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朝不慮夕
? 祁珩出了教坊司,撣撣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又将衣服上的褶子一一捋順,才大步的走了出去。
月色朦胧,高懸着的圓月挂在西市翹起的飛檐上,月暈如霧,襯得周圍的天幕透出點蟹殼青的色澤。
戈載駕着馬車候在教坊司後的暗巷中,見祁珩從裏面走了出來,吐去嘴裏叼得枯草,從車上蹦下來道:“爺,你這算是出來了。一更三點敲響暮鼓,早就過了夜禁的時刻了。雖說您是大齊的王爺,被人看見深夜出行,總歸不太好。”
祁珩挑眉,回身一頓,“你是候久了時辰,這抱怨也多了些?”
聲音怒喜難辨,他作為下屬,不是替他擔憂麽?身在教坊司那樣的地方,呆久了難免被有心人看了去說些閑話。不過他家主子似乎也沒有要解釋的意思,他不敢多想,便道:“屬下這是擔心您呢?”
祁珩挑眉上車,忽然想起來什麽,問他:“我來時吩咐你辦的事,可辦穩妥了?”
戈載蹦上馬車,揚起馬鞭便是響亮的一聲,“爺吩咐的事兒,哪敢怠慢?”
昨日他因去查探當年江家一案,親自去了趟刑部,兩個月前在教坊司發生的詹事坊左中允大人公子被殺一案,如今有了些許眉目。他漫不經心的翻動卷宗,一面聽着刑部大小官員議論此事。
正聽到關鍵處,卻看到有下屬進來禀報,說教坊司上交了一方物證。
他略略看去,幾乎一震。
那絲帕染血,上繡翩翩而舞的紫蝶,帕子的邊角繡了個楷體的“妙妙”二字。
他幾乎是眸光一冷,不由自主的上前一步,刑部的侍郎蕭欽正在審視那方絲帕,見他似乎來了興趣,便将那帕子遞到他面前,道:“王爺識得這帕子,可知道這是誰人所有?”
他眸光一凜幾乎就以為那是顏辛楣遺失的帕子了,可是他知道那不是,因為那方帕子還在他手裏。
是有人想要陷害她?
蕭欽定定神,看見祁珩目光深遠,料想他也是知道些什麽。作為下官他不便多問,只将帕子交給身旁綠色官府的司務,饒有興趣道:“我看這西域進貢的天蠶絲所得不多,你去查查這些年都賞給了哪些王公貴族。”
默了片刻,指腹輕擦帕角那二字,又道:“去查查燕京貴女中有誰名字帶了‘妙’字。”
Advertisement
司務領了命出了門去,祁珩看着那人遠去的背影,忽然想知道如果顏辛楣被牽扯進這件殺人案中,以她那性子究竟有多沉得住氣?抑或只是只狐假虎威的紙老虎,屆時怕是要吓得哭了。
顏辛楣清冷如霜雪的眸子在他腦海裏浮現,他微勾薄唇,他倒是從未見她害怕的模樣,倒是有些期待。
初冬天氣寒冷,街上騰起了一層薄薄的霧,偶有岚風吹過,帶起他的袍角。
戈載搖搖晃晃的駕着馬車,祁珩回身望了一眼繁華如織的教坊司,臉上沉重肅殺,若是他的人被傷害一絲一毫,他定然不會放過他!
天色已經全然黯淡下來,屋子裏沉香袅袅,顏辛楣捧着那方帕子已近看了許久。
半夏候在一旁,不敢打擾,末了只見她懶懶的将帕子交給她,吩咐道:“去,燒了。”
半夏有些意外,這可是自家主子最喜歡的絲帕,以前剛繡成的那兩只紫蝶的時候,姑娘愛不釋手的拿出來看好幾次,好不容易尋回來在,怎麽又不要了?
她接過,有些可惜的往爐子走去,忽又聽顏辛楣沉吟的聲音,“算了,留着吧。”
她方才拿着帕子,明明是安然的回到了她的手上,她卻總有股不安的感覺,似乎将要發生什麽事,自從重生以後,她的警覺性異常的靈敏。她始終覺得這帕子很危險,卻又感覺祁珩不會害她......
“姑娘,那到底是留還不不留啊?”半夏嘟嚷道。
顏辛楣揉揉發暈的頭,頭疼道:“扔到我看不見的地方,省的見了心煩。”
銀朱服侍她就寝,笑吟吟道:“姑娘喜歡新鮮的,趕明兒讓府中趕制幾方,讓姑娘換着用。”
半夏道:“你就別打趣姑娘啦,這帕子不吉利,姑娘看見心煩也是應該的。”
頓了頓又對顏辛楣遲疑道:“不是我說,那教坊司的渺渺小姐,看上去人挺好的,爽朗大方,可我總覺得有些慎得慌,有哪裏不對似得。”
顏辛楣瞥了她一眼,“莫要胡說!”江渺渺那人性子便是如此,上一世她待她那樣好,她不該疑心她的。
半夏住了嘴,可心裏還是忍不住去想。
顏辛楣眼皮跳的厲害,似危險逼近般壓得她喘不過氣來,她望了望窗外如織,照得牆畔的叢竹隐隐綽綽。不知怎的,她想起了那日窗邊臨風的祁珩,高大挺拔的身材,一身茶色羅織交領長袍,沉穩如巍峨的高山,便是站在那兒,她的心也安定了不少。
訾王那個人,相識不過數月,相見不過幾次,言語間總是不放過她。看似溫和有禮,實則冷淡疏離,偶有親昵之意卻不顯輕浮。
她一時倒是難以猜透他是個怎樣的人。
顏辛楣頭一夜惶惶不安的睡去,果然第二日便出了事。
翌日,顏辛楣正在梳妝,前院的管家派人來通知顏辛楣,說是前廳來了官家的人,指名她要見上一面。
她登時疑惑,官家的人為何要見她一個深閨中的姑娘,何況她的身份不低,豈是說見就能見得?可顏諸差人來喚,分明也是同意的了,難道是上次靈山寺一案?
