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早,皇帝精神抖擻地去上早朝,幹脆利落地處理完政務,回養心殿批閱折子。
有暗衛前來,說了顧岩陌與傅晚漁辦案的進展:“案犯和罪證大抵明日進京。”
皇帝哈哈一笑,“着吏部、兵部尚書選出補缺之人,着刑部準備接案子。”
暗衛稱是而去。
馮季常見皇帝心情舒暢,也是打心底高興,湊趣道:“不知道将軍和郡主何時返回。”
皇帝思忖着道:“估摸着得在那邊停留一兩日,善後,再看看風土人情,瞧瞧別的官員有無行差踏錯之處。無病只能坐馬車,回來時還得磨磨蹭蹭的,起碼三五日後才能見到他們。”
“說起來,郡主可沒親自去地方上查過案子。”馮季常道。
皇帝嗯了一聲,笑微微的,“更大的案子都不在話下,我只是放她出去玩兒幾天。”
馮季常忍俊不禁。
威北候府,傅仲霖也正在聽李和回禀顧岩陌和傅晚漁那邊的進展。
傅仲霖聽完,笑了,“他們倒是利落。”
李和則另有看法:“您不覺得這事情順利得有些反常麽?”
傅仲霖搖了搖頭,站起身來,緩步向外走去,“姑爺對那邊的情形,必然已了如指掌,一出手便能切中要害。”既是用兵的帥才,怎麽可能耐煩去查瑣碎的案子,顧岩陌只是想撕開個口子,讓皇帝重視屯田的事。若是換了他,也會摸清楚底細再去,到了地方,等同于直接抓人。
李和琢磨了一會兒,釋然而笑。
傅仲霖不緊不慢地從外院走到垂花門,穿過內宅,去了練功場,繞場漫步。
許世長帶着藥童走過來,将剛煎好的湯藥送到傅仲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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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仲霖接過,喝白水一般地将藥喝完。
許世長離開前,少不得叮囑他:“侯爺情形已然大好,實在不需心急,平時不妨多留在房裏歇息,不必得空就活動腿腳。”
傅仲霖慢悠悠地瞥了他一眼,“活動腿腳有壞處?”
“那倒沒有。”許世長匆匆回答後,拔腿就走。
他這不也是好心麽?當他不知道麽,這光景下,像傅仲霖那種習練腿腳的法子,受罪得很。
短時間會累得渾身是汗,長時間便如踏在刀尖上行走。
他都說了,多說一個月就能行動如常,這位風華無雙的侯爺怎麽還這樣辛苦?跟自己有仇麽?沒有痛覺麽?
傅仲霖望着許世長的背影,磨了磨牙。
這厮居然敢讓晚漁試毒?要不是他一手醫術還有用,早把他一刀一刀剁了喂狼去了。
他氣悶了片刻,問起傅駒的事:“族裏商量的怎樣了?”
不同于尋常勳貴世家,他們這一枝的老祖宗是次子,一代一代下來,分了家,這邊有人出息了,憑借戰功得了世襲罔替的侯爵,過得自然要比族裏別的房頭好。
但規矩不可廢,歷代頂門立戶的人,平日家裏出了棘手的事,還是會請宗主做主。
多少年走過來,也只有一個傅駒成日裏想與族裏劃清界限。能不想麽?沒有族裏的約束,賈氏恐怕早就被扶正了。
李和道:“族裏的人說會照您的意思辦,這幾日先把傅駒不成體統的行徑告知親友,然後就會開祠堂、寫文書,将之除籍。”
傅仲霖颔首。
上午,天色晴好,微微地刮着小風。
傅晚漁領着無病走在街頭。
樣貌唬人的無病,頸子上添了一條做樣子的繩索——總歸是要顧忌行人的感受,更要防止意外,多條鏈子,無病若有反常的舉動,她能夠及時察覺并阻止。
