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五十一回
回統領府怕是出不來了,回簡府又怕被找了回去,簡蕊珠嘻嘻一笑,将手中剛才從朱煜腰間順來的玉珮往空中抛,接住,往前走,進了一家當鋪。
剛才順手牽羊摸了朱煜的玉珮,把玉珮當了住客棧,釣足興獻王胃口後,再進王府做皇妃,自己真機靈。
盤龍玉珮,皇子的身份标志,掌櫃的幾疑眼花,反複看了看,又上上下下打量簡蕊珠。
“這玉珮是你的?”
“情哥哥送的。”簡蕊珠支着頭靠到櫃臺上,朝掌櫃抛媚眼。
女子相貌極好,說不定真是哪個王爺的相好,可是再糊塗的王爺也不會把與身份有關的玉珮送人,當然,若真送了人,接的人亦斷沒将攸關身份的玉珮拿來典當的。
掌櫃的眼珠子轉了轉,陪笑道:“這玉珮甚貴重,當多少銀子我也拿不定,姑娘稍等,我拿去請東家來估價。”掀了簾子進內室,吩咐一個夥計,趕緊去京兆府報案。
這等事若不及時撇清,以後後患無窮。
孟為成了獨眼,京兆府的位子仍穩穩坐着,對許臨風更感激不盡,為許臨風還是為自己,他都迫切地想找出簡家人的下落,當鋪夥計送了玉珮過來,如此這般形容了一番,孟為喜得僅有的一只獨眼眯成一條線。
簡家小姐竟然自投羅網了,天助我也!
簡蕊珠見了帶着差役而來的孟為,有些驚怕,又自為得興獻王中意,小小一個京兆府在王府面前還不得低頭,也不叫嚷,束手就擒,大刺刺道:“我是興獻王府的人,你去禀報一聲,自有重賞。”
孟為哪會為她去興獻王府報訊!
一言不發抓回府衙大牢,命燒炭火烤鐵片。
鐵片上還有先前用刑過的人的肉粘着,炭火紅光亮起,滋滋聲裏冒出一股焦臭的烤肉味。
簡蕊珠想起邵氏臉頰的傷疤,自己如花似玉的臉若也成了那樣子,別說興獻王,怕是連一般商戶都不會娶自己了!
孟為的鐵片還沒夾起按到臉上,簡蕊珠已吓得尖聲大叫,倒退到牆角蜷成一團,抖個不停。
無妻無妾只一獨子,自許庭芳走後,相府更冷清了。
許臨風獨自一人坐在膳桌前,想起十幾年前,雖然家境清貧,仕途不得志,可身邊有秀麗溫柔的妻子,聰明活潑的兒子,不覺苦澀,酒杯舉起,一杯接一杯喝個不停。
那時,狹窄簡陋的小院裏,翠綠的青藤繞垂,榴花似火,妻子在他休沐日閑遐之時,必定會精打細算,花極少的銀子,弄出可口的菜肴,溫柔地陪他淡酌淺飲。
粗茶淡飯,柴米油鹽,衣裳縫縫補補,回想起來,如濃茶,苦澀過後,別是一番甘味。
如今滿身富貴金鑲了玉,卻難再享往日無憂無慮的天倫之樂。
孟為到來時,許臨風已有幾分醉意,聽孟為禀了情況,猛一下站起來,渾身冰涼,喝下肚的酒盡化成冷汗冒出。
風雷湧動,波谲莫測。
怔呆呆許久,許臨風方鹦鹉學舌似問:“你抓到簡家小姐,從她口中問出,那簡家有兩個小姐,她是簡重烨親生的,另一個小姐則不是,使庭芳不吐的是另一個人,而這個人曾女扮男裝在程秀之府上為奴,化名嚴容,眼下跟着庭芳下了江南?”
“正是,下官聽她招供以後,還特意到戶籍司查了,簡家确有兩位小姐,長名簡雁容,登記的是簡重烨原配發妻所生,簡重烨發妻生女兒時難産而死,他随即續娶了邵氏。府衙裏關着的這位是邵氏所生,名蕊珠,性子輕佻浮躁,拇指與食指之間并無薄繭,不像是拿針之人,看起來的确不是顧家小姐。不過據她所說,簡雁容雖不是簡重烨親生女兒,可和她是自小一起長大的,從未換過人,她爹娘當年接到的是一個嬰兒,顧家滅門之時女兒已五歲……”
“顧家十年前滅門,其時簡蕊珠才得幾歲,哪記得清。”許臨風打斷孟為,牙齒幾乎咬斷,磨牙許久,問道:“戶籍上簡雁容幾歲,生辰何時?”
