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五十五回
只隐約聽說,詳情卻不知,皇室對此事似乎諱谟如深,坊間也甚少傳聞。
“大殿下仁善寬和……”韓紫煙瞳眸有些空茫,往常最守規矩的,這會兒卻忘了,在簡雁容身側坐了下來,娓娓而談。
皇長子豐标如玉,文滔武略,只一項,身在帝皇家,卻不夠狠毒兇殘,沒有心機,至性重情。
華妃一直獨寵,皇長子也跟着備受先帝寵愛,華妃突發心疾病逝,未及半年,跟她容顏肖似的曹氏進宮,很快寵冠後宮,皇長子不忿,認為先帝把他母親忘了,父子起了龌龊。
“即便如此,他也不該謀反。”簡雁容不以為然。
“謀反?先帝百年後,龍椅就是他的,他何用謀反!”韓紫煙咬牙切齒,眉眼猙獰,不複美豔。
這模樣不像是講旁人的閑事,倒似是與她相關的,簡雁容本不想聽皇室秘辛的,不打斷她了,靜聽下去。
“大殿下被害那年剛十九歲,才成親一年多,女兒只得三個月大,可憐才歡喜當了爹,轉眼間便大禍臨頭。”韓紫煙眼眶紅了,才說得幾句,淚水沾滿臉頰。
自來皇家無親情,為了那把龍椅,父子兄弟相殘的不勝枚舉。
簡雁容一向奉行事不關已高高挂起策略,此時,卻像聽着與已息息相關的事般,心潮起伏,酸澀難言。
韓紫煙講了半截在簡雁容全神貫注聽着時卻又停住,不往下說了,起身端起銅盆,也不告退,疾奔出去。
簡雁容張嘴要喊她,霎地又合上。
人家不想說便罷了。
想便是這麽想,腦子裏卻被勾起好奇的蟲兒,未知後續癢癢的難耐的很。
與許庭芳解開心結了,心情歡悅,容色更佳,況又是豆蔻初開的年齡,姿容皎美,麗色逼人,開了門走出來,庭院也為之明亮了幾分。
程秀之廊下站着,擡頭望去,胸臆中悶火點燃,差點便忍不住上前将人摟住。
不想承認,相思卻不因抗拒而擱淺,分別的這些日子,閑遐時,睡裏夢裏,每每想她,再沒停歇。
猛打眼看到程秀之就在跟前,簡雁容心中暗喊晦氣。
不喜歡亦不便形于色,簡雁容上前兩步,恭恭敬敬行禮。
“庭芳跟我說了,要與你換貼,恭喜。”程秀之溫軟軟笑,執起簡雁容的手上下打量,道:“孤标旖豔,清韻如雪,庭芳好眼光,連我都要忌妒了。”
華麗的绛紅色錦袍,外罩黑色烏雲豹紋氅衣,黑與紅對比鮮明,拉着自己的那只手如初雪堆就,美得炫目,簡雁容輕顫了一下,微側身,不動聲色抽回手,更有禮地問道:“程大人遠道而來辛苦了,趙頌明的案子我參與了,大人請,我為大人介紹案情。”
口稱程大人沒喊爺,也不再自稱奴才,頃刻間,關系便撇得一清二白。
程秀之暗恨。
趙頌明一案證據确鑿,許庭芳和簡雁容将安陽王假手趙頌明侵占田地,又将田地挂靠到百姓名下一事調查得一清二楚,一一記錄在冊。
程秀之仔細看了,喚來證人過堂詢問,提審趙頌明和馮允,與記錄的分毫不差,諾大的一件案子,只得一日便可結案。
朝堂中若是多一兩個許庭芳這樣的人,老百姓何愁沒有好日子過。
“庭芳,你若不是許臨風之子,該有多好!”
程秀之轉身,望着公堂上的青天紅日圖案和明鏡高懸牌匾出神許久,晚上回到河督府,也沒作弄簡雁容,早早熄了燈歇下。
妖孽行為大是反常,簡雁容本不想和許庭芳同宿的,怕女兒身份曝露,不敢獨宿了。
許庭芳許是辦公事去了,至晚未回,簡雁容也不見外,進了房,怕程秀之夜襲,把門闩插上了。
尋思着,許庭芳回來後再給他開門。
許庭芳在濟陽城裏走了一圈,想起那一年情形,胸臆郁悶難平,又出了城,沿着桐江岸疾奔。
夜深了,,狂風在身側刮過,袍裾獵獵作響。
面前江堤拐彎,不順着路走,直直往前沖就掉江裏了。
臘月裏,冰冷的河水浸透身體,想必能讓人忘了憤懑忘了痛苦。
許庭芳疾沖,還有一步便落進江裏了,硬生重剎住。
他有嚴容了,不再是一個人。
身體不能輕賤,得保重。
許庭芳想起淩晨時嚴容倦極歪到他身上,熱烘烘的氣息噴在他頸窩的情形,抖然間心頭陰雲盡散,餘萬裏碧空。
帶着許庭芳的陽剛味兒的被子很好聞,簡雁容睡得很死,忽感到一雙微涼的手在她臉頰脖頸上亂摸,一驚,剛要尖聲叫,忽聞得屬于許庭芳的清冷氣息,閉着眼轉過身,蹭進許庭芳懷裏,嘟嚷道:“我拴着門你怎麽進來的?”
