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回
這種事不去在意便是,還能去捂人家的嘴?
再則,賣桌位收銀子的又不是許庭芳,與許庭芳何幹?
曹太後只覺好笑,心思一轉,暗道瞌睡遞枕頭,事兒來得正好。
用得好,可把許庭芳在秀女裏面挑妻子的事兒解決了,還能給靖國公人情,讓他不得不支持皇帝想實行的田稅新令。
“許相乃股胘之臣,皇帝一向器重,愛屋及烏,對許庭芳亦青眼有加,這不,連秀女都要讓許庭芳看一看,若是有能讓許庭芳不嘔吐的女子,便要親自賜婚,哀家實不便掃皇帝的面子。”
曹太後輕聲細語,陶夫人只當此行白跑了,不覺喪氣,愁雲滿面,身上鮮豔的荔枝紅纏枝紋飾羅裳也未能消減一兩分頹敗。
曹太後端了茶輕抿,眼皮擡了擡朝紫蘇使眼色,紫蘇會意,笑道:“皇上下早朝要過來給太後請安的,夫人不妨親自和皇上說,亦不必別的什麽懲處,攪黃了賜婚削打削打許庭芳的氣焰便可。”
許庭芳尚不知父親費盡心思要順他的意,頂撞了父親,心頭并不好受,閑來無事想去找程秀之,忽想起父親把自己禁足的真正緣由——程秀之年已二十,姿容卓絕,卻通房小妾皆無,又一直不肯娶妻,連皇帝要把豫章公主賜婚給他都拒絕了,別是有斷袖之癖,你與他走得忒近,小心落了人言。
還有程秀之昨日提起那容哥時的狎昵口氣,頓時氣餒。
不知嚴容今日會不會去三醉樓?
許庭芳出門往三醉樓而去,尋思着今日若見面,得問一問嚴容居何處,得便登門拜訪,也省得想邀約卻無處抓摸。
許庭芳在三醉樓沒等到簡雁容。
簡雁容哪有空去三醉樓,她急得想去尋澡盆跳水自絕了。
昨晚到如意坊後,簡雁容先找了纖雲,意料之中,纖雲一問三搖頭,對晚晚的情況一概不知。
簡雁容也沒指望從她手裏打聽到什麽,她讓纖雲幫她找機會混進三醉樓,當然,不是以嫖客的身份,她舍不得花錢。
“便是混進來了,你也見不着晚晚。”纖雲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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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獨居于三醉樓的四樓,整一層樓就住了她一個,除了服侍的和得她恩準接待的,別的人一個也不準上去。
“前些日子,素婉較着勁跑上去了,結果……”纖雲身體發抖,半天才說出結果。
那素婉是如意坊晚晚之下最紅的姑娘,卻被鸨母命人灌了啞藥挑斷了手筋。
鸨母說,沒治死她那是要讓她活受罪。
晚晚據說是淮揚人士,出現在如意坊當晚,一不知名富商以一千兩黃金天價買晚晚彈琴一曲,當即紅遍金陵城身價無可估量,如意坊裏,除了鸨母和服侍她的人,沒人見過她。
老爹做的賠本買賣,這麽一個人的傳記,雖然只是簡單的容顏愛好不需經歷,可,難度也不小,要一萬兩銀子都不為過。
簡雁容滿腔辛酸淚,痛不欲生。
便是天上的星星,此時也只能想辦法摘下了。
簡雁容腦筋轉了又轉,終于給她想到一個見晚晚的法子。
簡雁容給纖雲畫了一幅畫像,讓她帶回如意坊誇耀。
畫師把人美化是尋常事,簡雁容卻不是把纖雲畫成天仙美人。
畫上的纖雲雙手托腮,傻笑着,醉态可鞠,臉蛋兒潤嘟嘟粉嫩嫩,很鮮美很可口,讓人看了忍不住想狠狠地親上去。
但凡女子年齡大了,總會有一個思春對象,簡雁容想,晚晚再美,畢竟身在青樓,也會有求而不得的人,看到這麽一幅畫,也許會想見自己,讓自己把她也畫得這麽誘人勾人。
晌午時分給的纖雲畫像,黃昏時分,簡雁容便接到纖雲消息,讓她去給晚晚繪畫像。
簡雁容還是男裝,又粘了兩撇胡子裝模作樣,又在口中含了一顆梅子,使說話聲音含含混混,不是女子的清麗嬌媚之音。
往日只在外面看着,已覺如意坊窮奢極麗,進得樓來,但見雕欄畫壁,貼花描金,比外面更精致十分,及至上了四樓,幾疑眼花出了幻覺。
當頭屏風竟是罕見的奇楠木作托架,嵌着一幅一人高兩臂寬天然形成的大理石畫。
大理石畫墨色重影從頭至尾一路皴擦,橫拖豎劈,闊峰荗林連綿不絕,山勢積疊聳拔宏偉,大氣磅礴渾然天成,觀之但感身處松筘千章萬岩蔽日林巒生雲的大山之巅,不自覺便豪情萬丈氣壯如虹。
“好畫!奇畫!”簡雁容贊道,忍不住便伸手,指尖順着山勢疊嶂游動。
天氣雖不冷,大理石面仍有些涼,簡雁容摸得久了,指尖有些僵,直起身剛想伸手指,忽然心尖一激淩。
這麽大的天然形成的大理石畫世間罕見,鑲架的奇楠更是比黃金還貴幾倍,如意坊在京城已開了十幾年,若有這麽一塊石畫,定然傳開了,沒傳開,顯見是晚晚到來後才有的,晚晚一個青樓女子從何得來如厮昂貴的寶物?
