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入教坊司
? 秋意漸濃,寒風從北方吹來,吹黃了樹葉。
這幾日虞氏胎動得厲害,為了虞氏的靜養,顏侯爺将府中事務開始交給陳氏打理。這對顏辛楣來說,無意是個不好的兆頭。
這日,顏辛楣起了個大早,半夏正伺候着穿衣,忽看見辛楣皺眉問道:“半夏,你知道除了陸禹,這京中可還有什麽青年才俊?”
半夏手上的活不停,笑吟吟道:“姑娘有了一個陸大人還不夠嗎?我看着京中就沒有人能比得過陸大人了,能得聖寵,年輕有為,更重要的是對姑娘一心一意了。”說着臉上洋溢的笑容比顏辛楣還要燦爛。
顏辛楣搖頭笑笑,卓媽媽手裏捧着一堆芙蓉蓮紋錦緞進來,正巧聽見,“你個小妮子,主子豈是你能議論的?”
顏辛楣聽見她們吵嚷,心裏卻靜的很。這幾日她一直在思忖,她一個深閨女子,困在這幾尺青牆內,外面的情形也不得知。前世顏府覆滅前夕,她卻是一點都覺察都沒有。這一世要挽救顏府和她的性命,她就必定得有行動才是。
雖然陸禹身在朝堂,她可不能把他牽扯進來,父親更是不可能和她談論朝事。
那麽唯一的去處便是那裏了,前世她在那裏呆了許久。知道哪裏是達官貴人所在之處,在那裏必定會知曉很多消息。
但那裏,也是她一輩子的噩夢。
銀朱正在妝匣裏搗鼓,半晌翻出一對發簪,問道:“姑娘今日要簪哪支,是點翠蝴蝶釵,還是前些日子剛做好的這對梅花碧玉簪?”
顏辛楣淡淡道:“什麽也不帶,半夏給我梳頭,銀朱你去二哥房內借一套男裝。我今日要出去。”
卓媽媽放下手中的錦緞,有些疑惑道:“姑娘穿着那樣是要去哪裏?陸府來了人,說是陸大人下午約姑娘一起去看前些日子進貢的那批西域馬。”
顏辛楣頓了頓,西域馬?上輩子陸禹可沒說過要帶她去看西域馬,難道因為她的重來,導致一切都改變了?
“給陸府就說今日不舒服,見不得風。”半夏将她的頭發全部束了上去,又用象牙質的發冠固定,本來她就長着美,這劍眉再一畫,活脫脫一個俊俏的公子哥。顏辛楣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很滿意,又道,“這件事別告訴爹娘,我出去一會兒便回來。”
卓媽媽嘆了口氣,終是沒有說什麽。
府中馬車上了集市,熱鬧熙攘之氣頓時拂面而來,一路上都是叫賣之聲。顏辛楣命馬車在一個小巷停下,打賞了銀子便拉着半夏鑽入巷子。
Advertisement
半夏不解辛楣的意思,看見小巷黑黝黝的,心裏有些害怕。哆嗦道:“姑娘,我們要去哪裏啊?怎麽走這種地方啊?”
顏辛楣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輕描淡寫道:“我們去平康裏。”
半夏驚呼,“姑娘要去教坊司!那種地方怎麽能是好人家的女孩子去的地方,要是被侯爺和夫人知道了,非得罰姑娘跪祠堂不可!"