此刻,傅晚漁站在街邊,手中一串冰糖葫蘆,吃得正香。
聞名遐迩的好些小吃,她以前只是聽說,不曾親口嘗到。
今日總算是如願以償了。
無病看她吃東西卻不給自己,郁悶了,站在她面前,仰頭看着她運氣。
傅晚漁騰出一手,解下腰間的荷包,讓随行的纖月喂它肉幹。
無病這才消氣。
美麗得不可方物的女子、憨态可掬的猛犬,成了行人矚目的焦點。
傅晚漁也不當回事,吃完冰糖葫蘆,又去買了一塊烤紅薯,站在攤位一旁吃。
凝煙哭笑不得,悄聲道:“您真的不能找個地方,坐下來吃麽?”堂堂郡主,就算吃東西的樣子再好看,站在街頭也總歸是有些不成體統。
傅晚漁不說話,吃了一口香甜的紅薯,笑得像只滿足的貓咪。
凝煙沒轍,心裏則想着,三少爺把郡主帶壞了,以前,郡主可不會這樣。
賣烤紅薯的老婆婆慈眉善目的,等不忙了,便笑眯眯地打量着傅晚漁,喃喃嘆息:“這姑娘,像是從畫兒裏走出來的仙女。”
傅晚漁笑盈盈的,“婆婆謬贊了。”說着話,站近一些,和老婆婆攀談起來。
聽起來像是随意的東拉西扯,其實是不着痕跡地打聽此地民情。
結果不錯。
老婆婆是尋常務農的百姓,兒孫滿堂,這麽大年紀出來做買賣,只是自己閑不住,兒子兒媳也孝順,管接管送。
話裏話外的,沒有對官員的不滿,近幾年也沒聽說過冤案。
如此,傅晚漁走在街頭,先後與幾個攤主、夥計攀談一陣,心裏對保定知府有了大致的評價,這才轉去千戶所。
顧岩陌一大早來了衙署。領頭的千戶左庸和樊竟等三個百戶被緝拿起來了,少不得做一番善後的工夫,以防有人渾水摸魚。
傅晚漁優哉游哉地來了,在值房落座後,先給無病解下繩索,之後說起保定知府,“是個還不錯的父母官。”
顧岩陌嗯了一聲。
傅晚漁看着他,“你好像早就知道?”
顧岩陌就笑,“別院的下人得空就會到街上轉轉,我在這兒有三間鋪面、一個馬場。知府怎樣,其實你問自家人就行。”
“你還有個馬場?”那又是進項頗豐的生意,傅晚漁就不明白了,“三少爺,你賺這麽多銀子,有地方花麽?”
“何處軍需吃緊了,我能繞着彎兒捐出一些。”顧岩陌道,“有些屯營就像這裏,有些則是屯田産不出多少糧食,兵部批的貼補是杯水車薪。”
傅晚漁拖着下巴,凝視着他,彎了唇角。
顧岩陌站起來,收拾手邊的公文卷宗,偷空揉了揉她的小臉兒,“餘下的,給爹娘和你花。”
傅晚漁心裏很是熨帖,“等到朝廷緩過勁兒來,國庫充裕了,我賺錢給你花。”
顧岩陌哈哈地笑,“到那時,你得幫我把銀礦之類的買賣轉手他人。”不是他吃撐了去做踩線的買賣,而是什麽年月就得是什麽過法。
“這種事,你才用不到我。”傅晚漁道,“沈玄同不就能接手。”
“這也是個道兒。”顧岩陌拍拍她的腦門兒,“別扯閑篇兒了,趕緊辦正事。”
“好吧。”
顧岩陌掃一眼關閉的房門,湊過去親了她一下。
她橫了他一眼。
這日,趕在天黑之前,二人合力安排好這邊的事,找人暫時補了幾個罪員的缺,又留下兩名暗衛監督,第二日,啓程往回返。
回程中,傅晚漁想起四皇子,“他沒來。”
顧岩陌道:“他又不傻。”左庸被抓了,淩澈也領了個妨礙公務的名頭,事情憑誰也沒法子壓下去,四皇子若是此時來保定,還不如直接請皇帝給他一通板子。
他從車廂暗格中取出幾份口供,交給她:“人證已在京城。”
傅晚漁逐一看了,見都是保定那邊的軍戶或其家屬,斟酌片刻,笑着捏了捏他高挺的鼻梁,“你這只狐貍。”
到此刻,自然明白過來,他其實早已做好萬全的準備,就算他們只是走一趟做做樣子,直接拿下左庸也不在話下。
顧岩陌笑微微的,摟過無病,給它順毛,“別說,你還真是辦事兒的人。”事情并沒萬全按照他的預計發展,她全程與他親力親為。這自然更好。
