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這個年代辦廠是什麽樣的, 國家雖然改革開放了, 可對于一般人來說, 創辦一家企業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那是只有國家才能做的。
在粵州, 多數都是外來資本, 港澳地區的投資, 本地人創辦企業也才是最近這兩年, 而滬城, 今年剛開放, 已經有資本流入, 開始有投資建設, 在八十年代是沒有創業這個名詞的, 即便在後期,那也叫下海經商。
在八十年代,注冊一家公司是需要很高昂的注冊資本的, 八十年代萬元戶那就是很有錢了,從小苦到大窮大到的一輩人來說,那一萬元去搞一家企業, 還不知是賺是賠, 是不穩妥的, 誰也沒想過。
就像沈克凡他們創業,基本上就是搭進去了自己的全部, 并且也得不到大多數人的認可。
柯萊在蘇聯賺的基本上全都砸進去了, 柯萊的爺爺生前把屬于自己的那塊地給了他, 八二年聯産承包責任制之後,家家戶戶都分到了田地,柯萊的戶口一直都是挂在柯老頭那裏,柯家兩老加上他分到了一塊地,柯老頭走了之後,他就成了戶主,田地承包方。
在這塊地的基礎上,又把周圍一些零碎的地給承包下來,就開始建廠房,他追求快速,頂上就用輕鋼。
柯叔公每天都去那邊盯着,要不是柯萊不肯,他都要親自上手去幫忙了,柯萊的兩個叔父也都來幫忙了,雖然也規勸他別搗騰這些,見勸不動,就也盡量幫着點。
許願也去看過,柯家所在的村子裏城裏還挺近的,騎輛自行車過去就到了,柯萊的叔父嬸嬸們都高興得很,拉着她去家裏頭坐坐,柯萊自小就基本上是在幾個叔父家長大的,幾個嬸嬸都可憐他,雖說不能如親子,可好歹看着長大的,總聽柯叔公說柯萊的對象怎麽怎麽好,也常催促着柯萊把許願帶回來看看。
許願在柯家的這小村落,又感受到了和許家港一樣的氣息,笑着應下來再來這句話,就帶着幾個嬸嬸給的菜和雞鴨回去了。
柯萊的嬸嬸們紛紛宣揚起來。
“阿萊的對象啊,長得可标志了,文绉绉的,還會出書呢!”
“是個文化人,這孩子可算是苦盡甘來,有了對象,就盼着他能辦好。”
柯萊辦廠的消息傳來開,村裏頭也有不少都在城裏上工的,柯父柯母所在的廠裏也就知道了,柯萊在村裏人和在廠裏人的眼裏可是兩個樣,在廠裏人眼裏,柯萊就是那個爹娘不要,靠着撿垃圾為生的可憐蟲。
忽然被告知,一個撿破爛的辦廠了!
“開玩笑吧,這辦廠是誰都能辦的?他一個撿破爛的哪裏有錢!”
“诶,是真的,村裏頭都在建呢!還能有假?他是他爺爺奶奶帶大的,兩個老的估計也沒少給,現在還過繼給他叔公,他叔公沒兒沒女的,錢還不是都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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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還是他賺了啊!他這辦個廠花了多少錢啊?幾千塊要的吧,這是不是傻啊,幾千塊錢怎麽過都能過得好了,辦個廠要是全賠了還不得哭死。”
“可不是嘛......”
柯家知道的時候,第一反應也是想不可能!
柯萊有幾斤幾兩他們做爹娘的哪裏會不知道,怎麽可能忽然有錢辦廠,柯父對此很嗤笑,“柯萊有幾斤幾兩我會不知道,他這麽木讷的性子,不賠就不錯了,怎麽可能辦廠!”
然而不少一個村出來的都告訴他是真的,柯父也不得不懷疑了起來。
“爸,你說他哪裏來的錢?難道真的是爺爺給的?”
柯母咒罵道:“你爺爺偏心的很,肯定私下裏給了柯萊不少錢!他這麽多兒子養着他,他早些年做大隊長私己可不少,就是不肯拿出來給我們用!哪裏有略過兒子給孫子的!要給也是給大孫子的!”
