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西閑才出門就瞧見廊下那兩人的光景。
她向來是個喜怒少形于色的性子, 看見了也只像是沒看見一樣淡淡的。
倒是她身邊的杞子跟兩名宮女, 猝不及防, 都禁不住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那邊柳姬看見西閑一行人露面, 這才緩緩地站直了身子,舉手撩了撩鬓邊的發絲。
在西閑還沒到跟前兒的時候,柳姬小聲對趙宗冕說道:“王爺,側妃到了, 王爺可千萬別有了新歡,就把舊愛都忘到腦後了啊。”
鎮北王笑道:“本王是那樣的人嗎?”
柳姬媚眼如絲, 腰肢一扭往前幾步, 迎着西閑躬身行禮:“見過側妃娘娘。”
杞子等因方才目睹柳姬在大庭廣衆之下跟趙宗冕“打情罵俏”, 此刻臉都仍是綠的,西閑卻仍是先前那樣波瀾不驚, 向着她一點頭:“夫人是要往哪裏去?”
柳姬道:“是去找五夫人,因為先前鬧鬼那回事兒, 她就自驚自怪的,非說自己也瞧見了什麽髒東西,我去瞧瞧她, 晚上興許還要陪着她睡呢。”
西閑聽說“陪着睡”, 有點意外,隐隐地還有些失望, 面上卻還是淡聲道:“夫人竟這樣古道熱腸……”
才說到這裏, 就聽得背後不遠處趙宗冕咳嗽了聲, 叫道:“閑兒。”
西閑聽了這個聲音, 下意識地要皺眉,柳姬笑道:“妾身不打擾了,王爺只怕等急了呢。”
柳姬去後,西閑望着前方斜倚在柱子旁的趙宗冕,卻見他頭戴金冠,大概是才從練兵場回來不及換衣裳,玄色袍服之外罩着鎖子甲,腰間虎頭勒帶,腳踏黑色皂靴,卻并未佩刀,長身玉立,眉眼帶笑。
因占了五官出色的便宜,此時此刻的鎮北王,含笑吟吟的模樣,隐隐地竟還透出幾分風雅跟溫柔,若不認得斯人只看這幅外貌的話,卻果然是雅貴風流的天潢貴胄,風度翩翩的儒将戰神。
西閑目睹鎮北王這幅“尊容”,心中忍不住想到:“王爺這幅皮相,卻是古之賣柑者口中所謂‘佩虎符坐臯比,洸洸乎幹城之具,峨大冠拖長紳,昂昂乎廟堂之器’那種人……”
只是這會兒倒也不能再像是在京內一樣說他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畢竟鎮北王未必會有古代大賢伊尹,臯陶一般的才能,但也的确是能縱橫謀略所向披靡的,而且先前在京內懲治奸臣曹郎中,最近又忙于防禦殲滅盜寇……所做都是利國利民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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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
西閑只顧在心中胡思亂想,趙宗冕看着她笑道:“你心裏在想什麽?是不是在想本王?”
這倒是歪打正着了,雖然他口中的想,跟西閑此刻心中所想的正好相反。
西閑看他一眼,躬身行禮,趙宗冕早先握住她的手臂:“我才從山裏鑽出來就立刻跑回來看你,你倒好,把我撇在屋裏幹等。”
西閑道:“有三夫人陪着,如何能說幹等?”
趙宗冕笑道:“咦,又吃飛醋。”
西閑皺眉停口,她本想繼續說趙宗冕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本該先去見王妃的……可聽他竟又口沒轍起來,她就不想再說下去了,橫豎好好的話聽在他的耳中,不知會曲解成什麽樣子。
不多時回到了真珠院,奶娘跟宮女等上來幫西閑解去披風,兜帽等。趙宗冕在旁坐瞧着,見是一襲白狐裘的披風,看着十分名貴,便道:“你從京內帶來的?”
杞子忙道:“回王爺,這是王妃賜給側妃的。王妃知道娘娘不耐冷,又知道我們不曾帶,所以特送了好幾件兒大毛的衣裳。”
趙宗冕點點頭,又笑對西閑道:“怪道看着不像是你的品味,不過也算是王妃有心了。這段日子我不在,她待你怎麽樣呢?”
杞子正要滿口誇贊,卻給奶娘拉了一把,硬生生停住了。
此刻也有宮女來給趙宗冕寬衣,卻給他一揮手屏退了。
西閑回頭看了他一眼,道:“娘娘心思缜密,王府內外都照料的妥妥當當,自我來了也更是照料的無微不至,人品行事着實叫人敬服。”
趙宗冕笑道:“有這麽好?”