她心中疑問百轉千回,終于到了前廳,便見一屋子人的都在,虞氏心急的看着她,眉間有些擔憂,陳氏則是掩不住嘴角的得意。顏諸則是高座堂上,面色黑沉的可怕,他的身邊坐了個青年。
那青年頭戴烏紗帽,身穿緋色團領衫,腰間束玉帶,石青緞的補子上繡着孔雀,看去氣宇軒昂,也是青年才俊。想起最近發生的事,顏辛楣便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
顏辛楣向父母行了禮,又朝那人屈膝行禮,沉靜道:“不知蕭大人召見小女子是為何事?”
蕭欽有些意外,她沒有見過他,卻一眼能看出他的身份來,便笑道:“今日唐突前來,實則冒犯了姑娘,請姑娘諒解則個?”
他身居高位,卻态度謙卑,言語之間進退有禮,顏辛楣對他有多生了幾分好感,遂道:“左不過言談幾句,簫大人有話不妨直說。”
待顏辛楣在下首坐定,他才開口道:“不知姑娘可知近來教坊司時發生的左中允大人的公子被刺殺一案。”
話語一出,堂中氣氛忽然一凜,本就沉默無聲的顏諸,此時鷹眼如毒刺一般直直的刺向顏辛楣。前幾日才被抖落出來暗自去了教坊司,顏諸怎能不心生懷疑?
半夏也是一驚,心髒幾乎驟停,有些擔憂的瞥向顏辛楣。
顏辛楣鎮定自若,仍是溫和的笑道:“前些時日從靈山寺不慎跌落,受了些傷,在府中将養了好些時日。侍女們為了給我解悶講給我聽過,原以為是捏造出來的,沒想到竟是真的。”
蕭欽看着她臉上毫無破綻的笑意,她的一番話将她的嫌疑撇得一幹二淨,幾乎連他都信了。
“可是不巧,蕭某在教坊司尋到一件物什,打探之下,才知道可能是三姑娘的東西。”
聽到這裏,顏諸的雙手握手成拳,雙眼似要噴火般,卻還要生生的忍着,顏辛楣如此鎮定自若,他倒是相信她是清白的,否則也怪他狠心無情。
“簫大人這是在懷疑那日我去過教坊司?”顏辛楣擡眼看着她,一雙眸子凜冽。
蕭欽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張白帕子,在堂中衆人将它打開,顏辛楣眸光一凝,眼底一閃而逝寒光。
虞氏幾乎是吓了一大跳,驚呼道:“妙妙!”
蕭欽仍是萬年不變的笑意,看着顏辛楣緊繃的臉,緩緩道:“三姑娘不妨先看看這張絲帕,可熟悉?”
他修長的手雙手将那染血的絲帕遞過去,顏辛楣冷冷一瞥,沒有接。
“簫大人這是什麽意思,難道以為我一個女子去教坊司那樣污穢的地方?”她語氣不善,眉毛高揚,“還是說簫大人以為我與那樁刺殺案有關?”
她句句如鋒芒,咄咄逼人,渾身如同長了刺的刺猬一般容不得人靠近。
蕭欽也沒有惱,收回了那張帕子,将邊角亮給她看,上面繡成的楷書“妙妙”二字幾乎刺痛了她的眼。
蕭欽溫和笑着,慢條斯理道:“我特意命人打聽過,上次中秋盛宴之日,齊家的十七姑娘曾見你拿出來,便是這張絲帕。”
虞氏眼睛瞪着了,死死的将那帕子望着,她記得那帕子紋飾,與眼前這方一模一樣。
“五年前西域進貢了一批天蠶絲,皇帝賞了一匹給宮中的忻貴妃,一匹賞給了當時的刑部尚書江大人,還有一匹便是給了鎮國侯府。可惜江府後來被抄了家,如今便只有鎮國侯府了。”
顏辛楣直直的盯着她,清冷的眼底毫無懼意,“蕭大人,你錯了,這方帕子不是我的。”
“如今證據确鑿,如何證明不是三姑娘的。”
“看來蕭大人不給小女子安個罪名怕是不甘白來侯府一趟。”
“第一,我一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看見鮮血也會吓的不輕。”她頓了頓,篤定道,“第二,我根本就沒遺失這方絲帕。”
正在這時,半夏捧着盒子進來,俯首道:“姑娘前段日子命我收了起來,婢子收的好好地。”
盒子打開,裏面赫然是另一張紫蝶紋飾的天蠶絲帕子,邊角也繡了“妙妙”二字。
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恍然擡頭便見顏辛楣笑吟吟的眉眼。
“你那張帕子是假的,上面的針法不是我親手繡的,這張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