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泓明心傷
明月當空,歲寒風冷,林泓明穿着一襲紫色夾棉長袍站在院中的銀杏樹下獨自小酌,神色郁郁。雅琪拿了狐貍毛皮的鬥篷來:“二爺,天冷得很,還是加件衣裳吧。酒也冷了,我去熱熱吧。”林泓明擺擺手:“難得有幾天安靜日子,我自己靜會兒,誰也不準打擾。”
雅琪本想說什麽,林泓明嚴肅道:“下去吧!”雅琪無奈,只得偷偷将鬥篷放下退了出去。林泓明倒了一杯酒,舉着吟道:“今夕是何年?”說着一飲而盡。直至深夜,林泓明還沒有歇息,雅琪擔心不已,在院外來回踱步。這時,二門外小厮來回:“二奶奶回來了!”雅琪忙迎了出去。寶釵進了屋子,見屋內冷冷清清的,連銀絲碳都沒有燃,問道:“這麽冷的天兒,怎麽不起火盆,冷着二爺怎麽辦?”雅琪嘆道:“奶奶您是不知道,二爺脾氣怪着呢,天熱了不讓擺冰塊,天冷了不讓生炭火,您說着豪門大戶的哪一家像二爺這樣?”寶釵笑道:“二爺素來節儉,也在常理之中。”雅琪道:“若是不在份例之中也就罷了,可是冬天有碳敬,夏天有冰敬,這是常例。二爺還是這樣刻薄自己。日常開銷甚至不如一個小門小戶的爺們。”寶釵向外看了看,問:“二爺呢?”雅琪道:“二爺向來豁達,可是每到年下總是有些寡歡,一個人在外書房的銀杏樹下獨酌,我們也勸過都不頂用,若是奶奶能勸動,便是我們做丫頭的福分了。”
寶釵聽了,有些擔憂:“既如此,我去看看,你去安排我母親。”雅琪忙領命而去。寶釵離了主屋,來到外書房,隔着院門只能看見林泓明的側顏,隐隐間臉色微紅中帶着些紫,頭低着一點一點的,狐貍毛皮的鬥篷仍在一旁,石桌上三個酒壺歪倒着,一個酒盅掉在了地上。寶釵心疼不已,忙走了過去,撿起地上的鬥篷給他披上,摸了摸額頭,有些發熱,手卻冰涼,頓時心急如焚:“二爺!二爺!”林泓明惺忪着睡眼,半醒半迷,他推了一把寶釵,有氣無力地說:“誰讓你進來的,快出去。”寶釵被推開,臉上有些難堪,因擔心林泓明,還是忍下委屈走上去好生相勸:“二爺,你喝醉了,快去歇着吧,不然着涼了就不好了。”林泓明撤掉鬥篷,說道:“不用你管!”寶釵忙拾起來,說道:“你我夫妻,我怎麽能不管呢?”林泓明惱怒道:“什麽夫妻?誰和你是夫妻?不過是虛名而已!”寶釵聽了,臉漲的通紅,含淚說道:“便是二爺心裏不承認也沒什麽,橫豎我嫁到了林家,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便是二爺休了我,我也不改初衷。”林泓明酒行未減,冷笑道:“你以為我不敢休你?別拿這些來吓唬我。”寶釵淚如雨下,哽咽地說:“大年下的,家家戶戶骨肉團圓,只有二爺郁郁寡歡,若是因為我讓二爺如此不快,拿自己的身子作踐,又是何必呢?不如我去了,二爺心裏暢快些。只是二爺再是不快,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不然發了熱,中了風那還了得。”
林泓明一聽這話,酒性下去了一半,他低聲問道:“便是我如此言語侮辱,你還要勸我保重,何必呢?”寶釵苦笑道:“別說我現在是你的妻子,規勸你是我的本分,便是不是你的妻子,見你如此也要勸上兩分的。”林泓明問道:“你可知這樣并不能讓我對你滿意,反而會更加厭惡?”寶釵道:“忠言逆耳,我盡心便是。”林泓明神色有些動容,他呢喃道:“世上男子得你為妻再無所求,只是我不一樣,我只想深山老林,安度一生。”寶釵見他肺腑相告,便也放下矜持,說道:“我不知二爺為何厭我?也許我不符合二爺擇妻的标準,也許是我哪裏做的不夠好,只是人活世上,哪裏能事事滿意。不說我們,便是皇家子弟又豈能事事如意,不過是得過且過,讓自己過得舒心些罷了。二爺年輕新貴,在外人看來,少年得志,皇上新寵,何等風光,誰知也是如此煩悶?二爺說想去深山老林安度一生,我想說,便是深山老林又能如何?便沒有煩惱了嗎?二爺也許會認為,我這樣說是貪圖世上繁華,其實若是心靜哪裏用去深山老林躲避,便是身處鬧市也能坦然處之。”
林泓明看着寶釵,心裏十分慚愧,按說自己也是活了兩世的人,竟不如一個小姑娘活的通透明白。他長嘆一聲,說道:“我們回屋吧。”
