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行雲島孟璃, 年僅十三,素有棋道天才少女之稱。
四歲學棋,六歲入觀棋院,八歲挑戰觀棋院院士,九歲從行雲島揚帆遠赴至大禹,曾戰至山巅與棋聖對弈, 堅持不過半柱香, 慘敗。
今朝四海競道卷土重來,其中孟璃呼聲極高, 對博之戰, 一旦開始, 除非行到山巅,不可結束。
柳雲瓷一道棋局連勝十人,上來就邀戰孟璃,這是所有人沒有想象到的。
就連天才少女孟璃, 都在這一刻露出驚訝神情。
孟璃的馬尾辮看起來很可愛, 她的眼睛也很可愛,圓圓的,潤潤的,帶着少女的稚嫩和這個年紀無窮無盡的朝氣。
她的眉毛上挑, 嘴角揚起賤賤的笑容, 分明是十三歲的少女,此時看向人的神态,着實像在看不懂事的後輩:“大禹國柳雲瓷, 你想好了,與我對戰,我不會看在你長得漂亮的份上就讓着你的。”
“何需你相讓?”雲瓷傲然一笑,視線掠掃過衆人遺憾惋惜甚至不贊同的目光,她輕啓紅唇:“棋聖元洗關門弟子這身份,還不夠資格挑戰你嗎?”
孟璃嘶了一聲,最先反應過來:“你就是元洗老頭暗中收的弟子?”
她神情變幻的極快:“好,我倒要看看,當年他拒了我卻收你為徒,你到底有哪裏值得他破例!”
棋聖元洗至今為人所知的僅有一名弟子,但棋道山對外與人說起來,卻言稱有兩位少主。
首徒元璧如今就在山巅侍候在棋聖左右,竟不想那神神秘秘的關門弟子已經站在了星羅道,不僅如此,還率先掀起厮殺對戰。
若是棋聖的關門弟子,當然有資格挑戰行雲島少女。
所有人都是這般想的。
孟璃收斂那一副輕狂神色,給了對手充分的尊重,拱手道:“行雲島孟璃,接戰!”
星羅道上棋盤開,兩人斂袖面對面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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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過,戰火徹底燃起,東渡南渡跋山涉水而來的四海棋手,不約而同擡頭看了眼緩緩從東方升起的紅日,眼裏戰意驚天,分別依着自己的節奏開始競道。
冗長的星羅道,一眼望不到頭,四圍寂靜,唯有吧嗒吧嗒清脆落棋聲。
天地在此刻失去所有顏色,萬物藏匿起身影,雲瓷目不轉睛地盯着棋盤,局勢被緩慢推進。
和她相比,孟璃出手不假思索,快得過分。
按照競道規則,雙方對戰,落子間隙最長在一炷香,一炷香後棋子仍未落下,自動判定出局。
雲瓷每一粒棋子都趕在一炷香燃盡前落下,孟璃目色深沉地望了她一眼,若非礙于已經開盤競道,少不得要跳起來把人罵得狗血淋頭。
競道,競的從來不止棋道。
心性、耐力……最後方為棋道造詣。
孟璃咬牙,下手狠厲決絕,常常如一把利刃狠狠砍在腹地,雲瓷眉頭不皺,慢悠悠落子,慢悠悠破局,慢悠悠地甚至還不忘喝茶潤喉,極盡悠閑之态,看得人不知如何反應。
棋聖元洗破例收的關門弟子,竟是如此無賴嗎?
棋局進行到一半,孟璃怒而起身,将道童喊來:“她耍手段!”
到底是十三歲少女,心性浮躁禁不起人反複撩撥。道童為難地看了雲瓷一眼,雲瓷慢悠悠開口:“我所行,皆在規矩之內。”
道童老老實實看向眼看要暴走的少女,耿直道:“柳小姐所行并未違反規矩,況且……”他頓了頓:“況且行雲島島主幾年前也是如此行的。”
你說柳小姐耍賴,那你身為女兒,能說自己老父親也耍賴嗎?
當年行雲島島主開局就以這樣的方式闖上星羅道半山腰,那時候并未有人覺得不妥。
輸了就是輸了,四海競道,心性不穩,如何擔得起棋聖之名?
那未盡之意都在道童眼神裏被表達地淋漓盡致,孟璃氣得想打人。
鬧出的動靜引來不少人側目,衆人并不覺得柳雲瓷做錯了。
競道競道,你單純想和人較量棋道,可對方不僅要和你較量棋道,還要拼一拼心性,遇到這樣的對手,除了讓自己冷靜下來變得更強,能有什麽辦法?
孟璃被其他棋手略帶譴責的目光看得臉皮微紅,一聲不吭坐回位子:“抱歉,是我唐突了,煩請繼續。”
雲瓷淡笑,擡手,棋風忽變。
慢慢的,從那慢悠悠的棋招裏,孟璃感受到威脅。
一個時辰後,她的後背漸漸生出冷汗,如被猛虎觊觎,看得她心驚膽戰,坐立不安。
為何要落子在這個地方呢?
為何不趁機一口吞并呢?
她有太多疑惑,疑惑之後,很快驚悚地發現,她看不懂柳雲瓷布下的棋招!