他起意辦這件事,最終目的是整治五軍大都督方渙,別人麽,只是捎帶着收拾一下。
轉過天來,左庸等人被押解進京。
皇帝當即看了那些罪證,好一陣默然不語。
平日裏,動了真氣的時候,他反倒會顯得很平靜。
沉思多時,他緩聲吩咐馮季常:“擺駕,去威北候府。”
馮季常稱是,一刻也不敢耽誤。
皇帝到傅家,為的是親自看看傅仲霖的情形。對這個年輕人,他是有些愧疚的。
正如當初顧岩陌、臨穎輔助皇長子一樣,傅仲霖任副帥對陣瓦刺,是為了輔助二皇子。
兩次戰事,均告大捷,愛女、愛将落下傷病,證明的只是他兩個兒子是糊不上牆的爛泥。
不是他視戰事為兒戲,那時真的是有自己的一番考量,加之兩個兒子在他面前口若懸河,說出了諸多對戰事的見解,有一些很有見地,又一再請求出征,便允了。
他哪裏想得到,他們那些見地,是各自的一衆幕僚幾乎揪光了頭發想出來的。
連紙上談兵都算不上,目的只是獲取擡高身價的軍功對他的敷衍。
他們到了沙場之上,什麽都不是。
到底,這天下,要真正的忠臣良将來幫他守。
皇帝親自探望傅仲霖,為的是五軍大都督那個位置。
保定離京城沒多遠,方渙又動辄出門巡視,怎麽就一直沒有察覺?不外乎是得了左庸的打點,又想攀附四皇子,才一直欺上瞞下。
必須嚴懲。
若傅仲霖一兩個月之內便可痊愈,便是最好的補缺人選之一。
皇帝最先考慮的是顧岩陌,可是不行,先前已給了他羽林衛指揮使,自是不能朝令夕改。再者,那小子會享受的本事不輸于領兵打仗,閑散了那麽久,也不知能不能完全收回心,還需觀望一陣。
岩陌不适合,他能夠信任的,便是女兒如今名義上的同胞兄長。
傅家兄妹一度與臨穎不對盤,正因那兩次戰事:相互不免疑心對方在皇子之間站了隊,加之傅駒及其親友不省心,又有淩家幫襯,有機會便添亂惹臨穎一下,一來二去的,形成了近乎對峙的局面。
三個年輕人之間,倒是沒有實際的矛盾。
對傅家兄妹,臨穎沒有成見,甚而頗為欣賞。
——這些,是女兒出門前告訴他的。
來到傅家,進門後得知傅仲霖在松樹林中散步,管事戰戰兢兢地請皇帝先到暖閣稍坐。
皇帝說不必,帶我去尋他。
冬日的松樹林,那種綠意透着沉郁。
身形高大的男子負手站在林蔭路上,身形瘦削卻挺拔。
聽得腳步聲,他回眸望過來。
皇帝加快腳步,在傅仲霖行禮之前,擡手相扶,“免禮,我只是來看看你。”
傅仲霖恭聲道謝。
皇帝關切地問:“怎樣了?”
“已無大礙。”傅仲霖将情形照實說了。
“那就好。”皇帝笑開來,又問,“往回走?”
傅仲霖微笑着稱是。
君臣兩個一面緩步走着,一面敘談起來。
顧岩陌和傅晚漁回到顧家,得知的第一個好消息,是皇帝下令嚴懲左庸、樊竟之流,同時問責五軍大都督方渙,着刑部嚴查其罪責。
而這只是開始。
夫妻兩個進宮複命的時候,皇帝說了,要着手調查其餘地方屯營有無類似情形。
傅晚漁道:“這差事,交給兒臣可好?”
皇帝瞪了她一眼,“已經嫁人了,把日子過好最要緊。”
傅晚漁有點兒沮喪。過日子哪裏有在外面快活?
皇帝就笑了,“得空和岩陌琢磨一番,給我推薦一些得力的人手。這類事,要分頭行事,暗中查辦,若是大張旗鼓的,有害無益。”
傅晚漁心裏好過了不少。
顧岩陌瞧着父女兩個和特殊的相處之道,雖然懷疑皇帝是把小九當兒子養大的,卻覺得氛圍特別溫馨,皇帝那份兒疼愛,真是無處不在的。
之後,皇帝攆着晚漁去小廚房做菜,自己則和岩陌細說諸事。
傅晚漁沒有不答應的道理,只有一個要求:“無病來了,在宮門口的馬車上等着我們,讓它也來吧?”
