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錦意在門外跪了許久。
房門打開來, 卻是青衣立在門邊冷冷地望着她。
錦意緩緩吐了口氣,面上似一潭死水, 緩聲開口:“毒是我下的……”
她也不知為何紀流蘇杯中也會有毒酒。
可她并不想因為雲黛的善心而害了對方。
青衣垂眸掃了她一眼, 進了屋裏去,片刻出來時, 卻叫來兩個仆人。
“家主有言,将她拖下去打滿一百個板子,丢出府去, 死活不計。”
錦意聞言,捏在袖口的手指緩緩松開。
家主甚至連見都不需要見她一面, 便直接處置了她。
對方一直都是無情的, 做出這樣的決定再符合他的性子不過了。
錦意心底一直都明白, 卻仍控制不住自己為了他多年前那一回維護,而深陷其中。
如今她求仁得仁,一百個板子下去再丢出府外,焉能活命?
她想死在他面前的願望,也算是達成了一半。
無需家仆過來拖她, 她便自己起身跟随着去了。
仆人将她按在長凳上, 語氣也有些許不忍:“家主如今在氣頭上,你偏上要撞上去,你若是熬不過這一命, 便早日安息重新投胎去吧。”
言下之意是唯恐她死後的亡魂來尋他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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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意不言,卻閉上了眼。
“等等。”
一個低沉的聲音驀地将他們的動作給打斷。
錦意擡眸,便瞧見關俞年突然出現在此。
“二位可否行個方便, 叫我替了她這一百個板子……”
“關兄弟,這不合規矩,你莫要為難我們……”家仆說道。
“實在不行兩百個板子也使得,你們又何必為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關俞年又道。
“這豈能是多少板子的事情,如今家主在怒頭上,若是知曉了這事情,莫要說你和這位姨娘了,便是我們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這般一來,我怕是要讓你們為難了。”關俞年嘆了口氣,卻擋在了錦意身邊。
家仆沒了法子,便只好去請示青衣。
片刻青衣過來,打量了關俞年一眼道:“你若是願意,也只能替一半,這個時候最好莫要打攪家主,不然即便你不是府裏簽了契的家奴,也一樣要惹麻煩上身。”
各捱五十個板子,這也是青衣給他的三分薄面。
關俞年心知肚明,自然是抱拳謝過。
家仆便又擡來一條長凳,關俞年走過去時,卻被錦意抓住了下擺。
“我心裏至始至終都不曾有你,你壓根就沒有替我分擔一半的必要。”
關俞年垂眸望着她,原先不知道她的想法,如今知曉了,便愈發覺得自己從前的模樣滑稽可笑。
“你放心吧,知曉你連死都想死在家主眼皮底下之後,我便也對你徹底死了心。
我如今這般做,不過是為了消磨去我對你餘下的那丁點情意。
只是從今往後你這條命就是我的了,你既活得像個行屍走肉一般,倒不如給我做一世仆人,我娶妻,你便服侍主母,我生子,你便看顧孩子,唯有如此,才能消我心頭之恨。”
錦意聞言,竟無言以對。
關俞年冷笑一聲,便從她指間扯過自己的衣擺,轉身趴到了長凳上。
他是個習武之人,皮糙肉厚,這些來執行懲罰的仆人又都是尋常人,沒有深厚的內勁,五十個板子下去對他來說不痛不癢。
可是對于錦意來說,便是好一頓消遣了。
好在家仆心思不算太壞,雖不敢違抗家主的命令,但也沒有刻意下了死手。
五十個板子結束,錦意也昏了過去。
仆人要丢她出府去,卻是關俞年一言不發地将人背起,消失在了葉府。
府裏因雲黛的事情而鬧得人仰馬翻,可雲黛這時卻沒有絲毫察覺。
她如今正在一間客棧當中,入住其中,竟也沒有叫人發覺出異樣。
只說她當下穿着一身男衫,又并未帶什麽特別顯眼的行囊,錢財盡數換成了輕便的銀票,被她藏在了抹胸的夾層當中,怕就算是遇上了強盜,她也只需要把錢袋子裏那些碎銀子交出去保命。
雲黛打量着鏡子裏的人,活脫脫是個樣貌清俊的少年郎。
她扶了扶盤起的頭發,先前一直懸着的心也漸漸平穩沉靜下來。
上回她是臨時起意,家主嫌她蠢,嫌她招搖過市。
她不懂得僞裝,又不懂得帶盤纏傍身,傻乎乎地跑出來,卻又自己上了船把自己給送回去了。
仔細想來,家主罵她的那些話真真是對的。
