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替身驸馬上線
砰地一聲巨響, 慕輕塵摔出窗口,撞碎的窗架和窗紙像冰雹似的砸在她身上,為她蓋上一層灰蒙蒙的衾被。
她甩甩暈乎乎的腦袋,壓下驟然騰起的嘔吐感,喘i息幾口氣,麻溜地爬起來。
雙腳剛站穩, 常淑已經從門口繞到她跟前,劍尖指向她的眉心。
這樣的對峙實在太被動,慕輕塵沒想過還手, 但也不會坐以待斃,往後退步, 躲到廊柱後頭。
廊柱不似木樁子那般脆弱,摻有碎石子和黏土, 常淑即便一劍劈過來頂多掉層漆。
這是一完美的壁壘。
“本宮再問你一次,到底是不是你幹的?”常淑不相信慕輕塵會這般出格。
慕輕塵顯然不耐, 故意激她“是我幹的, 你就算再問一百次一千次,答案也不會變。”
不就是扒扒牛菊花褲子嗎,至于一副血海深仇的模樣嗎?還動刀動劍的。虧她前兩日還暗贊常淑比常鳶溫婉賢惠,沒想到這就現原型了。
想來也是,自家愛人差點被閹了, 這事擱誰都不樂意。
“本宮不信!”
慕輕塵從廊柱後探出半顆腦袋, 不屑道“愛信不信,我還是那句話, 一人做事一人當。”
常淑的臉上是深深的挫傷“為何如此待我?”明明昨晚還濃情蜜意、耳鬓厮磨不是嗎。
“何須多此一問,你自己做的醜事自己心裏清楚,”慕·替身·輕塵死不悔改道,“只許你州官放火,不許我百姓點燈嗎?”
常淑的手腕失去力氣,佩劍幾乎脫手,誤會慕輕塵話裏的意思道“你……還在計較孩子的事?”
孩子的确是橫亘在她們之間最大的心結,就像是一道久久不愈的傷疤,不斷的發炎、紅腫、潰爛……
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時,傷疤已經腐化,好似永遠無法痊愈,在時光荏苒中不斷散發出疼痛,提醒她們曾經的不愉快。
“……我今晨打算去太醫院的……”
慕輕塵面無表情,目光躍過她,盯着不知何時跪在門檻前的牛菊花“事到如今還提孩子做什麽!我……也不知指望了。”
她自嘲的笑笑,眼神哀戚,呵,央求一個只拿她當替身的人為她生兒育女,實在是太傻了。
臨了,她恨恨一句“廢話少說,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要眨一下眼睛就對不起‘老虎屁股’的名號。”
言罷,脖子往後縮了縮。
常淑充耳不聞,只反複念叨那句“不指望了”“不指望了”,這四個字像魔咒,更像針似的紮在她心頭,一針又一針,不依不饒,把她五髒六腑都給紮出千瘡百孔來。
怎麽能不指望了?
怎麽會?
她臉色一片慘然,整個人像是寒冬裏燒白的木炭,徒剩死寂。
頭頂的烈日被飄過的濃雲隐去,天地霎時黯淡了幾分。心神恍惚中,一陣微風撫來,四圍響起沙沙的樹葉聲,聲色悠遠,仿若來自洪荒深處……
初月姑姑在一旁看的心急,生怕常淑在氣頭上做錯事,擋在二人中間,朝下一跪“驸馬,公主只是太在乎您才動了手,一時氣急罷了,有什麽話咱們忍一忍,切莫傷了和氣……”
院子裏人都沒回過神來,不知究竟發生何事,只聽見說起了孩子,這和孩子有何關系?然後便看見常淑怔在那,眼淚雨似的往下砸,眼眶和鼻頭紅得厲害,在毫無血色的臉上分外鮮明,讓人心疼不已。
心說,定是出大事了,面面相觑一通,學起初月姑姑四肢着地,乖乖巧巧地低下頭。
須臾,被這處動靜吸引來的人前前後後的跟來,悉數被常淑舉劍的陣仗吓了回去,哆哆嗦嗦地說“快,快去通禀貴妃娘娘,長公主要殺驸馬!”
下一瞬,常淑的眼睛變得渾濁不堪,平擡的手臂一寸一寸往下滑,最後頹然垂落,劍尖觸及青石板,磕出刺眼的零星火花。
遮擋太陽的雲朵并沒散開,反而顏色漸濃,由薄而厚,天色很快陰沉,仿佛一位垂垂老矣的白發老翁。
一匹棗紅大宛馬在大明宮城牆夾道中狂奔疾馳。
篤篤的馬蹄雜亂無章,聲音撞上左右兩側的鐵灰色高牆後迅速彈回,襯得這路幽長空曠。
像極了常淑空落落的心。
所謂夾道即外郭城牆裏生生鑿出的一條路,貫穿帝京,全長十六裏,從最北端的宮城通往最南端的曲江池和芙蓉園。
“駕!”常淑朝馬腹狠狠甩出一鞭。
馬兒吃疼,再次提了速度,沒頭沒腦的沖向迎面而來的風,吹散常淑臉上滾燙的眼淚。
“胡說!胡說!”
“什麽叫不指望!憑什麽不指望!”
“慕輕塵!你什麽都不了解,什麽都不懂!”
