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回
許庭芳踉跄數步,背後靠到巷道樓房的牆壁方止住。
以他的武功本不應如此,況男女力量懸殊,皆因方才那刻,遲疑裏沒半絲防備。
看不清,也能感到許庭芳有些震驚地望着自己。
哼!以為有好皮囊好家世便人人為你着迷任你為所欲為嗎?
簡雁容胸中窒悶一掃而光,恨恨道:“教你不正經。”口中還含着梅子,含含混混,沉暗嘶啞,讓人聽着與其說發怒,莫如撒嬌使性更恰切。
抛下呆若木雞的許庭芳,簡雁容揚長而去。
走出暗巷了,路兩邊房子的窗戶紙隐隐透出燈火,方才幽暗裏憑空而出的幾許暧昧羞惱亦随之消散,現實問題又回到眼前。
晚晚看來見不得,那書稿可怎麽辦好呢?不知老爹和人家訂下什麽樣的毀約賠償,實在不行只能咬牙出血賠償了。
想到要賠銀子,簡雁容玻璃心開始滴血。
罷了,不是還有一日時間麽?不要見晚晚,只想法從旁了解寫出來便是。
銀子和小命相比,銀子又重要出許多。
簡家列祖列宗代代相傳的守財家訓深入骨髓教育得太成功了。
程秀之那妖孽美得驚心動魄,也許能從他身上打主意。簡雁容腦筋一轉,不回家了,徑自回侍郎府。
有感于上回沒穿小厮服飾差點沒逃過程秀之的色爪狼目,何況眼下身上的女人衣裳着實不體面,簡雁容先回房間洗臉換了衣服。
快到程秀之居住的上房了,府第一側忽有清冽的笛聲婉揚而來,如二月桐江冰破,岸邊迎春花開,綠陰匝地林莺嬌啼,春意盎然,簡雁容不由得放輕了腳步循聲尋去。
曲徑回廊深處往日靜悄悄的晴雪園點起燈籠,院中石桌上擺着時鮮果品,淺口青花仙鶴大紋盤釉質輕薄清透,盤中果品白的瑩潔,紅的鮮豔,如脂似乳,精美異常可口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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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笛的是一個女子,那笛是一管碧玉笛,玉質飽滿,翠色瑩潤欲滴,握笛的那雙手纖長優雅,白膩如雪,在玉笛的翠綠映襯下,一片澄澄光華。
美人啊!簡雁容贊嘆,很艱難才調開目光尋程秀之。
程秀之坐在石桌旁,含笑看着美人,眼神專注,不曾察覺簡雁容到來。
美人一曲終了,簡雁容忍不住拍掌叫好,程秀之方轉過頭來,面上笑容斂去,陰雲堆疊起,瞬間又消散,滿面春風,柔柔潤潤道:“舍得回來了啊?不知道的,還只當你是這府裏的主子呢。”
簡雁容不敢辯駁,谄媚地嘻笑了一聲,上前拿起茶壺,殷勤地倒了一杯茶,道:“爺,請喝茶。”
說話間,偷眼看美人臉蛋,這一看,心中又是贊嘆連聲。
好一朵高嶺雪蓮花,皎皎如玉不沾半分凡塵俗色。
“擦擦你的口水。”程秀之皺起眉,摸出一塊帕子朝簡雁容扔了過來。
簡雁容迷迷糊糊真個接了去抹嘴,拭完了才想發覺,自己根本沒流口水,氣得紅了臉,又不敢發作,鼓起腮幫子跟自己生氣。
“哥,你這小厮太有趣了。”美人捂嘴輕笑。
哥?美人不是紅顏知已,而是程秀之的妹妹?以前怎麽沒聽說過。
兄妹倆長得不像,簡雁容在心中總結。