“今年十六歲,七月初七生辰。”孟為認真看過的,記得。
許臨風原先尚存一絲僥幸,聞言,跌坐椅子上,喃喃失聲:“顧氏的女兒若活着,今年恰是十六歲,也是七月初七生辰。”
出生時辰和歲數都對上了,那便錯不了。
孟為也為難了。
“相爺,眼下怎麽辦?簡蕊珠怕被用刑,搜腸刮肚有什麽說什麽,下官看着逼問不出別的了,想辦法把簡雁容抓來逼問顧家兒子的下落?”
怎麽抓?
那女人在兒子身邊,兒子定是拼了命護着她的。
怎麽逼問?
雖是只有一面之緣,也能看出來,那個女人機智敏睿,心思缜密,不是容易對付的。
即便抓到了也是白抓。
想起自己放任兒子和仇人之女在一起,許臨風悔得腸子都青了,恨不得時光倒流,将簡雁容五馬分屍。
放任不管自是不行的,可也不能急躁,只能慢慢想辦法,徐徐圖之。
許臨風定了定神,問道:“問出他們這些日子藏在哪裏了沒?簡重烨夫妻呢?”
聽說在統領府,許臨風臉更黑了。
陳擎是朱竮的人,到統領府要人萬萬不能的。
“把那簡蕊珠問個偷竊之罪,安排她在牢裏畏罪自殺。”許臨風冷笑。
孟為領命而去,不多時,青白着臉又回來了。
朱煜強闖京兆府大牢,把簡蕊珠搶走了。
“他怎麽知道簡蕊珠在府衙?又怎麽那麽巧在你離開時帶人去搶人?”如果不是深信孟為,許臨風都要懷疑是孟為給朱煜通風報信了。
“下官也不知道。”接二連三在自己身上出差錯,孟為急得想挖心剖白。
許臨風微一沉思,自言自語道:“看來,顧家那個兒子已入朝,養了一群能力非同一般的人在供他差遣。”
“相爺認為是顧家那個兒子給興獻王府通風報信?眼下如何是好?”
顧家那兒子借朱煜之手帶走簡蕊珠,想必在朝中有一定勢力,但尚不足以跟自己對抗,不敢正面和自己交鋒,許臨風極快有了主意,吩咐孟為就在他書房中寫奏折,馬上進宮。
當然,逼問顧家兒女之事只字不提,只說接到當鋪報案,抓了簡蕊珠,因為聽得是從統領府走出來了,手裏又有皇子玉珮,因此未敢擅自作主,上折請皇帝發落。
已經知道簡蕊珠被朱煜搶走一事也只當不知。
朱竮這些日子過得順風順水,連續幾個地方出了□□後,田稅新令在許臨風的支持下順利作為新政落實。
程秀之負責,一絲不茍推行,朝中有侯門高族反抗的,也被程秀之以四兩拔千斤之力彈壓住了,開渠引水工程也初步堪察完畢開始動工,工事龐大,所需國庫支出銀兩卻比預算的低了接近一半。
“朝中要是多幾個秀之和許庭芳那樣的人才,朕也就輕松了。”朱竮陪曹太後用晚膳,心中怨惱着,卻又不自覺地透露許庭芳的消息給曹太後聽。
怕曹太後擔憂許庭芳心情郁悶。
“這陣子看你眉頭少皺些,娘也寬心不少。”聽朱竮誇許庭芳,曹太後心情極好,給朱竮剝了蟹剔出肉放進盤裏,舊事重提:“郭媗這陣子忙于籌備女子科考的事,無心進宮,要不趁這個機會,把程侍郎的妹妹宣進宮來,立後繁文褥節頗多,且程家新貴,門第不高,朝臣定然反對,不若先冊為妃,待其為皇上誕下皇子後,再徐圖立後之事。”
皇帝子嗣豐荗極為重要,朱竮知道曹太後一心為他着想,也不惱,靜默了一會,輕嘆道:“朕看着許庭芳和嚴容甚是羨慕,若能像他們那樣,一生一世一雙人,與兩情相悅之人相伴多好。”
夫妻和美人之所盼,只是生在皇家,為平衡前朝勢力,別說獨寵,只怕寵心愛之人都不能夠的,兩情相悅不過鏡花水月,曹太後心疼朱竮,有些黯然。
母子倆說着話,門外高拱突然進來禀報,孟為有急事啓奏。
那簡家小姐是嚴容重托他替為周全的,朱竮把玉珮要過看了看,認得是朱煜的,雖不滿簡家小姐和朱煜有首尾,還是立即道:“玉珮留在朕這裏,把簡家小姐靜悄悄送陳擎府上去。”
曹太後在裏頭聽得清,朱竮打發走孟為後,曹太後不滿道:“那簡家女兒水性楊花不知廉恥,可惡之極。”
可不是,朱竮也很不屑,想不明白,許庭芳清風霁月大好男兒,怎地喜歡那種女人。
母子倆用膳畢,朱竮照例陪曹太後說話,不過一柱香工夫,孟為去而複返,卻是奏禀朱煜強闖京兆府大牢,搶走簡家小姐,據說,這會兒興獻王府張燈結采宴客,将簡家小姐納為妾室。
“荒唐,眼裏還有朝廷律例,還有朕沒?”
