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鳳傾山, 姜槐面帶霜色地往主帳行去。
此時禹皇剛從昏睡中醒來,侍女伺候他更衣,腰間金黃帶子束好,姜槐冷清澄淨的聲音從帳外傳來:“臣姜槐,有要事啓奏!”
睡意被這好聽的嗓音驅散幾分,禹皇淡笑着整斂袖口:“這孩子, 真不教朕清閑啊。”
他吩咐道:“快請進來。”
大太監畢恭畢敬地去請姜槐。
姜槐踏入主帳後, 禹皇一身清爽地屏退衆人,語氣親切:“怎麽了?愛卿有何事奏禀?”
姜槐斂眉不語。
大太監耳根子微動, 識趣地退到帳門口。
禹皇起身親手為她拉開虎皮椅子:“怎麽了?一臉嚴肅, 看都把人吓跑了。”
她作勢要跪, 被禹皇穩穩扶住胳膊:“有話說話,別吞吞吐吐的。”
姜槐身姿秀美,落在禹皇眼裏是十二分滿意,他道:“說啊, 說什麽朕都不會怪罪你。”
“陛下可信臣?”
禹皇神色肅然:“信。”
剎那, 看清他眼裏的認真,姜槐心緒複雜,輕聲道:“臣夜觀天象,帝星下沉, 星輝微黯……”
禹皇眉梢裹起三分凜然, 姜槐不再遲疑,雙手抱拳:“懇求帝妃移駕,鳳傾山已非安穩之地!”
“是嗎?”早就不再年輕的禹皇此刻笑得春風洋溢, 他一字一句道:“姜槐,你真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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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
“好了。”禹皇揮揮手,移開視線:“朕不想再聽到那些話。”
須臾,他從容笑道:“縱是有危險,愛卿也會以死護朕吧?”
他似乎不需要姜槐的回答,親切地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皺眉:“多吃點,朕的大将軍,哪能像個嬌女子似的?”
姜槐垂眸,陛下的反應早在她意料之中。為萬民祈福,哪有中途離場的道理?星象騙不了人,鳳傾山實乃是非之地。
她沉聲道:“臣告退。”
人走後,禹皇嘆惋地看着她離開的方向,一道響指憑空而起,影衛應聲現出身形。
“準備好了嗎?”
“萬事俱備,待君入甕。”
“好!”禹皇大笑三聲,臉色比先前紅潤不少。笑過之後,他特意囑咐道:“把人護好,不準出半點差池。”
“謹遵陛下之命。”
出了主帳,姜槐尋了處風景秀美的地方吹風。
陛下身邊有人相護,這是她一早知道的,方才那人也在。禍起鳳傾山,看陛下的反應,稱得上有恃無恐……
她輕揉眉心,心底那股危機感越發重了。
兩日後,深夜,八千兵馬空降鳳傾山,徹底驗證了星象預警。
夜色裏,為首那人一身銀白铠甲,手握長劍,凜聲道:“誅皇者,賞黃金萬兩!賜王侯身!”
兵荒馬亂中,禹皇從大帳走出,待看清馬上那人,眉間迅速染上怒火:“逆子!朕早料你圖謀不軌,今夜再容你不得!”
年輕的太子一臉輕狂,他嗤了聲:“父皇,衆子之中,唯那妖妃生的兒子才是你眼裏最好的血脈,孤算什麽?孤做了十年太子,父皇不死,難道兒還要一直等下去?父死子繼,今夜,就讓孩兒送您入黃泉!”
他猛地一聲喝道:“姜槐!你當真不降?”
姜槐冷眉冷眼地緩緩抽出長劍,腳步邁開堅定地擋在禹皇身前,月色下,她一字一句道:“弑父者,天地不容。”
“天地不容?好個天地不容!”
太子笑得眼淚淌了下來,怒指禹皇:“他心裏眼裏唯有那禍國妖妃,他算哪門子父!好,既你不降,孤也懶得同你廢話,今夜,就讓你們明君良将一同命喪黃泉!”
“——殺!”
森涼嗜殺的字眼從齒縫蹦出來,寒風起,血腥充斥整座鳳傾山,兵戈相交的聲音混亂嘈雜,天邊殘月不知何時凝成一彎血月。
禹皇振臂一呼,埋伏在暗地的三千精兵齊齊出動,三千精兵,每一個都是以一敵十的好手。
他冷眼望着在血海厮殺的太子,怒斥一聲:“當真有其母必有其子!你母後暗害朕的阿陵,如今你竟要弑父!”
太子騰空而起一劍斬斷兵将手臂,面目猙獰道:“有你這樣的父皇,誰稀罕當太子?!孤繼位實為名正言順,你嬌縱十二,信賴景陽,孤在你心裏一文不值,為何不能反你!”
“好,好!到現在你還執迷不悟……”禹皇揚聲道:“拿弓箭來!朕要親手了結這逆子!”
一句話,氣得太子火冒三丈,他反手奪刀一刀收割人頭,神情近乎瘋狂:“來啊!你敢殺我,我就敢殺你愛妃,你不是愛那個女人愛得發狂嗎?我就逼你發瘋,逼你發狂!看你該如何當這皇帝!”
箭在弦上,禹皇擡手棄掉弓箭:“逆子!你到底做了什麽!”