柯振興眼中劃過一道陰郁。
柯父抽了兩口煙,踩在地上滅了:“不可能,我爹也不可能把錢全給他,而且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多錢,辦個廠得多少錢啊!估計是小叔父,他沒兒沒女,國家每年都有補貼,以前戰友還時常資助他,他存的可不少。”
柯振家忽然地擡起了頭,小的時候,柯老頭想過把柯振家過繼給柯叔公,柯父柯母當時還是很稀罕兒子的,不給,生了柯萊以後,就把柯萊往鄉下一扔,想過繼給柯叔公,柯振家曾經覺得很幸運,柯父柯母雖然不偏疼他,可也沒不管他。
柯振業想想那天在服裝店的事情,“小叔公這麽有錢的?那豈不是便宜柯萊了?早知道就不應該把他過繼給叔公的。”
柯振業後半句沒說出來,應該把他過繼過去的,這樣叔公的錢都是他的了,心裏頭貓抓似的難受,這得多少錢啊!
柯父心裏頭也打着算盤,也是懊惱得很,叔父疼柯萊,不管過繼不過繼,都會給他,現在過繼出去了,反倒不好名不正言不順了,可柯萊到底有多少錢,柯父又撓心撓肺,“咱們回去看看!他辦廠不賠才怪,那麽多錢打水漂,雖說過繼了,他還是咱們生的!”
柯母認同地點點頭,“我滴個乖乖,辦個廠得要多少錢啊?”
“據說得有六七千吧。”柯振興想想這六七千啊,家裏頭存了這麽多年都沒多這麽多錢!
一家人趕緊收拾收拾,就趕往鄉下,家裏頭只有兩輛自行車,一輛是柯振興的,一輛是柯振業的,這年頭的自行車都寶貴的很,兩個人都不想騎到鄉下坑坑窪窪的路上去,一家人就走回去,總歸也不遠。
柯家平時不怎麽回鄉下,已經在城裏安家落戶了,怎麽可能還會想回鄉下,就過年的時候,回來走走親戚,柯家兩老走了以後,更是連過年都不怎麽回來了,村裏人盯着這群人看了好一會兒。
“那是不是建黨啊?瞧着長着很像。”
“是了是了,我見過他大兒子。建黨啊!你回來了啊?”
柯建黨望着那挑着扁擔的男人迷迷糊糊有些想不起是誰,只能笑着上前應道:“是啊。”
男人挑着扁擔,一股肥料水的味道襲來,柯母不禁扇了扇,往邊上靠了靠,柯振業看着腳底的泥塊,有些懊惱沒騎車過來,現在好了,他的皮鞋上都有泥了。
男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離着距離,尴尬地說:“孩子都這麽大了啊,建黨,你看着還是老樣子啊,果然不風吹日曬的,城裏舒坦。”
柯建黨露出得意笑容,卻還得說着謙虛之詞:“哪裏啊,每天也是要上工的,也累的。”
“诶,那肯定也是比我們好的,你們今天回來是來看阿萊的吧,哎呦,你家阿萊以後就是大老板了。”
柯建黨笑容勉強了起來,“哪裏哪裏,他哪裏當得起,小孩子家家的,怎麽能辦的起來......”
男人疑惑地望着他,忽然想起來,柯建黨一直不喜歡三兒子,若不然也不會一直把阿萊扔他爹娘這邊,現在居然還過繼給他叔父了,果然兒子多了也不值錢。
“爸,咱們快走吧,一會兒還要回去呢!”柯振業不耐煩地說。
那人有眼色地說:“你們忙,我正好地還沒澆完。有空再聊。”
柯建黨也寒暄道:“有空來玩。”
且走了一段距離,柯建黨說道:“振業,在外面态度好點,傳出去名聲不好。”
“都是鄉下人的,振業說的也沒錯,我們一會兒還得早點回去。”柯母袒護道。
柯父也沒了話說。
走到田地那邊,現在天氣冷,地裏也都沒種什麽,很顯眼的就是那邊正在建造的廠房,還喊着一二一二,磚塊都壘在一邊。
二叔父做過木匠,對建房子也通竅,在一旁指揮着:“過來一點,就這邊......”
柯母張大嘴巴:“這是要建多大......”
小嬸嬸過來送茶水,天氣冷,都還冒着熱氣,“都喝點茶,辛苦了辛苦了......诶,大哥大嫂?”
眼尖地看見站在路邊的柯父柯母一家,雖是親兄弟,可自打這對兄嫂進了城,就不大看得上鄉下這群“窮親戚”了。
說罷柯小嬸就放下水壺,走上前:“難得的稀客啊!”