砰一聲巨響,朱竮氣得一腳踹了椅子。
“皇上莫氣,興獻王爺此舉想必只是為難臣為難許相,他與許相結怨由來已深。”孟為勸道,明是勸,實則添油點火。
朱煜和許臨風結怨還不是因為許臨風扶持自己,孟為這一勸,朱竮火更旺。
闖大牢劫人,強搶許庭芳的意中人,不只打了許臨風的臉,也是打他的臉。
這些年雖貴為天子,卻處處受制擎,朱竮憋着一肚子火,厲聲喊高拱:“傳令陳擎,即刻上興獻王府傳興獻王進宮。”
“竮兒。”帷幔後溫軟一聲輕呼,朱竮滿腦子熱血如淋了冰,一下子冷卻下來。
自己讓陳擎庇護簡家人,鬧嚷開來,郭太後那頭知道了,必不肯善罷幹休。
難道就這樣罷休?
“皇上,那簡家小姐進了王府,便是清白也不清白了,配不上庭芳公子,莫不如……”孟為低聲說,做了個滅口的手勢。
是了,把人先滅口,餘之便好辦了。
且,簡家小姐死了,嚴容和許庭芳之間便沒了障礙。
朱竮不說話,默許了。
孟為悄悄退出,出了宮門,飛快地回了府衙,帶上差役直奔興獻王府。
興獻王府很熱鬧,賓客來了不少,只是一個妾侍,很多人沖着新人是許庭芳的意中人來的,鬧嚷嚷起哄着要見新人,朱煜很是得意,誰知喊侍婢去挽扶新人出來時,新房中卻沒人,新人不見了。
“王爺,請把人交出來。”孟為帶着差役圍了喜堂。
“是你暗地裏派人把人擄走了吧?孟為,別以為你是許臨風的卒子我就不敢動你。”朱煜氣瘋了。
賓客中不知誰哄堂一聲笑,其他人也跟着大笑,一時間,孟為和朱煜兩人都拉不下臉來,王府的下人和差役扛上了,大家對侍着,磨拳擦掌。
參加喜宴的多是宗室子弟,程秀之是皇帝的人,跟興獻王不對味,沒赴宴,卻自有耳目,這邊僵持着,他在侍郎府中很快得到消息。
“據說,王妃帶着人把王府搜了個遍,也沒找到簡蕊珠,奴才悄悄潛進統領府,也沒見她回去。”程新憂心忡忡道。
“這個女人攪得每個人都不安寧,能去哪裏呢?”程秀之皺眉沉吟,手裏的茶盞猛一下扣到桌面上,驀地變色,“不好,她興許真的不在興獻王府,怕是跑去江南找簡雁容了,馬上派程南一路往南追下去,另外,把簡蕊珠畫像了通知韓方澤,命他留意着,發現簡蕊珠南下,立即弄死她。”
萬不能給簡蕊珠和簡雁容碰面,不能給簡雁容知道自己是簡家官司的幕後黑手。
程新應了聲“是”,卻不動。
程秀之的心思,此時再不明白,便枉費了這麽多年生死相伴了。
程秀之急道:“快去啊。”
“爺,殺了簡蕊珠後,要不要把簡雁容也殺了把水攪渾?橫豎眼前發生的事怎麽着也牽扯不上侍郎府。”程新輕聲問。
連簡雁容一起殺把水攪渾!程秀之一怔,道:“我離開濟陽城時,已對韓紫煙下過命令,韓紫煙會審時度勢行事,你不必插手。”
爺雖是下了命令,心卻難舍。
自己被殘一臂之仇,怕是不能得報了。
程新有心再說什麽,終是主仆尊卑有別,話到唇邊又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