“父皇,你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
太子一身是血,左手執刀,右手以劍撐地,他笑如鬼魅:“你愛什麽,兒就毀什麽,兒得不到父皇的愛,那就毀了父皇!曾幾何時兒也是父皇掌心最疼愛的兒子,可自從有了十二,一切就變了…一切就變了!孤要那女人死,孤就是死也要拉上她墊背!”
八千兵馬呈潰敗之勢,苦心孤詣設下今日圈套,眼看要到收割勝利之時,禹皇怒聲道:“停手,都給朕停手!”
他一步步往戰局行去,目色瘋狂洶湧,他輕聲道:“兒,告訴父皇,你把朕的愛妃怎麽了?”
“哈哈哈哈……”太子猖狂大笑,傷口處鮮血肆流他竟渾然不覺:“父皇,您也會怕嗎?當年母後死的時候,當年十二降生的時候,兒也在怕,怕這一輩子都會失去父皇寵愛,可今日,失去就失去,兒不再怕了,兒要那女人死!”
姜槐眸光迸射出一縷冷寒,她身形變幻,腳下輕功運到極致,游刃有餘地穿梭在血海之中,一柄長劍毫無預兆地抵在太子喉嚨,她問:“貴妃在哪?”
太子被她眼裏濃重的殺氣震得驀地吐出一口血,舌尖舔舐過唇邊血漬,他忽然大笑起來:“姜槐,你看到西邊升起的火光沒有?你看到孤手裏的玉佩沒有?”
白魚玉佩,宣貴妃貼身之物!
姜槐擡眸,西邊火光肆虐,她心口重顫,長劍頓時在她手裏碎成三截!
血雨腥風遮人眼,等禹皇再去看時,哪還找得到她的影?
沒了姜槐,沒了心愛的女人,禹皇氣極反笑,他撐着病弱的身子,字字泣血:“給朕殺!一個不留!”
血海翻騰,人間仙境鳳傾山,眨眼成為奪魂死地。
彼時,被擄西山的宣貴妃奮力掙斷麻繩,一聲冷笑:“憑你們還想算計本宮?本宮劍游四方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給哪兒吃鹽巴呢!”
她手中執劍,與她對陣的八名黑衣人驀然擡頭,眼裏生出駭然:“起火了,起火了!”
機不可失,宣陵身形忽動,一劍從黑衣人脖子抹去!
待其他人徹底消化‘太子要他們葬身火海’的事實後,為首那黑衣人苦笑一聲,嘆道:“吾等為太子驅使,既是太子所願,死便死了,不能讓這女人逃出去!”
火海連綿,姜槐不顧身後人攔阻,義無反顧沖進去。
禹皇怒意驚天,景陽連夜帶兵趕來時被他那一雙血眸看得毛骨悚然:“父…父皇?”
禹皇無情地看她一眼,沒問景陽為何會來。他的臉色發白,嘴唇不住顫抖:“鏟平西山,把人給朕救出來,記住!一個都不能少,都把人給朕救出來!”
豆大的眼淚從他眼眶滴落,淚濕衣襟。景陽驟然踏出一步,驚聲道:“父皇!!”
“宣陵?”
“宣陵!”
“宣陵你在哪兒?”
火勢蔓延,整座西山都被煙火籠罩,姜槐咬緊牙關往前闖,大聲喊道:“宣陵!宣陵!”
呼聲回蕩山谷,無人應。火光映照中,她臉色驚變:“不,宣陵,你不能死……我不準你死!”
她稍微振作,五識外放到極限,一縷血腥随風從遠處飄來,正是火海最為熱烈之地!想也沒想,再次沖了過去。
宣陵從血水裏爬起來,重重咳嗽兩聲,喉嚨裏再次嘔出血來,周身火浪灼熱,她棄了手裏斷劍,默然坐在那無力動彈。
火海難逃,四圍之中,已無生路。她嘲諷地扯了扯唇角,豔麗泛着水光的眸子勾起迷人的笑。
“可惜了。”她道。
還有許多沒有做完的事,還有好多心裏話沒有說,就這樣死了,當真荒唐。她低喘幾聲,撐起斷劍就要再覓生機,卻在此時聽到熟悉的呼喊。
“宣陵?宣陵你在哪裏?!”
被火勢包圍着的宣陵下意識張了張嘴,克制着沒将聲音發出來。她看了眼即将漫過來的火光,心道:何必再将無辜之人扯進來呢?
且那人是姜槐,她就更不能将人帶入險地。
思及此,她安靜地閉上眼,從容赴死。
一剎,冰寒劍氣裹起凜然之意霸道地中斷火勢,姜槐飛速沖進去:“跟我走!”
宣陵無力地被她帶起,唇邊染笑,淚從眼角而出:“你這孩子……”
她緩緩地合上眼,腹部湧出來的血水浸濕姜槐衣袍,血與火不停在蔓延。
姜槐唇色發白,哀求道:“別睡……”
“你不該來……”
“別睡…求你了……”
三息過後,宣陵雙手終是垂落下去,姜槐雙臂發顫,崩潰道:“別睡…別睡!求你了,求你了母妃……別睡!”
火海漫天,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悲極痛極之際,數十道冰寒劍氣凝成實質頃刻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