莫說雲黛是個小傻子,可小傻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他那樣罵她,她便是再想逃跑,又哪裏好意思。
倒不是怕被他逮到,就怕他逮到她之後又要罵她是個沒長腦子的蠢貨。
這回她好歹吸取了上回失敗的教訓,将他罵自己的話全都聽取了進去,又暗暗總結了經驗,總不至于再叫他覺得蠢了。
雲黛緩緩松了口氣。
也虧得她臉嫩,稍稍壓低着聲音,旁人也只當她是個羞怯內斂的小少年,少年聲稚,自然也不會有人在意。
早上雲黛下樓去了大堂,中規中矩的模樣倒也不太紮眼。
住在客棧裏的多是商人,亦或是趕路去往別地的人家。
這個時辰客人不多,幾張桌子稀稀拉拉坐了些人。
雲黛看着菜譜,點了份包子和豆漿,便安靜地等着早膳。
在她鄰桌上坐着二三個人,其中一人穿着體面,又樣貌年輕,腰戴玉佩錦囊等物,瞧着便不是尋常人家的公子。
雲黛掃過他的臉,見這人竟也是個面容好看的男子。
那男子察覺她的目光便與她微微颔首,雲黛頓時收斂了心神,忙又低下頭去。
只是她這低頭低得不巧,目光一下子便落到了那男子身後,瞧見了他後桌另一人正抓着他的錢袋慢慢往懷裏收去。
雲黛面上露出一絲訝然,卻也不敢輕易吱聲。
她當下還未出暮州去,這會兒攪合進什麽事情裏去,指不定又要被人察覺。
只是她不吭聲,卻擋不住旁人做賊心虛。
那偷東西的人正敏銳察覺四周,見自己偷人錢袋的舉動正正好好落在了個小少年的眼中,便立馬目露兇光瞪着對方。
雲黛吓得忙扭過頭去,心虛不已。
那賊人微微得意,卻不想下一刻手腕被人抓住。
“這位兄臺,盜亦有道,你若缺錢,何必非要住客棧裏?”那年輕公子唇角噙着笑意,捏着那賊人的手腕看似輕易,卻叫那賊人動彈不得。
“難不成你住進客棧的錢也是偷盜來的?”
那賊人大駭,見四下人少,便要拔出身上匕首恐吓對方,卻被那公子身後的小厮一腳踹翻。
“蠢東西,什麽人你都敢偷,怕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還不快滾!”
那賊人被踹了一腳,見這群人不好惹忙爬起來,連桌上的面食也不敢再拿,便跌跌撞撞離開。
只是他走到雲黛桌前的時候,卻又重重地捶在雲黛桌上,臉上露出一絲陰狠。
“是你告訴他們的?”
雲黛小臉發白地望着他,他便愈發認定這是個好欺負的,打算吓這小白臉一頓,跟他勒索些錢財用用。
“不……不是我。”雲黛害怕道。
“不是你是哪個?你知不知道我是當地出了名的霸王……若是不把這事情解決了,我保管你明日哪條腿先邁出客棧門,便先斷了哪條腿!”
雲黛果真如他所想的那般,愈發驚恐。
不等那賊人有所動作,邊上便飛來一個杯子,砸在了他頭上。
他驚駭擡頭,便瞧見方才那幾人正冷眼望着他。
“小兄弟若不介意,便過來與我們拼個桌。”那小厮說道。
雲黛求之不得,忙抱着包袱挪了位置坐到了他們那一桌去,那賊人才不甘心地走了。
雲黛瞧着人離開,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她擡眸打量面前這幾人,便朝那小厮模樣的少年道了聲謝。
那小厮道:“你謝我家公子便是了。”
坐在中間的男子便道:“你方才瞧見他偷我錢袋,這才叫他記恨上你,說來也是被我們所牽連,你也不必道謝。”
雲黛見他竟全都看見了,必然也是知曉她并未打算提醒的烏龜行徑,便愈發有些不好意思。
“嗯……幸而您的錢袋還在。”雲黛嗫嚅道,與他們也沒甚話好說。
“這位小兄弟是要去哪裏?”一旁那小厮又問道。
雲黛低聲道:“我要去京城。”
橫豎她要去江南也要途徑京城,說去京城也沒甚不對,反而也不容易暴露自己的行蹤。
“竟如此巧合。”說話的卻是她對面那個男子,對方與她溫和笑道:“我們也是要去京城。”
雲黛沒曾想随随便便碰上個人也能碰到個路途一致的。
那男子又道:“我姓程,不知你貴姓?”
雲黛道:“我姓王,叫……王二。”
別看這名字簡單,可這也是雲黛思來想去才決定下來的假名。
莫要說暮州有多少人叫王二了,就是雲黛原先在杏村的時候,都不知道跟多少個王二哥哥一起玩過了。
那些王二哥哥在雲黛這裏雖然是按着長相區分的,可在旁人那裏卻是按着村西王二村東王二和村北王二來區分。
如今她也叫這名字,反而不好叫人起疑。
對面那男子笑推開了手邊折扇,望着她若有所思說:“我叫程微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