素婉是晚晚到來前如意坊的頭牌,竟然只是因為上了晚晚居住的四樓,便被灌了啞藥挑斷手筋,晚晚究竟是什麽來頭?
簡雁容周身涼浸浸像掉進冰窯裏,掌心微微汗濕。
“你怎麽啦?快随我進來作畫。”鸨母在三樓和四樓的樓梯轉角處便被遣走了,眼下帶路的是四樓下去的一個美婢。
說話間,那美婢眼角斜睨簡雁容,頤指氣使高高在上。
這樣張狂的女人尚是仆婢,那裏面的晚晚豈不是?
見到晚晚給她作畫後,自己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
“哎喲,肚子好疼,我要拉肚子。”簡雁容捂住肚子彎腰□□。
“快下去快下去。”美婢嫌惡大叫。
等的就是這句話,簡雁容腰底急急下樓。
一只腳踏出如意坊了簡雁容雙又退了回去。
她發現,如意坊對面有一輛馬車停在暗影裏,停靠的位置十分可疑,不似是嫖客會停的位子。
完了!自己會不會像那素婉一樣要被灌啞藥被挑斷手筋?
“老爹,這回被你害慘了。”簡雁容吓得快要飙淚了。
不行!頭可斷手筋不能斷,血可流嘴巴不能不會說話。
簡雁容調轉頭。
一樓大廳也有不少姐兒在陪客人喝酒,靠樓梯那一桌在行酒令脫衣裳,那嫖客好酒量,姐兒身上的衣裳快脫光了,只餘一個肚兜飄啊飄,一旁架屏搭着紅紅綠綠一堆衣裳。
簡雁容悄悄靠了過去。
許庭芳在三醉樓等了一天沒等到簡雁容,黃昏時分只得回城,進城後先到如意坊外問書硯。
“公子,你真是料事如何,那金陵公子中計了,果然已經尋了由頭進去見晚晚姑娘了……”書硯興奮不已。
既然人已進了如意坊,自己不妨親自等上一等,許庭芳上了馬車。
簡雁容來到樓梯下,彎下腰,借着屏風的阻擋,把自己的行頭脫了悄悄換上姐兒的裙子,看準一行四五個客人離開的時機,拿帕子裝風情萬種樣半遮了臉,果斷跟了上去走在送客的姐兒身邊。
順利混到如意坊大門口,簡雁容趁着人多熱鬧之際出了門,一閃身貼進暗影裏。
“你說來見那晚晚的是一位長着胡子的男人?”許庭芳霎地坐直。
離得遠看不清眉目,沒看出那是換了女妝的嚴容,只知行動鬼鬼崇崇極是可疑。
“是啊!”書硯不解。
雖不是男人,那女人也很可疑,許庭芳咐咐書硯盯着,自己朝簡雁容離去的方向追了過去。
簡雁容左躲右閃,未敢抱出了如意坊便安全的心理,專找僻靜沉暗的巷道走,許庭芳有武之人,暗黑裏也沒跟丢,眨眼間便追上了。
簡雁容聽得背後聲響,頭也不轉迅速脫了外裳估摸着朝來人頭臉扔了過去,拔腿狂奔。
帶着濃香的軟綢羅衫兜頭而來,許庭芳擡手掃掉,饒是如此,仍忍不住嘔地一聲,白天在三醉樓吃的美味争先恐後吐了出來。
簡雁容用絕頂高手也望塵莫及的速度狂奔,忽地又硬生生剎住腳步。
她怎麽聽着背後嘔吐的聲音有些像許庭芳?
不跑了,耳邊沒有呼呼風聲,雖離得遠,仍聽得清晰,真的是許庭芳的聲音。
虛驚一場!
跑了老遠的路,這一放松,腿軟得站也站不住。
還沒喘上一口氣,背後腳步聲已至,簡雁容笑着回頭,許庭芳黑暗裏見她身形動,只當她又要跑,猛一發力朝前撲,兩下裏錯算,簡雁容毫無準備,一頭撞進他懷裏。
恰似撞上銅牆鐵壁般,鼻梁骨似乎也不知折了沒,簡雁容疼得眼淚汪汪說不出話。
軟香入懷,許庭芳大惱,毫不客氣往外推,半道上又收了回來。
好生奇怪,撲入懷的這個女人跟清隐寺黑暗裏撞進懷裏的人感覺出奇的相似。
箍着自己的臂膀鐵鉗似剛勁,緊貼着的胸膛寬闊堅實,霸道的力量蓄勢待發,戰栗着叫嚣着,簡雁容一陣暈眩,一顆心蹦豆子似跳蕩起伏,理不清是懼是怕是喜,話也說不出來了。
白日裏看他再正經不過,怎地一碰上自己,便是登徒子狂蜂浪蝶。
“簡小姐,是你嗎?”許庭芳低聲問,忘了要松開手臂。
方才換妝時把扮男人的布條肩墊什麽的都解下扔了,此時身上衣裳着實單薄了些,兩人幾乎是肉貼着肉,和三個月前冬天裏穿着厚棉衣裳清隐寺時的情形又是不同,簡雁容傻傻愣愣,嗓子眼越過喉嚨要蹦出來了。
遠處梆子聲響,铛的一下似在頭頂敲起,簡雁容忽而清醒過身來,熱血上湧,怒不可遏——不要臉的登徒子,把自己當成什麽了,青樓裏的姐兒嗎?見面便摟摟抱抱任意輕薄!
屈辱和失望趕走了心底隐隐約約的激蕩和喜悅,簡雁容握緊拳頭想也不想一拳揮出。
清脆的砰一聲,拳頭打在許庭芳臉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