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再次相遇
? 府中夜宴尚未開始,前廳有陳氏忙着,虞氏正打算回屋子,忽見前方一青年男子,着墨綠鍛團雲紋的對襟袍衫,袖口用銀線繡着半開的忍冬花,眉目清秀,看見虞氏,點頭道上一句:“夫人安好。”
虞氏愣住,道:“你不是同妙妙在楓亭中下棋,怎生來了這裏?”
陸禹怔愣住,不解道:“我随父親來府中給伯父祝壽,這不是正要往蘇慕閣走,夫人難道也是從那邊過來的?”
卓媽媽大驚失色,心知定然壞了事兒,再一看虞氏的臉色果然不好,臉上也浮現出隐隐的擔憂起來。恰在這時,有朱衣的小丫鬟從垂手的拱門處急急忙忙的跑來,看見虞氏慌張道:“夫人不好了!”
“放肆,夫人好着呢!小蹄子混說什麽?”魏娘訓斥道。
朱衣丫鬟也是被吓着了,臉色蒼白,“是姑娘們不好了,三姑娘和四姑娘在佘院落水了。”
虞氏一聽險些暈過去,臉上因激動浮現出一抹紅暈,魏娘連忙扶着她,這才穩住身形。陸禹聞言也是大驚失色,卻強制鎮定道:“夫人請放心,我這就去看看。”言罷,竟也是失了平日的沉穩,長腿一跨,便往佘院的方向去了。
虞氏稍稍平靜下來,又恢複端莊之姿,萬不能因為動氣而傷了腹中的那個孩子。她冷靜下來,語氣有些冷:“卓媽媽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不是說在楓亭下棋麽,怎會又落到佘院的沁水池中了。”
卓媽媽也是焦急之色,不知該說些什麽好,虞氏甩袖也不理會她,心急火燎的往佘院趕去。
佘院裏,顏辛楣和顏辛夷已經被仆役救了上來,一大群的人圍着噓寒問暖,顏辛楣尚且清醒,呆呆的坐在地上,像是被吓的失去了魂魄,然而顏辛夷卻是已經不醒人事。
這一場變故來的措手不及,鎮國侯府一片混亂,顏四姑娘不省人事,丫鬟婆子們都着急的按壓着她的肚子,讓她把喝進的水全數吐出來。
銀朱趕到的時候,顏辛楣正在瑟瑟發抖,看見她的第一句便是:夫人怎麽樣了?
銀朱抿着唇,緊握着她因冷而顫抖的手指,低聲道:“姑娘放心,有卓媽媽陪着,夫人沒事兒。”
顏辛楣松了口氣,又愣坐在地上,如墨色般長發散落下來,緊緊的貼着後背和臉頰,更襯得一張小臉更加蒼白。她有些嫌棄的看着自己的衣裳,出來的急來不及穿披風,只有單薄的煙羅軟紗對襟襦裙。此時在水裏這麽一浸,纖細的身材顯露無疑。
岸邊上立着的那人,仍是冷眼旁觀一切,但那雙眸子卻是炙熱的盯着她。
“無恥!”顏辛楣打着顫吐出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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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聞言一笑,黑沉的眸子也染上笑意,頓時融化冰雪似珠玉光華流轉般,他無聲開口:“彼此彼此。”
眼前的女子緊緊抱着自己的身子,有紅襖的丫鬟拿來大氅給她披上,正準備扶她回屋。她回頭堪堪的一眼,被水汽氤氲的眸子少了那份冷冽,卻多了些溫和,顫顫發抖的模樣,看上去嬌弱可憐,這幅模樣倒像個規矩的世家姑娘。
顏辛楣被銀朱扶着站起身來,顏諸也在這個時候趕到,臉色不顯威嚴卻透着隐隐的怒氣,他看了一眼地上昏迷的顏辛夷,再冷冷一瞥渾身濕透的顏辛楣。
“這是怎麽回事!你和辛夷好端端的來這裏幹什麽?”
顏辛楣被凍得牙齒打顫,加之身子還很虛弱,她無力的倚靠着銀朱,淡淡的瞥了一眼顏諸,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正在這時,一聲驚喜的聲音響起:“四姑娘醒了,肚子的水全部吐出來了!快來人,扶四姑娘回屋!”顏諸明顯被這聲音給吸引過去,他大步一跨,越過顏辛楣去查看四姑娘的情形。
顏辛楣垂下眼眸,并未回頭,只淡淡道:“走吧。”
身旁那男人還在,看來是不打算離開的樣子,顏辛楣也懶得管他,徑直從他身旁走過。熟悉的松柏之香頓時撲面而來。
正在這時,忽然聽得身後微弱的聲音,一字一句道:“我與楣姐起了争執,楣姐不小心推了我一把......”話至末尾又漸漸聽不見了。
“父親,楣姐不喜歡我,要置我于死地,那位紫衣大人都看見了!”最後一句話,竟是掙紮着起來,厲聲一指。
現在顏辛夷這樣虛弱,她卻一聲不吭的走掉。怎麽來看都是她的嫌疑要大多。可是她畢竟是顏府的嫡女,父親在官場這麽多年,很多事都瞞不過他的眼睛,那麽這些事顏諸心中多少也有個數。
顏辛楣腳步一頓,她離那人只有一步的距離,她揚起下巴,輕蔑的笑笑。
說你呢?看見我推她了麽?
清清楚楚。
有多清楚?
全部。
他笑笑,顏辛楣也笑笑,眉梢眼角都是溫潤的笑意。兩人無聲之間,眼神交彙了幾回,終是無言。她方才擦身而過,池水浸染的冷意散發在她的周圍,令他覺得她帶起一陣陰冷的風。
他望進她眸子裏,白似蒼雪,黑如曜石,幹幹淨淨,似乎一眼便望到了眸底。可是他知道,這女子的笑容極淡,卻始終讓人捉摸不透,還真是一個有趣的人.......
