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首月明
? 車內光線晦暗,那人如俊朗的側臉隐在陰影裏,暖香袅袅,若有若無的松柏之香萦繞,是祁珩。
顏辛楣打了個哆嗦,心中不滿道:真是陰魂不散,走哪兒都能碰到這位爺。
祁珩倒是不在意,毫不避諱的目光打量她。發髻散亂,渾身髒兮兮的,左手手臂上還流着鮮血,将衣袖染得血紅,然而她卻連眉頭都未皺一下。
“好巧,沒想到會碰到訾王爺。”
祁珩見她似乎不大情願見到他,于是點點頭,一本正經道:“你可以随時下去。”
顏辛楣抿着唇,碰個了釘子,只能打碎牙和着血往肚裏吞。
“過來坐。”祁珩見她僵持着彎腰的姿勢,拍了拍身邊的紫檀木的座墊,如今冬日上面已經鋪着厚厚的蓮紋錦緞。對于顏辛楣這種雙腿酸軟的人來說很是誘人。
但顏辛楣瞥見他不懷好意的笑意,沒有動。
忽然車輪像是碾過一粒小石子,整個車身猛地一陣颠簸,顏辛楣早就雙腿無力,此時竟向祁珩跌去。
她瞳孔一緊,一張俊臉越來越近,她來不及避開,于是穩穩當當的撲倒在祁珩的懷裏。
“原來三姑娘喜歡投懷送抱這樣的方式。”耳畔那人的聲音低啞魅惑,帶了絲笑意。
顏辛楣手臂生疼,一個嬌生慣養的姑娘哪裏受過這樣重的傷,她腦子有些糊塗,想起祁珩方才那句“好髒的小野貓”。心中升起怒火來,索性就着胳膊上的血蹭了他一袖子。
祁珩只覺得懷中的人挺安靜的,唇角也浮現出笑容來。忽見她一陣扭動,便聽她略帶愉悅道:“放開我。”
祁珩松開手,顏辛楣坐的離他遠遠,得意一笑,仿佛他是一頭吃人不吐骨頭的惡鬼一般可怕。
他覺得哪裏不對,這女人受了這麽重的傷卻還笑得出來。
忽然他低頭一看,茶色羅織的袖口上面繡成的白鶴被血染得通紅,已經髒污。
Advertisement
“你--”祁珩皺眉,卻看見顏辛楣忽然一頭栽了下去。
他大驚,一個抄手就将她撈起,才避免了額頭撞上冰冷的地板。祁珩将她抱在懷裏,才發現她蒼白得不見血色的臉,想必是痛昏過去了。
這個女人,明明已經痛到極致卻還要強打精神和他置氣。
“小武,先去醫館。”
教坊司裏,清遠已經回到江渺渺的房內。
“處理好了麽?”只聽腳步聲,便能知道是清遠回來了。
“本來要得手的,沒想到半路有人來了......”那輛馬車黑楠木車身,可知主人身份并不簡單,若是強行殺人,怕是要惹下麻煩。
“那便候些時辰吧,她遲早是要來我這裏的......”江渺渺并不意外,淡淡道。
“你今日沒有客麽?”說這句話的時候,清遠眉睫低垂,掩去眸底的一絲難過。
江渺渺将大袖衫攏的緊了,似是無端嘆了口氣,嘲諷道:“你是多麽希望我和那些臭男人一起?”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清遠遠遠的站着,透過重重帷幕,江渺渺的身影越發纖瘦,“渺渺,蚍蜉悍樹談何容易?“
“即便如此,我也試上一試。”江渺渺一頓,又緩緩道,“此間事了,我就和你遠走高飛,找個誰也不知道的地兒。”
她這樣許諾他,無非是央着他為她心甘情願的辦事,無非仗着自己喜歡她。
飛蛾撲火,他又何嘗不是呢?
“訾王回來了你可知?”
江渺渺回身道:“知道了又如何。”她如今淪落至這樣的地步,難道還指望着他救她出去不成?
清遠清冷的眼眸無甚表情,“那日我見她與顏府的三姑娘在一起。”
江渺渺的笑容凝固,捏着杯沿的手微微一緊,半響低了聲音道,“他作甚、和誰在一起幹我何事?”
她如今這樣的肮髒的身份, 別說說上一兩句話,就是遠遠站着看上一眼都覺得是奢望。更何況,訾王從未正眼瞧過她一眼。
清遠看見她眼底的光芒黯淡下去,知道她縱然嘴上這樣說,但心中始終忘不了訾王,這樣她怎能抛去一切過往和他遠走天涯?
秋風乍起,枯枝敗葉凋零,長街寂靜,只有急促而來的馬蹄聲。
孫行聲音有些急,他揚起馬鞭加快速度,恨不得快些趕回鎮國侯府,“半夏,那個殺手追上來沒有?”
半夏扶着車轅不斷的往後看,帶了哭腔道:“那個殺千刀追着姑娘去了。要是姑娘出了什麽意外,我也不獨活了!”
“半夏姑娘你別急,姑娘大福大命,定能逢兇化吉。咱們這就趕回侯府.......”
這事兒哪能說得準,姑娘身子骨剛好怎能躲得開危險。
“要不是為了救我們姑娘才不會自個下馬車呢,都怪孫行你駕車不快。”
半夏心中料定顏辛楣死定了,越想越害怕,最後竟大哭起來。
孫行一面駕馬,一面還得安慰這個小祖宗,心中也是心急的不行。
正在這時,前方一隊人馬正拐個彎向這邊駛來,黑色的翼冠和披風的護衛疾馳而來,為首那人穿麒麟服,系以鸾帶,腰佩繡春刀,正是陸禹。
陸禹顯然也看見孫行和半夏,便一勒馬穩穩停住在他們面前。
“半夏,發生了何事,為何你一副愁苦樣?”