“這小子鬼點子多着,不安份的很,你離他遠點。”程秀之道,聲音溫柔如水,臉上笑眯眯的,簡雁容愣是被吓得小心肝撲咚撲咚跳。
“今日都去哪裏了?”程秀之端起茶淺抿了一口,慢條斯理問。
“去如意坊了。”簡雁容一拍桌子,氣鼓鼓恨恨不平,“如意坊挑了爺的亵衣出去招睐客人,小的忍無可忍想去跟他們理論,老鸨卻蠻不講理,那裏面的頭牌姑娘晚晚尤其猖狂,喊了人攆我。”簡雁容挽起袖子,手腕五個爪印,紅裏帶着淤青。
那是許庭芳追上來時抓的,簡雁容随口誣陷給晚晚。
“果然傷的不輕。”程秀之拉起簡雁容的手輕撫。
被占便宜了,簡雁容着惱,往回抽手,卻哪抽得動,程秀之溫煦一笑,一只手突地用力,狠狠攥住。
“啊!”簡雁容疼得慘叫。
“那亵衣寫爺名字了?如意坊的人說過那亵衣是爺的了?啊?”程秀之聲音更溫柔了。
“爺,小的知錯了。”簡雁容流淚,不是裝的,太疼了,妖孽下手真狠,不知手腕骨斷沒斷。
“哥,算了,他也是護主心切,何必和他計較。”美人勸道。
“不疼一疼他能長教訓。”程秀之哼道,斜斜睨簡雁容一眼,嫌惡不屑中夾着着惱氣色,對美人道:“他心眼可多着,清芷,你離他遠點。”
心眼再多能有你多,簡雁容在心中将程秀之剝了皮抽了筋,下油鍋滾了滾,怒火快将自個頭發絲點燃了。
那麽心疼妹妹,哼哼,得罪晚晚的事就讓你妹妹來幹好了。
這晚簡雁容不睡了,挑燈夜戰。
功夫不負有心人,天明時,簡雁容譜出了一支新曲子。
要引得程清芷循聲尋來才不會被程秀之責備,簡雁容打聽得程清芷用過早膳後去後花園閑逛賞景了,悄悄來到後園的桃花林裏扯了一片樹葉吹新曲。
程清芷的笛子吹得那麽好,想也知道是愛聲樂之人。
簡雁容算對了,一支曲子她才吹了一半,程清芷便被吸引過來了。
“這是什麽曲子?怎麽從沒聽說過。”程清芷眼睛清亮,扯着簡雁容胳膊熱切地問,絲毫不顧男女之嫌,也沒有主子的架子。
這個小姐容顏美得不沾半分人間煙火,心思也是純潔明淨,簡雁容心生不忍,不誘她入套了,笑道:“是小人自己譜的。”
“怎麽可能?”程清芷未及說話,她身邊的丫鬟小滿已撇嘴反駁,“小姐,你別聽他吹牛皮,這麽好聽的曲子她一個下人怎麽譜得出來,約摸是昨日到如意坊去時聽晚晚姑娘吹的,奴婢聽說,那晚晚姑娘……”
小滿口沫橫飛,花了一缸口水贊晚晚,末了,又鄙夷地瞪簡雁容:“別以為小姐和我剛從故裏來京就能蒙騙,我們可不傻。”
這丫頭把自己原來設計的要揣掇程清芷去如意坊見晚晚的臺詞都奪了去,簡雁容哭笑不得。
“好曲子,昂揚時聲如金鳴,婉轉之際似玉碎珠沉,低徊處香逐曉風……怎生的玲珑剔透的美人,才譜得出如此雅調?”程清芷柔胰托腮,幽幽神往。
小姐,你真是雁容的伯樂啊!
簡雁容感慨萬千自得不已,沒有小尾巴可以翹,嘴角挑得老高傻樂,回過神來,已陪着一身男裝的程清芷到了如意坊。
這小滿就是一惹事精,竟然把程清芷往龍潭虎穴推。
簡雁容瞪一邊也是一身小厮打扮的小滿,都是小滿出的馊主意。
小滿也瞪簡雁容,眼刀啪啪朝簡雁容發射。
陪着程清芷甫進侍郎她就對簡雁容不滿了。
服侍爺的人哪個不是殷殷勤勤,獨這小子摸魚偷懶,誰知爺竟不把他趕走縱着慣着他。
若爺把他趕走,自己說不定就有機會到爺身邊服侍了!