小小的門闩哪難得倒自己,許庭芳失笑,脖子被頭發蹭着,有些癢,更癢的是身體某處。
蠢蠢欲動。
嚴容若是女人多好。
許庭芳在心中喟嘆,強迫自己不去想。
這邊溫馨甜蜜,程秀之房中,卻另是一番光景。
房中沒有點燈,沉沉暗暗,黑漆漆一片,窗棂半支,程秀之坐在窗前,眼睛緊盯着許庭芳的房門,他的身旁,韓紫煙,筆直站着,細聲地講濟陽府的一切。
“許庭芳能力不凡,用人唯才,嚴容幽默風趣,心思敏銳,兩人號令嚴明,對百姓愛護有加,對同僚大度有禮,大權在握卻不中飽私囊,大家都極聽他和嚴容的話,開渠引水工程進行得很順利,也很快,我聽說,明年小麥收成後,梅雨汛期前,濟陽府轄下所有郡縣的水渠便全部開通,可以炸堤引水。”
這麽快!
越快越好,略遲得一遲,只怕許庭芳和簡雁容幹-柴-烈-火行了夫妻之事了。
“你跟着他們多時,有沒有聽許庭芳找過印鑒?”程秀之問道。
“從沒聽說過。”韓紫煙搖頭。
為何沒找過?難道當官後用不着私鑒連自己私鑒不見了都不知道?
程秀之有些不解。
許庭芳自是發現了,只不過以為在山洞中被簡雁容拿了去,便也沒尋找。
沒找過便好,程秀之探手入懷,摸了一個小布包出來。
“這裏面是許庭芳的私鑒,炸堤之前,你僞造紙條,從河督府庫裏提火藥……”
聲音低細清柔,百轉千回勾人情腸,韓紫煙聽着,周身發冷。
“公子,炸堤火藥加重,勢必……”
勢必會使堤岸缺口加大,沖出來的江水變成洪水,那時,在堤岸邊親自督視的許庭芳固然難逃一死,一片汪洋之下,無辜百姓也會跟着喪命。
田地莊稼房屋被沖垮沖毀,多少人将流離失所沒了家園!
“許庭芳沉穩莊重無縫可尋,許臨風老奸巨滑,非大過失打擊不到他。”程秀之淡笑,暗黑裏看不分明,也知韓紫煙緊握着布包,身體緊繃,不加掩飾的抗拒。
“公子,百姓是無辜的,要治死許庭芳,我可以給他下藥,便是事發為之喪命,紫煙亦絕不皺一下眉頭。”韓紫煙低聲道。
只取許庭芳性命又有何難。
程秀之冷哼了一聲,道:“你無需擔心,許庭芳慮事周全周到,炸堤之日,哪怕已萬事準備妥當,也會備不測應變,我敢擔保,別說下面郡縣,即便決堤,連最近的濟陽城也不會受到洪水沖擊。
怎麽可能?水火無情,許庭芳又不是神仙有回天之力。
韓紫煙握着布包,猶疑不定。
“罷了,我許你便宜行事,到時你看看許庭芳的準備,若是見決堤了洪水沖擊不到濟陽城便按我說的辦,不然,則作罷。”
如此甚好,韓紫煙應下,收起布包。
“那日,若嚴容還在濟陽城裏,不拘你用什麽法子,一定不能給她去堤岸。”程秀之接着道,不想說得太明,又怕簡雁容喪命。
不勞他吩咐,自己也不會讓簡雁容有性命危險。
韓紫煙心道。
又微有不解,程秀之上一次離開濟陽城,交代自己的可是讓自己奪簡雁容性命。
夜裏和韓紫煙商量着奪命陰招,日間,程秀之卻和許庭芳就朝堂政事,民生百計探讨得熱烈。
對簡雁容亦不再含糊暧昧,甚至談笑間,還打趣着說由自己來做他們的換貼媒人。
許庭芳見他坦坦蕩蕩,有些羞赧,自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妖孽舉止忒反常,簡雁容暗暗警惕,豎起一身刺防備。
不料卻什麽事沒發生,程秀之突然茹素吃齋了,一派君子之風。
程秀之只呆了兩日便押送着趙頌明回轉京城。
桐江水在流淌,堤岸野草在冬日裏枯黃蕭瑟,蒼茫的無空,青灰色城牆,差役押着囚車前行很遠了,程秀之足尖蹬上馬蹬,輕輕一縱便上了馬,揚起馬鞭策馬追上,姿态無雙,風流潇灑。
黃土官道直通天際,人影很快成了黑點,繼而,消失在視線裏。
許庭芳颔首,贊道:“秀之一介文弱書生居然把馬術練得如此好,難得。”
走得好,這兩日跟擰着腦袋過日子般,簡雁容挽起袖子,拉許庭芳,“這兩日忙于陪客,咱們趕緊檢查工程去。”
要趕工期,千頭百緒,許庭芳點頭,兩人飛躍上馬,并驅疾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