黑白對弈,敵暗我明,這太可怕了。
柳雲瓷詭谲莫測地打法逼得她自亂陣腳,不得不承認,她被對方氣場壓制了。
戰意受挫,孟璃閉上眼幹脆不去想那許多,她慢慢調整心态,山風吹過她的發梢,雲瓷安安靜靜等着,眸光落在棋盤一角,唇畔露出抹快意的笑。
待孟璃趕在一炷香燃盡前落子,雲瓷棋風再變,愣是在棋盤攪起凄迷風雨,迷得孟璃想拿錘子敲開她腦袋,想看看她腦袋裏到底在想什麽!
——有你這樣下棋的嗎?你是不是在耍我?
雲瓷沖她溫和一笑,并不說話,溫溫柔柔的模樣堵得孟璃嗓子要冒煙。這回,倒是她被逼得不得不凝神苦思,每粒棋子往往都要斟酌半晌才能趕在香燃盡前落下。
學棋多年,與人下棋從沒這般疲憊。
孟璃衣衫被汗水打濕,少女單薄的身子被山風吹得搖搖欲墜,她的眼睛發紅,死死盯着棋盤一角,拈棋的指因用力變得發白褪去血色。
吧嗒一聲。
棋子落下。
雲瓷眼睛一亮,毫不猶豫地起手劫殺大龍!
孟璃愣了好一會兒,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痛哭道:“你太欺負人了!”
少女哭地慘兮兮,就這樣贏了她,雲瓷也覺得有些欺負人,她安慰道:“沒事的,等你再去贏了別人,不服的話咱們再行來過。”
“不了。”少女掩面啜泣:“這輩子我都不想和你對戰了……”
“別哭了。”
“我輸了棋局,還不能哭嗎?”
孟璃越說越委屈:“這是本姑娘在棋盤被人玩弄最慘的一回,你竟然是元洗老頭的關門弟子!我算知道了,當年他為何收你為徒,而拒了我。”
雲瓷覺得這姑娘蠻可愛的,輕聲問道:“為何?”
孟璃收了淚,幽幽道:“因為我沒有你無恥。”
雲瓷一臉肅然:“錯了,那叫做兵不厭詐。棋盤之上,哪有無恥一說呢?”
孟璃氣得心頭一梗,輸了棋局,要想不被淘汰就得在一個時辰內與人對戰連勝十局,她沒功夫搭理對手,那女子看起來貌若天仙,心比誰都黑,到這會她都忘不了自己被‘斬大龍’的郁悶,咬了咬牙,氣惱地從座位離開。
雲瓷淡然撫袖,去尋覓下一個對手。
随着日頭推進,競道之争越發殘酷。星羅道飄着淡淡的血腥味,又有人吐血被帶下山了。
雲瓷掏出錦帕擦拭指間細汗,擡眼看向對面的東瀛浪人:“大禹國柳雲瓷,邀東瀛浪人春田铉束……對戰!”
霎時,春田铉束明淨的臉龐盛放出燦爛的笑容:“春田铉束,接戰!”
他等了太久才等到面前的女子向他發出邀請,他乃浪人,主修的卻是癡情道,棋道是他即興所起的興趣,可見到柳雲瓷,他發現,他對這女人的興趣,竟大過了所有。
開局前他問:“贏了你,我能向你求婚嗎?”
一瞬間,雲瓷眼裏迸發出冰冷戰意:“等你輸了,便不敢再說這混賬話了。”
是嗎?春田不信。
棋盤之上,你來我往,他投入十二分熱情在這棋局。
孟璃打敗對手起身邁向星羅道階梯時,無意往這邊瞥了眼,然後驚奇地張大嘴:這女人瘋了嗎?這又是什麽斷情絕愛的打法?
她搓了搓胳膊不知何時生出的細皮疙瘩,忍不住想:元洗那個再正經不過的老頭,知道自己收了個瘋弟子嗎?
啧啧。她同情地看了春田一眼,想不明白不過瞬息之間這浪人到底哪裏把人得罪了。還是得罪的狠狠地,她幸災樂禍地沖春田笑了笑——太好了,總算不是她一人被虐了。
兩盞茶後,春田噙在唇邊的笑慢慢變得僵硬,這是他學棋多年輸的最快的一次,且還是在四海棋道高手聚集的星羅道。
雲瓷冷漠起身,一身氣勢震得春田膝蓋發軟,棋盤之上,兩子博弈最能觀人心性、手腕,想到棋場被血腥屠殺的一幕,他牙齒打顫,恭恭敬敬俯身一禮:“是在下唐突了。”
雲瓷淡淡看他一眼:“無礙。”
直到人走遠,一滴汗從春田铉束鼻尖滴落。
這便是大禹國女子的強勢與魅力嗎?
也是這一刻,他忽然不想回國,腦子裏陡然生出想在大禹成親生子的念頭。見識了柳雲瓷的駭然聲勢,他想找個性子嬌軟一些的姑娘,來慰藉他驚懼顫栗的靈魂。
競道之路艱難,雲瓷再次起身時,咽下喉嚨湧上的腥甜,她笑着擡頭看向蒼穹,想着姜槐,心登時變得柔軟。
吐血倒地的西涼王子被人攙扶着掙紮起身:“小王…小王可否有幸拜師閣下?”
雲瓷輕輕搖頭。
西涼棋癡小王子面上血色全無:“小王…能問一句為何嗎?”
“能。”
雲瓷舉目望向遠處山巒,音色清冷:“因為你是男兒,因為有人會吃醋。”
她心底默念着姜槐的名字,沒再理會,擡腿走向更高處。
“要休息一下嗎?”對面的棋手問道。
“不必了。”雲瓷起手幹脆落子。
天寒地凍,相思難熬,棋道山的風很冷,我想早點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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