是的,教坊司。說的好聽叫樂坊,說的難聽無非是妓院,專給達官貴人取樂的地方,那裏的姑娘多半是罪人之女,送到教坊司一生為奴,沒有刑部的特赦文書是不能贖身的。她貴為燕京權勢一族的侯府嫡女,落難到教坊司以後,那些歲月便成了她一生無法回顧的噩夢。
那裏帶給她的痛苦,不必陳氏和顏辛夷的少。
顏辛楣和半夏進了平康裏,從一條小巷繞到了教坊司的後門。半夏簡直對自家姑娘這輕車熟路的樣子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顏辛楣也不含糊,直接給了後門的門童一錠銀子。再附上一張紙條,目光淡淡道:“請将這個送到江渺渺小姐的手裏。”
那個門生穿着褐色的短衣,看見顏辛楣的一霎目光裏有些驚豔,心裏暗道:這麽白生的小哥兒,想必是背着家裏來找樂子的,看不起那些尋常的官妓。嘲諷道:“知道什麽地方嗎?教坊司豈是你們這些平頭百姓能進的,這裏可是官老爺尋歡的地兒。知道江小姐身價多少嗎?”
顏辛楣毫無畏懼,她勾了勾唇,淡然道:“你只需把這封信送到,這錠銀子也是你的。”說着,她又拿出了一錠銀子在門生面前一晃,這人馬上露出貪婪的光,接過銀子和信就進去了。
“姑娘怎麽就知道江姑娘會見我們?”半夏有些不解歪着脖子問。
辛楣笑了笑,道:“我就是知道,我知道東西可多了呢?”那封信上多的不寫,只寫了“溪漢坊、江康”幾個字。卻能穩穩的戳中教坊司這位琴棋書畫一絕、深受達官貴人喜愛的江小姐的痛楚。
那姑娘是早年是官宦人家的小姐,族中食君之祿,幹的卻是違逆的事兒,與官匪勾結,貪污銀子達數百萬兩。皇帝發現後便抄家,男丁流放,女眷沒入教坊司為奴。這江渺渺家中有個表哥,兩人情投意合。本來這位表哥也是在流放之列,江渺渺愣是花銀子将他保了下來。如今偷偷安置在燕京以北的溪漢坊,每月江渺渺便偷偷給些銀子接濟他。
果不其然,很快,裏面就傳來消息,江渺渺想與顏辛楣見上一面。
進了江渺渺的房間,便見重重帷裳翻飛,素白的紗幔上用金線繡着半開的芙蓉花,顏辛楣看門的瞬間,風從外面湧進,一個身姿窈窕披輕紗,隐在帷裳後描眉的人兒便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瞬,顏辛楣瞳孔一緊,前世的記憶從腦海裏閃過,熟悉的氣息撲面而來。
看來,她不在的時候,這個人便是如此灑脫,真是從來都沒變呢。
“還以為是個俊俏的公子哥,沒想到卻是個美人兒。”如空谷黃莺般清脆的聲音,帶着女兒家的嬌滴滴。江渺渺轉過身來,放下手中的眉筆,朱唇綻放成一個妖嬈的姿勢。
顏辛楣腳步一頓,複又笑了。“江姑娘真是聰明。”能從兩人清淺的腳步聲辨出她們是女子,她一向不簡單。
江渺渺生的很美,杏眼、柳葉眉、瓜子臉,膚如凝脂手若柔夷,一颦一笑特有勾人奪魄之美。若不是流落到這種地方,也是個清麗姑娘。
“真是有意思,你叫我姑娘?來這兒尋歡的男人那個還當我們是姑娘?這是稱呼那些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我們入了教坊司哪還配得起這個稱呼?”言罷,嘴角勾勒出一個嘲諷的弧度。
隔了重重紗幕,顏辛楣看不清江渺渺的神情,可也知那是那定是自嘲的神情。前世她淪落到教坊司,多虧了江渺渺護着,她也算是她半個朋友。她們一起三年,多少也知道她的一些往事。而現在她卻拿着她的這些傷疤來威脅她,她顏辛楣還真是冷血的的人。
“我不是恩客,稱呼一聲姑娘怎麽了?”顏辛楣面無表情,說出的話清清冷冷。
江渺渺一愣,站起身來,徑直走向桌邊拿起茶杯倒了一杯茶,淡淡道:“進來說話吧?你知道了我的事情,要我辦什麽事盡管吩咐好了。”
顏辛楣看着她将倒好的茶推到了自己的面前,江渺渺外面雖然妩媚,但實則是個爽朗的人。她也不拖沓,直接開門見山道:“事情很簡單,我想知道朝中動向如何?每半月我來一次,屆時江姑娘只需将聽到的告知于我便好。”
江渺渺冷冷的看着她面前的茶杯,道:“只是這些,不需要特別知道哪位大人的消息?”