雅琪見林泓明出來,心裏十分高興,對新奶奶更是放心。寶釵扶着林泓明進了主屋,吩咐雅琪:“去給二爺打熱水來燙燙腳,準備熱毛巾敷臉,再去熬一碗滾滾的姜湯來。”雅琪笑着跑去安置了。林泓明道:“何必這麽麻煩,我身體一向健壯,不會有事的。”寶釵道:“還是小心些好,眼看就要年下了,二爺若是染了風寒,自個受罪不說,還要去請郎中,一家子過年鬧得人仰馬翻,郎中也嫌麻煩。”林泓明笑道:“說的也是,讓寶姐姐費心了。”寶釵看着他的笑顏,一時有些心酸,成婚将近半年了,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着同她說話呢。林泓明用熱毛巾敷了臉,感覺舒服多了,他脫了襪子,将腳放進燙燙的熱水裏,一時全身暖洋洋的,他惬意地問:“林妹妹哪裏沒事吧?”寶釵給他端來冒着熱氣的姜湯,說道:“沒什麽大事。姨媽雖然有些不如意,姨父是個明事理的,不會為難妹妹的。再者千青在哪裏,他們也會顧忌些。等過了年,開了春,我們就派車将妹妹接了來。”林泓明點點頭:“只要舅母不出幺蛾子,我看在妹妹和寶兄弟的面子上不會為難他們。雖然不能保全富貴,也能衣食無憂。”寶釵笑道:“鳳姐姐明白着呢!琏二哥哥也是個明白人,我來之時,還說置些銀子産業,也好有個盤算。”林泓明道:“鳳姐姐手裏有些産業,雖然不多,過日子的錢卻也夠了,舅舅、舅母、大嫂子等人雖然拮據些,卻也過得去,我也算仁至義盡了。若是他們老實,等風頭過了,給琏二哥哥在金陵謀個閑差,也算圓滿了。”
過了元宵,林泓明派車去接,等了好些天竟然沒有音信,林泓明不放心,打算親自去一趟,還沒等出發,千青來了信,原來王夫人以黛玉成婚多日無孕為由,準備給寶玉納妾。寶玉原本不肯,王夫人強硬,只得屈從了。賈政雖然不同意,奈何王夫人說,外甥女身子弱,不适合生養,不如找個身體強壯的放在屋裏,早晚填個子嗣,也好綿延子嗣。雖然是妾侍所生,也是黛玉名下的,豈不兩全其美。林泓明大怒,即可命人将黛玉接回,斷了賈府一切開支,收回原本所贈銀兩,并給金陵一些小官小吏打了招呼令其照應賈府。
東風送惡,歡情薄。車馬懶洋洋地駛進京城,林泓明在大門前焦急地等待着,黛玉一下車便紅了眼圈。林泓明滿是心疼:“好了好了!有我在,不會讓妹妹受一絲委屈。”寶釵亦是安慰道:“放心吧,二爺定會處理好的。我們先進屋再說。”幾人進了屋,林泓明問道:“千青在信裏說的不全面,舅母何以突然要給寶兄弟納妾?”黛玉道:“舅母納妾的心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若不是我還好些,是我自然要納妾的。”林泓明怒道:“天下竟有這樣忘恩負義的人。吃着妹妹的,穿着妹妹的,竟然還欺負妹妹。沒有這樣的事。”寶釵勸道:“你先消消氣。舅母這樣做自然是準好了足夠的理由,不然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行事。眼下還是商量對策為主。”林泓明道:“寶兄弟什麽意思?”紫鵑道:“二爺是知道的,寶二爺一向對咱們姑娘是真心的,自打來了賈府,那是放在心坎裏護着,什麽吃的、玩的沒有不想着的,只是到底為人之子,哪有不受轄制的。太太發了狠,連琏二奶奶都罵了,寶二爺也不敢說什麽。臨來的時候,寶二爺眼睛都直了,太太也沒說軟話。”林泓明冷笑道:“那敢情好,既然她不仁,也別怪我不義。”寶釵道:“這件事還需要從長計議,如果姨媽以妹妹無後為由,便是告到聖上哪裏也是無用,妹妹還落下善妒不孝的名聲。”林泓明問道:“以你說還怎麽辦?”寶釵道:“直說妹妹身體不好,打算到廟裏祈福,沒個三年五載不回來,斷了他們的錢糧,他們沒飯吃,自然就氣短,再知會一些金陵舊友,讓他們吃些苦頭,時日長了姨媽自然就明白了誰都不是傻子。再者給鳳姐姐說一聲,讓琏二哥哥和姨媽家分開,以鳳姐姐的性子是不會接濟姨媽的。雖然鳳姐姐損失了些,我們送上些銀錢和莊子,鳳姐姐是聰明人,會明白的。”林泓明聽着有理,便着千青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