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香料摻毒
? 回到房間,銀朱早已在屋內燃起了炭火,四角的簾子正輕輕浮動,暗香浮動,黑釉刻蓮瓣印花香爐正袅袅升起青煙。
霜月接過銀朱遞過來的披風,放在架子上捋順又燃起熏香,在衣服上游走一遍,才問着:“姑娘午時過後可還出去?”
顏辛楣坐在圓椅上,漫不經心的屈指敲着銀杏金漆的桌子,另一只手撫上額上的紗布,定了定神才道:“去請安大夫,說是我頭有些不舒服,晚間來我屋內一趟。”
“是。”霜月點頭,熏完香便捧着香爐出去了。
晚間風大,吹得蘇慕閣外的翠竹嘩嘩作響,顏辛楣用過晚飯後,正躺着纏枝蓮花的青鍛榻上休憩,半夏正在替她推拿小腿。現在她腦子一片混亂,昨夜到現在不過一天的時間,她頭還隐隐作痛。
她現在知道自己正是十五歲的年紀,年前剛及笄,母親剛懷孕,顏府的殊榮還在,她仍是燕京的貴女,顏三姑娘。
不過這樣的浮華很快就會消失了,她記得沒錯的話,她從靈山寺跌倒後醒來,不久便是父親的生辰,虞氏便是在那個時候出的事兒,命運便在那個時候發生改變。她一定不惜一切代價保住母親肚子裏的孩子!
細想從有人意圖謀害她開始到母親,原來陳氏早就開始動手了。
正想着,霜月來報安大夫已經在門外候着,顏辛楣收起情緒,整衣以待。
安大夫身着灰□□盤領衣頭戴四方平定巾,輕撩袍子便由銀朱領着進了門。剛一踏入外屋,腳步微微一頓,眉頭不易察覺的皺了皺。
“今晨我家姑娘便不舒服,想着先給夫人請安要緊,便拖到這時候。”穩重的銀朱見顏辛楣一天都恹恹的,這下看見大夫總算松了口氣。
安大夫聞言急切的來到顏辛楣的榻前,将藥箱放在腳邊。
仔細的替顏辛楣把了脈,又開了幾副安神的方子,告知并無大礙,顏辛楣微微笑着道謝,安大夫收拾好藥箱,正打算離去,卻被她叫住。
“安大夫,請稍等片刻。”轉頭又對銀朱和半夏道,“半夏你去取些銀子,銀朱你拿着這個方子去藥房抓些藥,裏面沒有的要去城中藥鋪尋。”
支開兩人,屋子裏頓時只剩下顏辛楣和瘦弱的青衫大夫,顏辛楣柔和的笑笑,道:“有一事想麻煩先生,不知先生可願幫小女子一個忙?”
這一聲“先生”讓他備受驚訝,府中的夫人小姐們雖然都是待他有禮,卻不過喚上一聲一聲“安大夫”。顏辛楣的這一聲“先生”倒是讓他覺得受到了尊重,安大夫一揖,微微驚恐道:“姑娘有事盡管麻煩。老夫必盡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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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辛楣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上面斑駁的染着褐色的汁液。這是今日去虞氏屋子,命半夏偷偷用帕子浸染了虞氏的藥汁。
她還未遞給安大夫,便問着濃濃的藥味,熏得安大夫眉頭一皺。
顏辛楣雙手将絲帕遞與安大夫,态度誠懇有禮,正色道:“請先生看看這裏都加了什麽?”
安大夫小心翼翼的接過便仔細的嗅起來,畢竟是有些根底在的,很快安大夫便聞出了其中的藥材。
“當歸、酒炒白芍各三錢,川芎一錢五分、黃兩錢,灸甘草一錢,菟絲子、川貝母、厚樸各一錢五分,織殼一錢兩分,姜活一錢。”安大夫再次一聞,眉頭頓時緊皺起來,“這些都是安胎藥,對腰酸腹痛,安胎很有用處,只是......”
“只是什麽?”顏辛楣心中一緊,忙問。
“老夫不大确定,裏面有烏頭的味道,雖然淡,但是能聞出來。”
顏辛楣捏着衣袖的手一緊,她反問:“這烏頭有毒?”
安大夫沉默片刻,嘆了嘆氣才道:“這烏頭是大毒,味道很小,看來加的很少,服用帶有烏頭的中藥雖然短時間身體無大礙,可是一旦長期服用最後必定神情恍惚,頭暈,心力衰竭而亡。”
顏辛楣聞言冷冷一笑,燦若星辰的眸子裏折射出清冷的光芒,安大夫知道內宅争奪是有多黑暗,他一個暫居侯府的大夫是無法觸碰這些的陰暗的,這些他都知道。
半晌,聽見顏辛楣略帶冷的聲音,“先生想必知道這份方子是開給誰的,無非是大夫人。至于是誰要害夫人,想必先生心裏也有數。”
安大夫無奈一笑,他終究是躲不過了。
“大夫人的身體一直是我在照看,這藥方也是我開的。三姑娘要是拿着這方子去侯爺面前告上一狀,老夫的性命也是不保了,三姑娘說吧,有什麽事要老夫去做的?”二夫人陳氏為醫女,在他的方子中加上一兩味藥材,最後出了事情也是他來擔着,萬萬怪不着那位夫人身上。
顏辛楣收起唇邊的冷意,嘴角也泛起柔和的笑容來,她正了顏色,言辭懇誠:“先生知道這方子先生所開,也能大膽的說出其中暗藏的危險,先生這份坦誠實在為辛楣佩服。”
稍頓,她又道:“不求先生能幫上忙,只求以後府中藥材及母親飲食都要勞煩先生照拂一二。”
陳氏懂醫理,下手神不知鬼不覺,身邊沒個大夫提點,哪能防着那些龌蹉的陰招?
