,又非尋常可見的衣料刺繡,由她穿起來,又添三分美。
他坐起來,接過茶,喝了兩口,放到一邊的小櫃子上,将她攬入懷中,“怎麽起這麽早?”
晚漁忙着坐端正些,避免被他弄皺了衣裙,“一向醒得早,是你起遲了。”她得陪着無病吃飯。
顧岩陌笑着,松松地攬住她,吻了吻她面頰,“我本來打算,我們午後再起。”
晚漁捏住他下巴,“別得了兩回便宜就賣乖成麽?”
顧岩陌逸出清朗的笑聲。
說笑一陣,他起身洗漱,穿戴整齊。
昨晚寝室叫水時,郭嬷嬷和纖月、凝煙、秀林、綠蘿便已知曉,夫妻兩個終于不再是有名無實,俱是打心底地歡喜。
這一早,神色都難掩喜氣洋洋。
這一門親事,算是傅晚漁強嫁到傅家,她們分別作為夫妻二人的心腹,再清楚不過。雖然如此,還是希望兩個人日久生情,琴瑟和鳴地過下去。
和離,說起來容易,對誰的影響都很大,不到萬不得已,就不該走那一步。
是以,到了今時今日,她們一直懸着的心總算落了地,喜悅不難想見。
顧岩陌和傅晚漁見她們如此,相視一笑,出門請安前,分別打賞了五個人各二十兩銀子。
到正房請安時,顧岩陌和晚漁倒是沒覺得怎樣,三夫人和三老爺兩個卻都若有所思。
等小夫妻道辭回房去,三夫人輕聲笑道:“我怎麽覺着,今日才像是新媳婦進門?”很奇怪的感覺,不該有,卻是實情。
三老爺斂目斟酌片刻,舒展了眉宇,笑道:“以前就很好,現在是更好。我們惜福便是。”
“我自然曉得。”三夫人的笑容,因着念及一事漸漸褪去,“只怕,也不是那麽容易。”
“哦?何事?”三老爺正色問道。
“我哥哥、嫂嫂帶着兒女進京了,昨日遞了帖子過來,說這兩日登門。”三夫人撐着頭,嘆息一聲,“也是有些麻煩。”
三老爺多看了說話的人兩眼,“這又怎麽說?”妻子自岩陌十來歲的時候,娘家可依靠的,便只有兄長甘威。但是,她那個嫂嫂又是不可指望的。
這些年走動不甚頻繁的緣故,皆因岩陌仕途的起落——岩陌風光時,便來走動一番,到得岩陌辭官賦閑時,每年見到的甘家人,便只有指派來的管事。
三夫人嘆了口氣,神色極其複雜,“我再笨,跟晚漁學多了,也就開竅了些。我兄嫂到京城之後,下人便得到了消息,我派人去打探了一番,結果……”她垂了頭,頗有些無地自容,“卻聽說,他們有意将琳兒送到顧府,琳兒還口口聲聲說,要是岩陌也罷了,要是別的人,她抵死不從。這是什麽意思?”話到末尾,已然有了些怒意。表哥表妹什麽的,折子戲裏不少見,她卻是打心底反感。
三老爺牙疼似的吸進一口氣,沉吟道:“那你是否得改一改做派了?畢竟是你的娘家人,還指望晚漁出手的話,不合适。但若由着他們,豈不是要讓晚漁窩火。”
“我當然要改。”三夫人語氣堅定,“誰在我兒子兒媳之間橫生枝節,都是我決不可忍的。當初的淩三小姐,因着大嫂的緣故,我着實不知道怎麽拿捏她,眼下可不一樣了。誰想讓我的晚漁在內宅過的不消停,我就讓她灰頭土臉。我兒媳婦忙着呢,哪有空搭理那等不知所謂的貨色。”
三老爺喜出望外,“是該如此。”
雖然打定了主意,三夫人仍是有些惱火,“我真是不明白,琳兒那孩子,到底是怎麽想的?明知道岩陌已經娶妻,還動那樣的糊塗心思。這也就是我的娘家侄女,要不然,真就該把她拎到晚漁或君若跟前兒,讓她們由着性子整治她一番。”
三老爺忍俊不禁,“君若也罷了,晚漁其實不大擅長應付這種瑣碎的事。”略頓了頓,又道,“她會用人。”
“的确是。”三夫人想着,自己沒晚漁的城府,也無妨,這種事,直來直去地說明白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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