柯父臉上有些尴尬,柯小嬸素來不大看得起這對兄嫂,她又頗為能說會道,時常言語間就這般擠兌,柯父柯母有時候見着這個弟妹也怕,柯父的兩個弟弟都是老實性子,偏偏取得兩個媳婦,都厲害得緊。
柯母:“怎麽滴,我們還不能回來了是不是。”
柯小嬸笑着說:“能啊,咋地不能,我高興還來不及呢,能多見大哥大嫂一面就多見一面,省的等到我快死了還見不着呢。”
柯小嬸話語裏帶刺,柯父柯母打進城之後就沒管過兩老,沒說過要把兩老接進城裏什麽的,工資那麽多,也沒想過給兩老一些錢,都是他們兩家顧着,她婆母病重都不回來看一下,老爺子要走了關系到遺産了,可算回來了。
柯父柯母在鄉下的名聲不好也是由此而來。
柯二叔和柯小叔走過來,雖是做弟弟的,因為常年下地幹活,看着比柯父還年紀大些。穿着一身幹活穿的布衫,風塵仆仆的,頭上都是一層灰。
“大哥大嫂,你們怎麽都回來了?工廠不上工嗎?”
柯振興幾個喊道:“二叔小叔。”
柯父看兩個弟弟一身灰塵,皺着眉道:“你們幫他建廠?這不是胡鬧嘛!他不懂事,你們也跟着不懂事?柯萊呢?讓他出來!”
柯叔公聽到聲音,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柯小嬸跑過去扶他,柯叔公說道:“我還沒老的走不動路呢。”
“這邊石塊多,別又摔着了,阿萊就不讓你到這邊來了。”柯小嬸擡出柯萊。
柯叔公立即笑罵道:“這臭小子還回威脅我了......”
走到柯父柯母這邊,柯叔公就沉下了臉:“你剛才說什麽?誰不懂事?”
柯母道:“小叔,你怎麽能任由阿萊胡鬧呢!這辦廠是誰都能辦的嗎?這虧了錢就打水漂了!”
柯小嬸豎着眉頭:“你們做爹娘的能不能說點好話!什麽叫打水漂了!”
柯父呵斥道:“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麽!辦廠要是誰都能辦,那還不了得,你們在鄉下不懂。”
柯小叔:“我們鄉下人是不懂,但我們做叔叔嬸嬸的,親侄子能不幫嗎。現在時代不一樣了,國家都允許辦廠了,阿萊要辦我們能幫就幫,也不是沒勸過,孩子自己想做,攔也攔不住的。”
柯振興道:“小叔這話說的,我們不也擔心阿萊嘛,這麽多錢投進去......”
“用你家錢了啊?要你們着急?”柯叔公打斷道,“阿萊現在和你們有什麽關系了,打水漂了讨飯也讨不着你家去。”
柯振興臉色劃過一道難堪,柯振業說道:“他自己哪裏來這麽多錢!”
周圍來來往往的村民都聚了過來,“建黨他們怎麽都回來了?”“估計是為了阿萊吧,鬧起來了呢。”
柯叔公看一眼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了,冷笑:“我可沒給阿萊錢,你們少多想,錢都是阿萊自己賺來的,他走的兩個多月自己賺的,沒拿我一分錢。你們什麽德行我不知道,你們少來,你爹死前把錢都給讓你好好照顧阿萊,你是怎麽照顧的?做人要對得起良心!”
柯父臉色青了又白。
柯母:“啥不關我們的事,這地和房子是爸的,理應是留給我們的!”
柯萊是被人叫過去的,他前兩天剛從溫城考察回來,在家中休息,忽然被告知柯父柯母來了,柯萊怕柯叔公吃虧,趕緊過去。
已經吵了好幾輪,柯叔公面色漲得通紅,指着她罵道:“虎毒還不食子,你們兩個喪盡天良的。”
柯萊扶住他,把他往身後帶,柯小嬸眼睛一亮:“阿萊,你來了。”
柯萊朝叔叔嬸嬸點點頭:“二叔小叔,小嬸。”目光又移到柯父柯母身上。
他的目光毫無溫度,就像是在看一群不相關的。
柯父不禁愣了一下,木讷老實的三兒子如今雖然還是很沉默,可氣勢完全不一樣了,站的板板正正,自有一股像領導一樣的氣勢。
柯母面色有些不自然,原本和柯叔公吵得很兇的神态不複。
“你們跟我要這塊地?”柯萊指了指在建的廠房。
柯父咳嗽兩聲:“我們也是為你好,現在收手還來得及,辦廠哪裏是誰都能辦的,國家的才能穩賺不賠,你私人的,錢都打水漂了。你才剛建,拆了就行,錢也都還在。”
“是啊,阿萊,還是進國企最安穩,工資又高,還分配房子的,你這廠賣什麽賣給誰呢?”柯母說道。
柯萊神色不耐:“我沒心思跟你們扯這些,我已經不是你們兒子了,你們要這塊地?”