“不用多此一舉,你照辦就好。”
江渺渺妩媚笑了,玩弄剛染好的丹蔻,悠悠道:“看姑娘也是出身不凡,背後的人也是不得了的大人物呢?”
顏辛楣沉靜一笑,面對江渺渺的問題毫不避諱,徑直答道:“這個你不必知道,按照我的話做便是了。至于江康,只要姑娘好好的,我這邊自會安排,日子也不會過的那樣清貧。至于你,少了與他的來往,也免了他被發現的嫌疑。
這是一個不吃虧的交易,再說,姑娘有把柄在我手裏,這事容不得你考慮。”
江渺渺也是個極其聰明的女子,前世她已經體會到了,不加以顏色相待,她是不會乖乖的聽話的。
“你在威脅我?”江渺渺清冷一笑,眼中流露不滿。
顏辛楣眼底也流露出冷冽來,淡淡道:“不是威脅,是與你商量。我有備而來,便不會失望而歸。”
言罷,又放了二十兩的銀子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江渺渺在教坊司日子也不是那麽好過,每月要給江康銀子,又要添置幾套體面的頭面。這些銀子一是給她緩解危機,而是給她心裏墊墊底,讓她知道她不是沒有財力,殊不知這是顏辛楣小金庫的一半銀子了。
但她仍然牙都不咬一下,“這些銀子,你先拿着,以後我每月都會付一半。”
江渺渺看了看她,沒有動,半響卻道:“口口聲聲說不嫌棄我們這些賤籍,姑娘卻連口水都不肯喝,這不是嫌我們髒麽?”
顏辛楣低頭看了看面前已經冷卻的茶水,目光清澈,緩緩道:“我有個習慣,不習慣用別人用過的東西。而這套茶具是龍泉窯的,雖然高檔精致,然而我卻喜歡小幾上那套景德鎮的青白瓷。”
江渺渺這才正經的看了顏辛楣一眼,雖是男子裝扮,但實則能看出來這個一個比她還要美上許多的美人。言談舉止之間有力卻不矯情,身為大家閨秀卻能有這份爽朗,着實為她喜歡。
江渺渺開口道:“是的,這幅龍泉窯的青瓷我是給那些臭男人用的,姑娘看上的青白瓷卻是我的私愛之物。的确好眼力。”
顏辛楣沉穩一笑,道:“那麽,時辰不早我便告辭了。”
江渺渺垂了眼臉,似懶得搭理她,“好走,不送。”
顏辛楣拂了簾子正準備從門口出去,還未走到門前便聽見一聲大力的怕打門聲,接着便傳來急促的女聲:“渺渺,渺渺,濟川侯的小世子和景川公家的二公子今日翻了你的牌子,趕快梳洗打扮,都在妙音閣候着呢?”
江渺渺頓時懶洋洋起來,向外喊道:“媽媽,今日我不舒服,替我推了吧?改日定多唱兩曲兒賠罪。”
“哎呀,我的女兒啊,推不得推不得啊!今日出了兩位貴人,還來了一個大人物呢!可不是賠罪就是求得原諒的。”門外的女子也是急切得不得了,江渺渺也知推脫不了了,便答道:“女兒稍後就來。”
又對顏辛楣道:“怕是要委屈你在這兒待上一會了。”
顏辛楣搖搖頭,示意不礙事,又聽江渺渺道:“還不知怎麽稱呼姑娘?”
顏辛楣幾乎脫口而出“妙妙”二字,卻及時的住了嘴,開口道:“我叫蘇顏。”江渺渺略一點頭,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