安大夫默默的嘆了口氣,心中考量了許久。他本只是府中一個大夫,沒想過要依靠誰,不過一個閨閣女子,安大夫雖屈于府中為醫,年輕時也是個秀才,不得已才拾了老本,畢竟也是有些風骨在的。想她年紀小,卻能有這些氣魄和細致,安大夫心中起了敬佩之意。
他微弓了身子,言辭恭敬,“老夫在侯府,自然是要為夫人姑娘們效力的。”話說到這兒,顏辛楣也明白了安大夫的意思,也是就着她的話說了下去。這位安大夫要是拉攏還需時日,只是現在只要不幫襯着陳氏,她的目的便已經達到了。
恰在這時,半夏已經取了銀子,裝在織錦的小袋子裏。顏辛楣點了頭,半夏便雙手遞與安大夫。安大夫也不推辭,大方的接過揣進了懷裏。
顏辛楣笑吟吟的眉眼宛若春風拂面,淡淡道:“半夏,去送送先生。”
“是,先生這邊請。”半夏伸手一引,半晌,卻未見安大夫移動腳步。
安大夫看見眼前眉眼都泠然的少女,一雙眸子不染世間俗塵,宛若一方明鏡,照得人無處遁形。以前他經常看見三姑娘,性子活潑,見誰都笑吟吟的,然而大病初愈後的三姑娘卻像變了一個人。變得沉穩有度,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不少。
也許這位不谙世事的三姑娘真的長大了,他想起今日魏娘來請他為三姑娘診脈時,言談之間曾說起三姑娘在夫人面前替他說了些話,他也是個感恩的人,于是對顏辛楣道:“三姑娘,近來可有頭疼,嗜睡的症狀?”
顏辛楣一愣,老實的回答:“頭疼沒有,只是近來時常犯困,想必是天氣轉冷的緣故。”
安大夫站起身來,腳步微頓,才徐徐道來:“三姑娘還是換一種熏香,毒性不深,現在換還來得及。”
“......!”顏辛楣霍然站起,安大夫平平淡淡的一言卻讓她顏色大變,她沒有料到自己的屋裏居然也會被人動了手腳!
安大夫繼續道:“方才進屋時便聞曼陀羅的味道,這是一種慢性□□,與其他香料混合一旦點燃,毒性便一點點的散發出來。長此以往,必定性命堪憂。”說完這句,安大夫便提着藥箱離去了,留下尚未緩過神來的顏辛楣。
顏辛楣無力的跌回軟榻,早已開了方子回來的銀朱見狀連忙去扶她,忙道:“姑娘應該慶幸才是,早些發現免了這些禍患。”
顏辛楣嘴角浮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不确定問道:“這香是哪兒來的?”
銀朱見她這樣心裏也是一陣心疼,卻也只得老實道:“姑娘忘記了麽?這是前陣子四姑娘送來的沅芷香,說是給姑娘安神的,已經用了一陣兒了......”
銀朱抿了抿嘴,見顏辛楣暗自緊握成拳,滿眼都是冷意,小心翼翼道:“許是四姑娘不知道曼陀羅有毒呢?只是無意......”
“我就說那個四姑娘沒安什麽好心!姑娘待她這樣好,她居然想着法子害咱們姑娘!”銀朱話音未落,送人回來的半夏卻高亮了嗓子,吵吵嚷嚷的便來到了顏辛楣面前。
顏辛楣這會兒已經冷靜下來,她以為是虞氏故去,她見沒了依靠才依仗了陳氏,卻沒料到她竟是這麽利欲熏心的人,早就和陳氏密謀好了要害她們母女。
顏辛楣扶着額,神情有些疲憊,阻止了半夏的接下來的話,正在這時進來一位年青的小厮佝偻着腰。顏辛楣依稀覺得眼熟,他見到顏辛楣恭恭敬敬行了個禮才道:“三姑娘,夫人命人去接的卓媽媽已經到了府外,姑娘現在可要見一見。”
這麽快就到了?顏辛楣有些驚訝,道:“快去請卓媽媽過來。”
不一會的功夫,那小厮便領着一身材瘦高,粗布麻衣,頭發用簡單的木釵束住的中年婦女進來了。顏辛楣見狀,連忙從椅子上站起,疾步走了過去。
那婦人眼神柔和,鬓邊已有些微的皺紋,但仍是保養得極好,一身麻衣雖然粗糙卻很幹淨,頭發梳的一絲不茍,想必既然從管事的嬷嬷變成了任人差使的婆子,那一份淡然處世的心境到底沒有變。
“卓媽媽!”顏辛楣突然抓住她的手,開口喚道,“這幾月您受委屈了。”
卓媽媽擡首,眼底劃過一絲奇特的神情,她搖搖頭,緩道:“老奴哪裏委屈,倒是姑娘,這額上的傷可有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