疾風如網,将她的話音全擒了去,抛向半空,又漸次散去,就像一去不複返的過往。
馬兒似是感受她的悲傷,慢慢的、慢慢的緩下速度。
風勢小了許多,常淑冰涼的身子回了幾分暖意,她把臉埋進胳膊裏,放任喉間無法抑制的嗚咽。
嘴裏還是那句“不指望了”“不指望了”。
從前她逃避的、不願面對的東西都趁她失神之際,挨個鑽出來,在耳畔放肆的笑。
“全天下的耶主誰想當那勞什子的驸馬?是享了榮華還是享了富貴?這些東西慕國公府壓根不稀罕。哎,可憐慕國公喲,大女兒早早夭折,兒子體弱多病,也就一侍婢所生的慕輕塵能搬上臺面。別說,真真是天資聰穎,十六歲破格入太學院了,了不得呀。本指望她為慕家光耀門楣呢,怎奈入了長公主的眼,成了驸馬。”
“大華的驸馬不得參政,她再如何努力也只能是從九品的校正,賜封十九學士又如何?深得華帝寵愛又如何?不過是虛銜……”
“即便功勳赫赫也不過是穆寧長公主的一條狗!沒錯,當驸馬的都是公主的一條狗,若公主高興,招到跟前逗一逗,若公主不高興一腳踹開便是,還不能有半句怨言!”
“怎麽會沒怨言,不敢說罷了,慕輕塵早年多受國子監祭酒的喜愛呀,又有慕國公府撐腰,仕途合該一片坦蕩,憑她的謀略和才智,當相國是遲早的事。”
“你說的慕輕塵能不曉得?人家不愛江山愛美人呗,為了情情i愛愛放棄前途實在不值當。你看看她,隔三差五才去弘文館應卯,說是校正卻從沒修出過一本籍冊,哎,恐是自暴自棄吧……”
這些閑言碎語,慕輕塵聽到過嗎?常淑總這樣問自己。
一天到晚混跡外廷內廷怎會沒聽過,藏在心裏不說罷了。
那她也是這樣想的嗎?具體的答案常淑不願去琢磨,相比之下,她更願意自欺欺人。
她清楚的記得,去年大禮射,父皇在離宮設宴,慕輕塵喝醉了酒,在回十六王宅的馬車上,枕着她的腿說“常淑,我總在付出,而你從沒珍惜過我。”
聽得她心如刀割。
平日親昵的喊她淑兒,醉後卻只叫她常淑,心下該是有多失望呀?
所以才越來越喜歡找她吵架吧。話說得不順了吵。書房的詩卷染了墨點吵。聽母妃念叨了也吵。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總能被無限放大,激烈的争執後愛意便一點點消減,怨念卻在胸中滋生,氣恨難平。
常淑揉揉眼眶,自嘲地勾勾唇角,想起方才對慕輕塵的質問——本宮哪不好了?
“哈哈哈……”笑響回蕩。
居然還有臉問這話?
明明哪都不好。
以前慕輕塵多灑脫的一個人啊,若不是慕家上下的期許壓在身上,估計早浪跡江湖、快意恩仇去了。而後又為了她和弟弟常笙,日日與那陰謀詭谲糾纏不清,惹來二皇子痛下殺手……
而她呢,連慕輕塵想要個孩子這等小小的心願都不願意滿足。
想彌補時,慕輕塵已經不指望了……不指望了……
所以……才終于寫下那封休書吧。
馬兒的速度愈發緩慢,但仍在一步步向前,路過延興門時遇上從城外回來的向子屹。
向子屹詫異地眨眨眼,喊了聲“長公主殿下”。
常淑好似沒聽見,未做任何停頓,依舊慢悠悠的騎在馬背上,神情沒落。
向子屹呼吸一滞,勒緊缰繩追上去。他不敢追得太急,與之隔了好長一段距離,楞楞的看着她落寞的背影,一時間心下蒼涼如秋水。
常淑停下馬兒的腳步,頓了頓才回眸淡淡開口,嗓音有些沙啞“莫要跟着本宮。”
“你……在哭嗎?”
“不關你事。”
向子屹不禁黯然,在看到常淑空洞的眼眸後,又忍不住道“可是慕輕塵惹你傷心了?”
“與你無關。”
向子屹拽缰繩的手顫了幾許,自說自話道“六年前你在平康坊的鸾鳳樓提劍追着她刺,事後也這般傷心,偷偷上了這夾道,跑去曲江池畔哭了一宿,叫你父皇好找。”
這事他記憶猶新,恍然如昨日。因為到那時他才發現常淑喜歡的人不是他,而是慕輕塵,在慕輕塵面前,她放下了一國公主的驕傲,嬉笑怒罵全憑慕輕塵一人操縱。
他從沒見過那樣的常淑,不再是高不可攀的穆寧長公主,僅僅是會嬌羞、會嗔怪、會撒嬌、會埋怨的小女兒。
她看見慕輕塵時、提到慕輕塵時,整個人都神采奕奕,會發光一樣。
他喜歡那樣的她,卻傷懷那樣的她并不屬于自己……
插入書簽
作者有話要說
慕輕塵“小淑淑,你的心裏活動好多喲。”
常淑“滾!”
為什麽你們覺得虐,本文明明沙雕又甜蜜,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