顏辛楣朦胧的眸子裏忽然褪去冷意,她掙着半夏的手腕回身道:“四妹混說什麽?我大病初愈,腕力虛浮,怎麽将你推的下去?”
顏諸這才回首,看見槐樹下立着的高大的男子,眉目如刃,直直的剜進他的心裏。顏諸一愣,俯身道:“您來了這裏麽?”
“本王覺得侯爺的院子布局別具一格,于是四處走動走動,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這裏。侯爺莫要見怪。”那人開口,不如當日那般陰沉,反而是沉穩有力,有着上位者特有的氣質。
顏諸見他也恭敬起來,笑道:“真是讓訾王爺見笑了,鄙府一點私事擾了王爺的清寧。王爺前廳請。”說着做了個請的姿勢。
顏辛楣微愣,訾王?不是說在南靖麽,怎麽回來了?她對着這個訾王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大齊骁勇善戰的大将軍,亦是當今聖上最小的弟弟,聖眷加身,很得皇帝的喜歡。
訾王爺颔首,轉身往院外走去,忽聽見身後撕心裂肺的聲音,“王爺,你替做主啊,小女子被家姐推下去的時候,您明明全都看見了!”顏辛楣一愣,訾王也是怔住。
“放肆!豈容你和王爺這樣說話!”一向怒不形于面的顏諸也動了氣,“暖玉,快扶四姑娘回屋,好生找個大夫看着!這件事等身子痊愈了再問。”
顏辛夷眼中的星光忽然寂滅,忽然見訾王回過身來,嘴角浮起一個極大的笑容,她微愣,眼中的星火又重新燃亮起來,她期許聽着他略帶冷的聲音道:“抱歉,我什麽也見着。”
言罷,拂袖轉身離去,剛好看見一身藍色錦緞對襟的陸禹正急忙的趕過來,清雅如高空月色,散發着淡淡溫潤的氣息。他輕瞥,微冷的眸子沉了沉。
顏辛楣還是一副蒼白病弱的模樣,冷冽的笑容浮動在唇角。他衣帶翻飛的從她身旁擦身而過,身子往她身畔傾了傾,琉璃色的眼眸裏流露出薄寒,他壓低聲音道:“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
顏辛楣一愣,頓時咬牙切齒起來,她不需要欠任何人的人情!
訾王聽着她磨牙的聲音,滿意的笑笑,心情暢快的離去了。身後傳來微弱的陸禹輕微的斥責聲,卻沒有聽見她的聲音,想必已經是說不出話來吧。
陸禹見佘院裏手忙腳亂的一群仆役,顏辛楣蒼白着臉,看見他來只是虛弱的一瞥,他心中泛起疼痛來,将她身上披着大氅裹得越發緊了,一把将她抱在懷裏,急急的往蘇慕閣的方向而去。
顏辛楣只覺忽然撞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她努力的擡起眼皮便看見緊皺眉頭、怒氣沖沖的陸禹,她忽然覺得心安,喃喃喚道:“陸禹,你來了。”
陸禹抱着她的手力道收緊,低聲道:“我不在的時候你還真是愛惹事,走個路也能跌進池子裏。顏辛楣,你是真是不讓我省心。”
顏辛楣聽着他低斥,心中反而愈加安心,耐不住漸漸模糊的意識,放心大膽的暈過去了。
顏府這一出是午時,晚間的壽宴顏府如舊舉行,只是顏諸的臉色總歸不是很好,差人去問候兩位姑娘幾次,才放下心來。虞氏下午去看過顏辛楣幾次,尚在昏迷中,又按捺不住情緒,抱着她暗自哭泣了幾回,連卓媽媽都攔不住。
虞氏心思細膩,性良善,最見不得自己的骨肉受苦。前段時間靈山寺那一出,已經驚吓了她一次,這一次顏辛楣尚未痊愈又跌入冰水中,着實把她吓得不輕。
夜色暗沉,燈火迷蒙,顏府高挂着大紅宮燈,映着高空弦月層層雲霧,席間夠籌交錯,杯酒相碰聲如高臺上樂師指間跳躍而出的音符。顏府祝壽聲不絕,顏諸的臉色也總算和藹起來。
宴席的陰影處,一雙手正執着白玉瓷的杯子,那雙手骨節修長卻并不白皙,虎口處有些許的老繭,像是常年與兵器刀戟為伍,在戰場的風沙打磨出來的傷痕。
他漫不經心的晃動着酒杯,一雙黑沉的眼眸仿若這夜色般迷離,仿佛靈魂早已不在此處。
下屬見他握着酒杯已有好些時辰,便提醒道:“爺,是在想侯府的三姑娘?”
他搖晃酒杯的手一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幽深的眸子盯得他下屬有些發毛:“辰戈,有時候太聰明反而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死的。”
辰戈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笑道:“主子這麽疼愛屬下,哪舍得殺了屬下呢?”陪了他出生入死十幾年,主子的性情他還是摸得清楚的。
祁珩白了他一眼,若有所思道:“你覺得那女人怎麽樣?”
辰戈笑了笑,思索道:“您是說三姑娘,屬下覺得很好啊,有膽識,又冷靜,簡直不是一般的世家姑娘,比尋常女子有烈性。”
祁珩沒說話,顯然是有些認同,不肯定也不否認。辰戈見他沉吟的模樣,忽然大驚失色起來,揚高了聲音道:“爺不會想要娶了顏三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