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醫官名喚李鶴,趙露暖便尊稱他一聲李大哥,李鶴又是連連作揖,連道不敢當。
李鶴醫術娴熟,為那傷患從左至右,疏通筋絡,因他是新病,手法便輕緩柔和,講究力道,趙露暖看得連連點頭。
她自己出身中醫世家,可以說從小就耳濡目染這個,後來到了單位,在一群雞皮鶴發的學者中也并不虛才幹,醫院是個講真才實學的地方,盡管她年紀輕,但很快就被捧成中心,雖然級別限于資歷原因上不去,但她走到哪兒都是很受尊敬的,甚至很多從外地調來的主任還要特地先到她的科室來學習一段時間。
因此在看着李鶴推拿的時候,趙露暖下意識是帶着一種審判的目光,很快她發現,李鶴似乎站得有些歪曲,推拿途中時不時停下來,揉揉腰部。
“李大哥。”趙露暖喊了聲,目光專注,“沉肩、垂肘、懸腕。”
李鶴頓了頓,少女的聲音平靜如水,冥冥中似乎帶有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他下意識地跟着做了。
漸趨麻木的手腕和酸疼的腰部,頓時輕松了很多。
等那傷患做完一套推拿,披衣離開,李鶴忍不住看向趙露暖道:“趙姑娘,你對我的提點,很是及時,敢問你是從何處對醫道有了研究?”
趙露暖發出裝傻的笑聲:“呵呵,研究說不上,只是家裏有幾本閑書,我翻着看了看,無意就記了下來。”
“是嗎?”李鶴猶疑地問,終究還是對知識的渴望占了上風,拱手問道,“那趙姑娘還看了哪些,可否與我分享一二?”
趙露暖擺了擺手,眉目之間露出一股子志得意滿的高人之風,面對悉心求學的醫師,她很快口若懸河起來:“首先呢,推拿之術,定要善用左右手配合,這是施術者保養的根本,方才我見你單用右手施力,久而久之,手腕自然疼痛……”
趙露暖一條一條講下去,她這些知識都存在腦海中,講起來便信馬由缰,想到哪兒說到哪兒,李鶴越聽越入神。
趙泉掀開簾子走進來時,就見一大一小兩個人,對桌而坐,他們校場的軍醫李鶴正一臉嚴肅,卷起袖子将手臂放在桌上,而他妹妹正睜着圓溜溜的眼睛,伸出一根手指,在李鶴手臂上戳戳戳……
趙泉:“……”
“啊,督統。”李鶴發現了趙泉的身影,迅速起身行了一禮。
趙泉眉心抽了抽,掃了妹妹一眼,問道:“你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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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鶴略一猶豫,照着方才與趙露暖對好的話說道:“閑來無事,便與貴小姐讨論起醫術,見趙姑娘頗感興趣,便與她傳授一二。”
趙泉抽搐的眉心這才好看些。
雖然李鶴與妹妹男女有別,但趙泉并不擔心他們獨處一室會如何,首先醫帳并不是封閉場所,簾子外邊便是校場,來來往往都是人,李鶴也不可能對自己妹妹做些什麽。
再者說了,李鶴雖是個男的,但瘦弱文雅,要說起來,他倒更擔心自家目無法紀的妹妹會欺負軍醫……
趙泉轉頭,看着正沖自己甜笑的妹妹,幾乎都能看到她臉上明晃晃的“我沒幹壞事哦”幾個大字。
趙泉以拳抵唇,輕聲咳了咳,正要說話,簾外突然一個下屬疾步進來,半跪在地,低聲禀報道:“督統,殿下有請。”
趙露暖登時眼前一亮。
殿下?是那位殿下麽?
她好想跟去蹭蹭生命值啊!
趙泉聞言,先是點頭,正要提步往外走,卻想到什麽,回頭看了眼妹妹。
趙露暖雙眼冒着閃亮的小星星,顯然是極其殷切地想跟着一起去,卻只是在原地激動地搓着手,并未跟上來。
見他望過去,趙露暖一雙桃瓣似的眼睛,便像是會說話了似的,向他殷殷祈求,還附帶眨巴眨巴兩下。
趙泉沒來由地心裏一軟。
妹妹如此癡心,他這個做哥哥的,确實顯得有些冷血無情。
但趙泉很快回過神來。
他之前從不會這麽想的。
公務是公務,男女私情只是私情,如何能相提并論。
更何況,他與這妹妹從來感情不深,亦談不上為她動搖自己的原則。
糾結了一番,趙泉招手召來屬下,囑咐道:“我進宮去,你送小姐回府。”
“是!”