柯振業就看他這副高傲的模樣不爽:“這塊地是我們爺爺的,你過繼了,這塊地本來就應該是爸媽的!”
柯叔公又要說話,柯萊輕笑一聲:“八二年分地的時候,這塊地是根據四個人分的,我,爺爺奶奶,叔公,并沒有你們的分,你們都是非農業戶口,即便這塊地收上去,也不可能是你們的。”
“你已經不是我們家孩子了,也就不是爺爺的孫子!”柯振業急沖沖地說道。
柯萊像看傻子一樣看着他:“即便爺爺走了,我和叔公的戶口還在,農戶不銷,這塊地就是我和叔公的,你們是根本不可能有繼承權的。”
柯父柯母有些傻眼,承包制以後他們都以為這塊地就是自家的了,還暗自歡喜以後還能在農村多一塊地。
“做了城裏人還想要農村的地?哪有這麽好的事情!”柯小嬸冷笑。
柯振興不滿地說:“那我們家的房子呢!”
“你們家的房子你們也沒法動啊,你們戶口都在城裏了,鄉下的房子你們留着有什麽用。”村裏人忍不住說道。
“那我也是我們家的房子,柯萊都過繼了!那是祖宅。”柯振業瞪着眼睛說道。
柯叔公怒道:“好好好,你家的祖宅,我們搬出來!還給你們!”
“你們有沒有良心!小叔這麽大把年紀了!”柯二叔怒目而視!
“建黨啊,你們不在,你爹娘可都是你小叔和阿萊照顧的!”
“你們在城裏又不回來的,又何必呢,你們城市戶口的,房子留着又能幹嘛。”
村民們紛紛勸說。
柯萊拉住柯叔公:“好,我們搬出來,叔公,咱們自己造!”
在村裏人都指指點點中,柯家人無功而返。柯叔公和柯萊硬氣地從老房子裏搬出來,這房子還是柯父柯母成婚時造的,沒想到沒幾年柯父柯母就進城去了,兩老勤勤懇懇,每個兒子造房子他們都幫了忙。
因着跟着大兒子,覺得要傳下去,所以造的很用心。柯叔公當兵回來以後,就一直跟着兄嫂過活。
兩個人也都沒多少東西,稍微收拾一下就好了,柯叔公一生都是鐵铮铮的漢子,離開這屋子的時候眼中都範着淚光。
柯二叔忿忿道:“以後就當沒他這個兄長,就沒見過他這樣沒良心的!”
柯叔公痛心疾首:“你們爹娘多好的人,怎麽會養出這樣一個白眼狼。罷了罷了,總歸以後橋歸橋路歸路。”
柯萊安慰道:“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以後造一棟更好的。”
柯叔公心氣大,咬着牙說道:“阿萊,這口氣你不争也得争!”
柯萊和柯叔公只能暫住在柯小叔家,柯萊就在原本的廠房裏頭劃出一塊地方,弄個小閣樓,到時候先住到廠裏去。
柯家人一鬧騰,原本在村裏不怎麽好的名聲就更差了,柯父柯母也找了不少人問了農村地皮的事情,得到的答案都令人失望。
柯父狠狠地抽了一口煙,道:“算了,不管他了,他虧死也不關我們的事情!”
柯母痛心,六七千啊!
許願的書銷量越來越好,不光是滬城,還賣到了別的省份去,化學寶典一出來,已經可以放開手腳地直接投入一萬冊。
出版社也終于有了起色,他們和大學合作,鼓勵教授們投稿,并且給出一個不菲的價格。
許願也繼續寫,精簡版寫完了,寫一本專門的習題冊,把高考的卷子都拿過來比照,針對題型做系統整理。
這一段時間柯萊也忙,時常在鄉下看顧,偶爾過來也只能匆匆吃個飯,十一月底,柯萊的廠房就建好了,鋼結構的廠房建起來很快。
立即就把設備擡進去,可以開始招工了,村裏的年輕人不少,柯萊給出一個月二十五的工資,這樣的工資跟城裏都差不多了,不樂意那就是傻子了,總歸現在也沒農活,就當做個零工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