半夏幾乎怔住了,眼淚還挂在臉上,看見陸禹如同看見救星一般,急道:“陸大人,快去救姑娘,姑娘出了教坊司以後便被一個蒙面的男子追殺!”
陸禹眉間一凜,殺氣頓現:“妙妙往哪個方向去了?”
半夏抹了把眼淚,道:“在永寧坊.......”
話還未說完,馬蹄揚起的塵沙便糊了孫行和半夏一臉,陸禹已經駕馬離去,身後一衆侍衛也随之而去。
塵沙漫天,長街又漸漸恢複寂靜,半夏啜泣道:“孫行,你說陸大人會保護好姑娘嗎?”
孫行見陸禹心急的模樣,有些感慨,“姑娘以後畢竟是陸家的夫人,按大夫人的話來說就是板上釘釘的事兒。陸大人又怎麽保護不了自己的夫人呢?”
半夏沉思想了想,孫行笑嘻嘻道:“你就別瞎操心了,吉人自有天相,姑娘一定沒事兒的。”
孫行的話也沒起多大的用處,半夏仍是不停回頭向永寧坊的方向望去.......
顏辛楣不多會便醒來,入目處是藍布棉門簾,布置簡單樸素,屋子內彌漫着濃濃的藥香,看來是個醫館。
她一動,扯到手臂,一陣鑽心的疼。全身上下也是酸痛,也使不上力,索性就躺在床上。
“你醒了,要不要喝點水?”
顏辛楣轉頭,才發現祁珩竟也在,坐在一旁的圓椅上靜靜的看着她。
錦衣華服的男子在這樣一間簡陋的房間,到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
顏辛楣狐疑的看着他,又猛地将被子拉起來瞧了瞧,看見衣服已經換了,傷口也包紮了。也是,不換衣服怎麽包紮傷口,那麽......
她的臉頓時沉了下來,目光陰毒的瞥見一旁雲淡風輕的祁珩。
祁珩臉一黑,居然認為他乘人之危麽?
“三姑娘,難道你以為堂堂一個醫館,就沒有女醫者麽?”
顏辛楣想想也是,是她敏感了。誤會祁珩這事兒是她不對,想到祁珩又救過她的命,頭一低,打算勉強認個錯。
卻不料圓椅上優哉游哉的那人唇角浮起一個冷嘲的笑容來,“伺候人這等事兒,難道還要本王親自來?”
顏辛楣眸子一冷,到了嘴邊的話,又生生噎了回去。
堂堂訾王不僅潔癖,還小氣。
“你手臂還疼麽?”來的途中,她縱然已經昏迷過去,然而額上冷汗涔涔,将細碎的額發打得濡濕,一面緊緊的拽着他的袖子不放,一面細不可聞的□□。
那會已經痛的臉色蒼白。
顏辛楣自幼身體不好,現在的她大病初愈身子骨未好全,便又受這等波折。
她搖搖頭,定定的看着他,不說話。
祁珩兀自笑了起來,斂去了淩厲,笑容泛着微微的溫柔,“你倒是命好,一回再靈山寺從幾十階臺階上滾落下去,一次突遇刺客,險些都無大礙。”
說不出是諷刺還是真的誇獎。顏辛楣垂首,不接話。
“多謝訾王今日相救,改日定當重禮相謝。”她說得陳懇,态度認真,倒讓祁珩有些不适應。
他大度一揚手,從圓椅上站起來,拂去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子,道:“本王還有些事兒,待會便派人将你送回鎮國侯府。”
顏辛楣點點,笑道:“訾王慢走。”
已經走到門口的祁珩忽然頓住步子,回身瞧見她笑得溫婉的模樣,平時裏兩人一見面不是冷嘲熱諷便是争鋒相對,很少見她露出這麽無害的樣子來。
祁珩黑沉的眸子有些朦胧,像覆上的輕紗,掩去眸中些微的冷冽。
頓了片刻,祁珩道:“重金感謝改日再談,先将今日的藥錢結了,一共五兩銀子。”
果然小氣!
顏辛楣恨得咬牙切齒,手指關節捏得咯咯作響,看着祁珩的背影便升起一股子怒火來,燒得她有些不甚理智。
其實,他能在這裏守着等她醒來,其實也是為了保護她吧。畢竟有人要殺她,若是他将她扔在這裏不管,那人很快就會追來。
顏辛楣瞥見他離去的身影,步履從容,卻隐透着急促,想必今日他是有要事在身的,途中遇見了受傷了她,便臨時改變行程将她送來這裏。
心裏有根弦到底被撥動,一種異樣的感覺的充斥在心裏,她卻任由踏蔓延下去......
祁珩挑簾而出,侍衛正在和醫館大夫結賬,戈載搓着手從外面進來,看見祁珩便道:“爺,您大老遠的召我來是何事?”
祁珩看向裏間,淡淡道:“一會你将顏三姑娘安然無恙的送回去。”
戈載好奇想裏面探了探頭,又聽祁珩微冷的聲音,“若是哪兒有損傷,你便是也脫不了幹系。”
“爺,您是找一位姑娘?”外面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大夫的聲音有些急促。
“她在哪裏?”
“在裏間呢?另一位爺正守着。”
“病人需要休息,您帶着這麽多人,又拿着刀,要是吓到其他病人又怎生是好?”
雜亂的聲音總算小了下去,但更為急促的腳步聲去越來越近。
來人分開簾幕,修長的指間卻停頓在藍布棉門簾上,四目相對的一剎那,空氣都微微凝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