“怎麽不早說?”皇帝笑着應允,轉頭吩咐下去。
夫妻兩個和無病在宮中盤桓的時候,三夫人正望着淩芳菲犯愁。
這丫頭過來之後,禮數分毫不落,送了她和三老爺厚禮不說,每日把他們當長輩似的,早晚過來請安。
伸手不打笑臉人,三夫人明知她觊觎自己的兒子,且滿心抵觸,卻做不出明面上甩臉色給人的事。
昨日,大夫人陪着淩芳菲過來,目的是請她指點淩芳菲針線。
她真是恨極了自己有個女工出色的名聲,言語間卻是無法一口回絕,推說事忙。
大夫人便說李嬷嬷針線也很好,讓李嬷嬷指點芳菲一二也是一樣的。
人家都做到了這個地步,她還能怎樣?
于是,午後,淩芳菲便拿着在繡的帕子過來了。
到底是高門閨秀,她總不能打發到廂房,只得讓她在次間做針線。
這會兒,淩芳菲正與李嬷嬷輕言細語地讨教針法。
三夫人橫看豎看,也挑不出一絲毛病,對方全然是大家閨秀高貴娴雅随和的做派。
當然了,比起她的兒媳婦,還是差了些,例如那份高貴少了些許賴以支撐的底氣,例如那份娴雅少了幾分從容,例如那份随和透着些刻意。
樣貌就更不需說了,晚漁那樣貌,尋常閨秀都會被襯托成庸脂俗粉。
她不是故意捧着兒媳婦,而是私心裏就不喜男子左擁右抱的事——自己與三老爺一路攜手走來,從來沒有別人摻和,她怎麽能讓兒媳婦承受自己沒經歷只聽說的煩惱。
要怎麽樣,才能讓淩芳菲死心,早些打道回府呢?
正愁着,有丫鬟進門來禀:“三少爺和郡主回來了。”
三夫人立時笑逐顏開,腳步輕快地迎出門去。
上午兩個孩子回來的時候,還沒與她說上幾句話,便被宣進宮了。
顧岩陌和傅晚漁見到三夫人,俱是笑着行禮。
三夫人攜了晚漁的手,噓寒問暖兩句,便悄聲提醒:“淩三小姐在房裏。”
顧岩陌耳力好,聽到了,立時道:“娘,我有事跟爹說,先回外院了。”
傅晚漁斜睇着他——讓他對付淩芳菲,他的策略就是能躲就躲?要不要這麽慫啊?
三夫人卻很是贊成,連聲說好。沒必要見的女子,兒子避而不見是上策。
傅晚漁無語望天。
而就在這時候,一道緋色身影趨近三人。
淩芳菲屈膝行禮道:“芳菲見過岩陌表哥。”又轉向傅晚漁,“問郡主安。”
顧岩陌略一颔首,無意與她寒暄,用眼神和母親、妻子打過招呼,轉身就走。
傅晚漁笑着看他一眼,轉而對淩芳菲擡了擡手,“免禮。”
随後,三夫人攜着兒媳婦的手回到室內,落座後,态度不鹹不淡地解釋了淩芳菲在這兒的緣故。
“學針線啊?”傅晚漁心頭一動,想起了婆婆最拿手的雙面繡,“說起來,我一直想跟您學雙面繡,卻怕您平時忙,無暇指點。針線上的人有沒有擅長的?”若是沒有也好說,她去跟父親讨一個針工局的繡娘過來就是了。
三夫人聽了,忙笑道:“哪裏用得着旁人?你要是想學,随時過來就是了,有事沒事的,我教自家孩子一些東西,高興還來不及。”到這會兒,哪裏還顧得上一旁的淩芳菲。
傅晚漁笑靥如花,“那再好不過,到時候您可別嫌我笨。”
三夫人拍拍她的手,“怎麽會,你只坐在我跟前,說說話,我就很高興了。”
傅晚漁瞥過笑容已顯勉強的淩芳菲,笑意更濃。她真沒有借此示威的意思,可對方怕是已經認定這一點。
愛怎麽想就怎麽想吧。
就算只是名義上屬于她的東西,在她舍棄之前,別人休想染指。
秀林走進門來,行禮後禀道:“郡主,淩四小姐來了。”
三夫人與傅晚漁同時察覺到,淩芳菲的面色微變。
傅晚漁吩咐道:“請四小姐到秫香齋。”語畢辭了三夫人和淩芳菲,轉回房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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