趙泉揮揮衣袖走了,趙露暖說不出的失落,隐隐的焦慮如火燒般從心底蔓延。
她向來性情淡然,習慣了順應自然,平日裏受了什麽委屈,也大概都一笑而過,但如今,生命的倒計時警鐘在頭頂懸着,就算再忍氣吞聲,心中也不免焦慮。
但她也知道,趙泉受诏入宮,定是有事在身,她就算死皮賴臉跟着去,也絕對進不了太子殿內的那扇門。
到時無非是空跑一場,哎,還是只能另尋機會了。
趙露暖轉身,對李鶴說道:“那就說好了,從今以後我就拜你為師,等我及笄,我便去當女醫。”
李鶴眸色深沉,盯着趙露暖看了好半晌,才鄭重地舉起手:“承蒙趙姑娘看重。”
趙露暖嘻嘻一笑,跟着大哥給安排的屬下去坐馬車回府。
李鶴在她身後定定望了許久,表情越來越複雜。
只有他知道,這位趙府的嫡小姐,對于醫術一道所存儲的學識,是他無法想見的深厚,且總有許多獨到的見解,令他大開眼界。
而正如趙姑娘與他商量好的那樣,趙姑娘鑽研醫道的愛好,是瞞着家人的,為了遮掩,以後他與她師徒相稱,可究竟誰是師,誰是徒,在他心裏,卻是完全掉了個個兒……
趙露暖出門乘馬車,路上經過靶場,又好巧不巧地,碰見了陳辰。
他拿着把弓,也并未練習射術,抱着手臂站在路邊,看起來倒像是專程在等她。
他長了一張極其正直的少年臉龐,眉眼間更是有着幾分壓抑不住的傲氣直沖雲霄,仿佛手中有劍,便要去斬盡天下不平之事,讓趙露暖看了很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但想了想,還是算了,這小子烈性得很,她剛穿過來那天,他便想推她下樓,若是真把人惹急了,搞不好真出什麽事。
她小幅度地搖搖頭,便目不斜視,打算直接掠過。
陳辰卻出聲了:“趙露暖。”
督統不在,他又對趙露暖直呼其名。
趙露暖停下了步子。
“怎麽?”
“你來校場想做什麽?若是你想對付我,大可以直說,不必搞這些虛把戲,有什麽陰謀,盡管使出來罷!”
陳辰憤怒地捏緊拳。
同時壓低聲音,避免引起別人的注意。
幾個副将都被趙露暖給騙了,直到剛剛都還聚在一起讨論有個可愛的妹妹該多好,陳辰恨不能沖上前去告訴他們,趙露暖根本只有外表可愛,內心其實就是個魔鬼,但副将談話,他不敢逾矩插嘴,幾個人又談論得興起,甚至興沖沖地商讨着要回家向父親提一提再給生個妹妹的請求,連多給他一個目光都不曾。
陳辰只能憋着氣,真相只有他一人知道,還不能告訴別人,這種感覺真是太痛苦了。
他思來想去,便直接來找了罪魁禍首。
他要警告趙露暖,叫她不要再到校場來騙人了。
趙露暖聽了他的話,只想撓頭。
她有什麽陰謀詭計啊?現在編出來一個應付他還來得及嗎?
思索良久,趙露暖最終只得放棄,丢給陳辰一個“你願意這麽想我也沒辦法”的眼神,眼看着陳辰的臉色變得更加生氣,趙露暖滿足地離開。
氣人,她也是專業的。
回了趙府後,無所事事,趙露暖越來越感覺日子過得很苦。
尤其這幾天趙泉似乎很忙,不見蹤影,她連最後唯一的一條路徑也沒辦法去努力了,心底的焦躁成倍增長。
常常吃着吃着小葡萄就猛地想起來,哦,我快死了。
逛着逛着小花園就想起來,哦,我就剩一個月壽命了。
趙露暖忍不住一回回地在腦海中勾勒那太子的模樣,在想象中,他早已變成了個金饽饽,恨不得把他拖過來像吸貓似的狠狠蹭一番,好解決生死大事。
糾結了幾天,趙露暖都快把自己逼出毛病來了,她開始有點神神叨叨的,在花園裏拉了張躺椅坐在樹下,手裏給一個泥塑小人的頭頂上戴花瓣,口中喃喃地念:“殿下,我給你戴花花哦。”
然後伸出指腹在泥塑小人頭頂上摸兩下:“殿下,我給你摸摸頭哦。”
又用食指尖去碰碰小人的小手:“來,牽手手~”
趙露暖動作忽然一頓,接着嘴角邪惡地微微勾起來,一張花晴月好的明豔小臉上,露出了有些怪怪的表情,她舔舔嘴唇,指尖伸向小人的身體部分:“來,摸摸肚……啊!”
趙露暖吓得整個人翻倒在地。
穿着錦袍的男人不知從何時起便站在她身後,此刻俊美無俦的臉上,表情有幾分糾結難言。
趙露暖不敢多看,整個人跪趴在地,手中的泥塑小人扔得遠遠的,冷汗從頸後涔涔而下。
“太子……殿下,我不是、不是故意用泥人冒犯您的。”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求評~看我誠心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