“晚晚姑娘不想見客,公子請回。”鸨母硬繃繃拒絕,猖介的很。
簡雁容剛想勸程清芷作罷,小滿已擠到最前面,昂着頭,像驕傲的花孔雀,喊道:“你知道我們公子是誰嗎?我們公子姓程。”
“程?”老鸨眼裏精光一閃,看程清芷,笑呵呵道:“不知公子和程侍郎?”
“程侍郎是我家老爺。”小滿不算全沒腦,沒嚷出程清芷是程秀之妹妹的話。
“公子稍等,容老奴上去禀報晚晚姑娘。”鸨母堆了笑臉請程清芷在大廳坐下,自己上樓去了。
大白天的,如意坊沒什麽客人,簡雁容垂着頭,眼珠子骨碌碌轉動四下察看,心中拔打起小算盤。
晚晚若是自願見程清芷,料想程清芷不會有什麽危險,只是,自己和小滿想必見不到她的,怎麽才能了解到自己想得知的一切呢?
廳中幾個龜奴在打掃衛生,木吶呆板本分,不是可以利用的人。
夜裏殘餘的香氣尚存,窗外後院裏紫藤豔麗如錦,簡雁容視線轉動,忽地,對上花簇後一雙眼睛。
那雙眼睛晦暗無神,滞澀空茫,奇怪的是眼睛的主人五官卻極是精致,恰似昙花極致盛放後,凋零萎頓,風華不再,只餘了零落蕭疏。
這女人是纖雲說過的那個素婉!簡雁容一愣之後,差點驚呼出聲。
素婉上過四樓,也許見過晚晚,從她口中定能打聽到一些自己想要的消息。
怎麽才能和她搭上話又不引起晚晚懷疑呢?
鸨母下來請程清芷上去,不出簡雁容所料,晚晚只見程清芷,不讓她和小滿上去。
“小姐和晚晚姑娘一說上話,就能拆穿你了。”小滿得意地道。
“要是證實是我譜的呢?”簡雁容嘻笑,吊眉斜眼看小滿。
“你敢鄙視我!”小滿炸毛,對簡雁容先前是看不順眼,眼下直接是極度讨厭了,捋起袖子,巴掌朝簡雁容招呼過去。
簡雁容等的正是她這一招,昨日躲樓梯下換衣裳時看到,樓梯一側牆壁有一個通向後院的門,當下上蹿下跳呱呱大叫閃避,朝樓梯下逃,身形一閃推門出了後院。
一切算計得天衣無縫,簡雁容蹦跳中“不小心”撞倒了素婉。
“都怪你,快,過來幫忙扶一下。”簡雁容叫道。
“一個窯姐兒,那麽髒,我才不幫。”小滿撇嘴,挑唆程清芷上如意坊時不嫌姐兒髒,此時卻拿喬作勢了。
簡雁容佯怒,心中樂開了花,把素婉扶到一側角落坐下,作揖打躬賠禮,口中小聲道:“那晚晚忒可惡,我想揭穿她的真面目,素婉姑娘你能幫我嗎?”
素婉本來垂着頭的,簡雁容一語畢,她驀地擡頭,目光灼灼看簡雁容片刻,伸了一只腳出來在地上劃動寫字。
簡雁容病篤亂求醫,死馬當活馬醫,未料素婉竟寫了極有用一段話出來。
信息足夠,書肆不用賠償銀子了,簡雁容心滿意足高興不已。
簡雁容的好心情在和小滿走出後院來到大廳時盡化輕煙。
如意坊門口,程清芷上了一輛馬車,馬車後面一男人端坐骊馬之上,月白廣袖寬袍,柔軟的迎風輕展的袖口上團花暗紋若隐若現,怒馬鮮衣,清潤翩然,不是許庭芳卻又是誰。
“咦,小姐怎麽和庭芳公子在一起?小姐剛進京,不認識庭芳公子的呀。”小滿訝然。
這有什麽好疑惑的,才子佳人碰面,天雷勾動地火呗。
簡雁容喝了一缸子醋似酸溜溜滿心不自在,死死盯着許庭芳,想:昨晚才抱着自己不放手,轉眼就對別的女人獻殷勤,怎麽着整治整治他,報一報被他兩次摟抱輕薄之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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