西閑道:“正是,王妃的為人只有更好,言語卻難以描述了。王爺不在的這段日子,王妃也一向很是惦記,今兒終于回來了,按理說該先去王妃那邊兒,讓她安心才是。”
這會兒宮女送了茶上來,西閑親自端了一杯,恭送給趙宗冕。
趙宗冕眼中帶三分淺淺笑意,默默地望着她,舉手将杯子接了過來:“我才來,你就攆我走?”
“妾身不敢,”西閑垂手立在旁邊,“只是于情于理該先去探望王妃。”
趙宗冕吃了一口茶,舉手握住她的手腕,慢慢地将她拉到身旁:“我偏要先看看你。”
這會兒屋內伺候的衆人見狀,紛紛低着頭退了出去。
趙宗冕是坐在椅子上的,西閑給他拉到腿邊上,無處可躲,只低低喚道:“王爺。”
鎮北王的手在她腰間一扶,略用了兩三分力,竟把西閑抱到了自己膝上。
西閑正無所适從,只聽趙宗冕啧啧道:“原先穿了那許多衣裳,我還以為你這幾天突然長胖了那麽多,沒想到也只是衣裳而已。這裏也沒怎麽變。”說話間,他的大手就掩在西閑的腹部。
西閑微驚,本能地要避開,人卻在他膝上。
鎮北王的掌心貼在西閑的肚子上,當然是試不出什麽來的,他細聽了聽,笑道:“好像沒有什麽動靜,是真的有麽?”
雖然是句沒道理的随口的話,西閑心中卻咯噔了聲,隐隐地有點不大受用,可卻又說不上來。
外頭天寒地凍,趙宗冕胸口的鎖子甲散發着寒氣,西閑難以禁受,激靈靈地打了個哆嗦。
趙宗冕察覺,低頭細瞧了瞧她:“冷麽?”不由分說地張開雙臂将她攬在懷中,他卻伸出雙掌,先在嘴邊呵了呵氣,又用力搓了數下,才貼在西閑的身上。
一股熱力透過他的掌心自後背傳入,卻比炭火更叫人受用。
西閑身不由己靠在他的胸口,隔着厚重的鐵甲,聽不見他的心跳,卻只聽見了自己的心跳,隐隐地有些急促。
西閑有些無法消受這種跟趙宗冕之間的親密,又怕他因此生出別的想法,就強令自己定神:“王爺是不是還沒有吃晚飯?我叫人備飯可好?”
“也好,”趙宗冕嘆道,“我也是真餓了。”
西閑只是怕惹出別的事,才用吃晚飯來轉移他的注意力,說完後才想起來,若晚上趙宗冕留在王府,很該回去跟王妃同吃同宿。
正想再規勸他回去,突然王妃那邊派了人來,道:“娘娘聽說王爺回來,便叫廚下準備了些王爺愛吃的菜,待會兒便會送來了,也讓側妃娘娘不必再另做,且天寒雪重,讓側妃早些陪着王爺安歇,不必特意再過去請安。”
西閑句句聽着,心中感慨王妃做人之周密無可挑剔。只得答應了。
那來人去後,趙宗冕道:“就這樣的冷夜,風大且外頭還有雪,你竟然還去請什麽安?”
西閑道:“這是分內應當的。”
趙宗冕道:“若是不小心踩了冰雪,出了事呢?”
“來回都有人跟着,妾身自己也會留意。”
趙宗冕忖度片刻:“也罷。”
當夜吃了飯,鎮北王便去洗澡。杞子等衆人給他收拾脫下來的鐵甲、衣袍等,意外地發現袍子裏有一個系着四角的小帕子,裏頭沉甸甸地不知包着些什麽。
杞子好奇道:“這是什麽,難道是金銀?感覺又不像。”
奶娘道:“橫豎是王爺的貼身東西,又系的這樣牢固,必然是要緊的,別去亂動。”于是親自拿了進來給西閑,西閑看了一眼,也不問是何物,便叫放在床邊的櫃子上,想着等會兒再還給他。
不多會兒趙宗冕洗完了澡回到裏屋,見西閑仍然端坐在桌邊,便道:“怎還不睡,難道不困?”
西閑道:“請王爺還是去王妃那邊兒。”
趙宗冕道:“我還有要緊話沒問你呢,明兒再去見她。”
西閑皺眉道:“王爺這樣冷落王妃,府裏上下都會以為是我獻媚邀寵……”
西閑還沒說完,趙宗冕已經走到跟前,不由分說把她打橫抱起,笑道:“那你倒是獻一個給我看看啊。”
西閑身子騰空,頭略有些發暈,聽清這句話,臉頰微紅。
趙宗冕已經将她抱着放在褥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西閑:“讓本王好好看看你,再不多看你一會兒,還當自己沒有娶這麽個人呢。”
西閑無法面對他極亮的雙眸,又知道無法規勸,遂轉開頭去。
趙宗冕輕輕握住她的臉,讓她重對着自己:“你倒是一臉自在,比起你來,本王倒像是在獻媚邀寵。”
西閑大為愕然,啼笑皆非,不禁看向趙宗冕,卻見鎮北王雙眸如星,俯看着她:“小閑,你知不知道,我雖然想你,卻有點不敢回來。”
西閑不禁問:“王爺怎麽不敢回來?”
趙宗冕道:“我怕看見你,就更舍不得受不了。偏偏這個小兔崽子來的不是時候,豈不是要憋死我?”
果然是一刻鐘的正經都沒有,就不該相信他嘴裏說出的每一個字。
西閑覺着臉上有些發熱,無可奈何地垂了眼皮:“王爺這府裏并不只有我一個。”
“你說什麽?”
“方才我說了,王爺該去王妃處,就算不是王妃,還有其他四位夫人,她們也都對王爺翹首以盼。”
趙宗冕的目光在西閑面上逡巡來去,喉頭動了動:“你是一門心思把我往外推?”
西閑道:“正如王爺所說,留在這兒也是一籌莫展。”
趙宗冕望着她雲淡風輕的模樣:“你、你……要真的這樣想,我可就去了?”
西閑暗暗籲了口氣:“王爺請便。”
趙宗冕松開她,驀地站起來,哼道:“我真的去了!”
西閑扶着坐起,雙足着地瞬間道:“來人,取王爺的披挂來,幫王爺更衣。”
趙宗冕目瞪口呆。
西閑欠身行禮:“妾身恭送王爺。”
趙宗冕愣愣望着她,身後腳步聲響,是宮女們要進來伺候了,趙宗冕磨了磨牙,突然上前将西閑擁住。
西閑怔住:“王爺?”卻掙脫不了。
才進來的宮女們見狀,又窘的往後退去。
趙宗冕抱着西閑:“你就是想讓我走是不是?”
西閑盡量心平氣和:“只是覺着王爺該有更好的去處。”
“好啊,那你知道該怎麽叫我走。”
西閑疑惑。
趙宗冕道:“你就對我說‘小閑喜歡王爺,怕王爺忘了我,舍不得王爺走’,我就立刻走。”
西閑簡直無法置信。
“說啊,”趙宗冕笑道:“只要你跟別人說一樣的話,像她們一樣來膩歪我,我自然就覺着膩歪了,自然就走了。”
西閑的唇動了動,想到他方才所說,胸口竟隐隐翻騰,哪裏能說出半個字。
趙宗冕見她臉色變得難看:“怎麽,讓你說那兩句話,你就抗拒成這樣?”
西閑畢竟是孕中,手攏着唇,顧不上跟他說什麽。
趙宗冕總算看出她是真的不舒服,待要叫人,西閑攔住道:“這時侯別再驚動太醫,王妃那邊聽了也會擔心。”
且平日裏都好好的,偏鎮北王一回來她就要請太醫,叫人聽說了怎麽想?
趙宗冕忙扶着她回到床邊坐了,望着她泛白的臉色,突然想起一事,他舉手在自己懷中一探:“我的東西呢?”
西閑忍着不适問道:“什麽東西?”
趙宗冕有些失望:“我有點東西給你,原來放在懷裏,難道丢了?我還特意系的很結實。”
西閑驀地想起先前送進來那物件,往櫃子上指了指:“可是那個?”
趙宗冕擡頭一看,喜形于色,忙上前拿了來,他坐在床邊将手帕打開,原來帕子裏包着的是一顆顆棗紅色的拇指大小的果子。
西閑不認得這是何物,趙宗冕道:“這是小山果,先前在山裏練兵的時候,看到山裏的人都摘這個東西,說是給有身孕的人吃的,最是治惡開胃,你快嘗嘗好不好。”
西閑半信半疑,趙宗冕早拈了一顆送到她唇邊:“吃呀。”西閑只得張口吃了,含在嘴裏輕輕一咬,只覺得酸甜的滋味在齒間綻開,瞬間把先前那股不适感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