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宮人們的居所都在太極宮左側的掖庭裏, 但貼身伺候主子的奴婢除外,譬如牛菊花,他住的地方是呼蘭殿的後院。-
後院中央有一石桌和一圈石凳,角落裏還有一口水井。水井邊是一排紅色屋檐,其下皆是卧房。
牛菊花和白蓮花一間,初月姑姑一間。
這還是惠翼吩咐幾個嬷嬷挪出後才有的。沒辦法, 一同住進兩個女兒兩個驸馬,帶來的侍婢們可謂是黑壓壓一片。
剩下的人只能到掖庭裏委屈幾日。
慕輕塵還沒走近,便聽到房內傳出熱鬧, 間或骰子撞擊骰盅的聲音。有人在喊“大”,有人在喊“小”, 冗冗雜雜的,大約有七八人吧。
宮內賭博可是大忌!
她屏息凝神聽了一會, 擡腳向左去,左側是小廚房, 其中有一間耳室, 是柴房的所在。
推門而進,發現只有兩名宮女,一個提着木桶往鍋裏倒水, 一個蹲在下方拉動風箱,不時将火鉗伸進竈膛裏擺弄,大半張臉被火光照得通紅。
她們對慕輕塵的出現很是意外,像兩只受驚的兔子,擱下手裏的東西往後退開一步, 彎起脖子向她蹲福請安。
“其他人呢?”慕輕塵随口問道,拐進耳室,于半牆高的柴堆中抽一根木棍,足有手臂那麽粗。她打量一番,将其往地上敲了敲,木屑嘩啦啦的往下掉,還有噼啪的斷裂聲。
不行,太脆了,打不斷牛菊花的腿。
她不免煩躁,把木棍扔進角落,又尋了一圈,找來找去都不曾滿意,失望地退出來。
“去……去前殿灑掃了……”兩名宮婢還站在那處,似乎在等她。
“我剛從那過來,怎麽沒瞧見人。”慕輕塵目光一凜,毫不客氣的戳破她們的謊言。
宮婢們埋埋腦袋,互相對視一眼,頓覺氣氛一片僵硬,空氣中只有竈火的畢剝聲。
這小廚房跟禦膳房沒啥關系,是惠翼自個掏腰包開的小竈,心血來潮時會點上幾樣小菜,平日裏,廚子們想着法的偷懶。
偷不偷懶慕輕塵不想管,這畢竟不是公主府的地界,若越俎代庖懲戒這些犯忌的狗東西會圖惹惠翼不高興。
她這個丈母娘,還在為她休掉常淑的事生悶氣呢。
“可是都在牛菊花房裏?”慕輕塵不知從哪提出一根擀面杖,在手心敲了敲。嗯,有分量!就它了!
小宮婢們的目光越過她,瞅了對門一眼,眼底有無措有倉皇,下一瞬想方設法的把情緒隐去。-
呵,還挺仗義,到這份上了還不說。
估摸是怕日後被報複,畢竟兩個小姑娘人生地不熟,想在危機四伏的後宮站穩腳跟,也是一樁難事。
慕輕塵心思一動,不打算再逼問她們,當務之急,是狠狠教訓一頓牛菊花,不對,是牛旺財!
按照慕輕塵的脾性,應當是氣勢洶洶踹門而入,不光如此,還得把門板給踹下來。
可是她并沒有這麽做,理由很簡單——牛菊花是她的奴才。所謂養不教父之過,奴才犯錯也差不多,她這當主子的定脫不了幹系,若把事體鬧大,她惡氣是出了,同時也惹一身騷。
“叩叩叩”
她叩動門環,動作要多溫柔有多溫柔。
“誰呀?”牛菊花手氣一直不好,剛贏了兩把錢最忌諱中途被人打斷,不耐煩地拍拍肚子,把骰盅一推,開了門……
慕輕塵看到他就來氣,艹,虧她對他這般好,想不到竟錯把情敵當弟弟。
猛地怼出擀面杖,直怼到牛菊花心口,把他怼翻了個,在地上滾上半圈。
“哎呦,我的驸馬呀!”牛菊花蜷縮在地上打滾,五官緊緊皺到一起,肥短的四肢一個勁抽搐。
其他人看傻了眼,回過神後,有幾人驚慌失措的去收桌上的東西,另幾人撲通撲通的跪到地上,磕頭如搗蒜,央求慕輕塵饒命。說什麽鬼迷心竅,以後再也不敢沾賭了。
“誰出的主意!”慕輕塵把桌上的骰子骰盅一股腦掃開,零零散散的東西冰雹似的砸向牆面,乒乒乓乓一陣,盡數落下,在地上滾上幾圈,卡在磚縫中再也動彈不得。
衆人膽寒發豎,也不知誰起的頭,哇啦的哭出聲來,随即一個接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萬念俱灰也就這樣了。
牛菊花踉踉跄跄地爬起來,抱住慕輕塵的腿不撒手,哭訴說“奴才不懂事,是奴才出的主意,你懲罰奴才吧!”
然後添上一句“奴才辜負了您!”
“你個侍寵生驕的狗東西!不是辜負我,是辜負了淑兒知道嗎!”她真替常淑不值,怎看上這麽個玩意。
一沒她好看,二沒她聰明。
不過世間情本就是本糊塗賬,誰又能說得清楚。
牛菊花悲痛萬分,在慕輕塵的褲管上擦擦鼻涕“是,奴才辜負了長公主殿下的厚愛。”
看吧看吧,承認了!果然有一腿!
牛菊花對慕輕塵的心理活動全然不知,再次開口道“奴才罪無可恕,但求您看在奴才上有老下有小的份上,再給奴一次機會吧,嗚嗚嗚……”
他聲情并茂,眼淚像斷線的珠子。
慕輕塵踹他一腳“你個太監哪來的下有小!”
騙鬼呢!
罵完這句,她突然傻眼了,欲要從牛菊花懷裏抽出腿來,奈何他實在抱得太緊,只好再次擡腳踹他,效果依然不盡人意。
氣喘籲籲地重複發問“你下有小?”
牛菊花見她兩眼發直,死死地盯着自己看,冷不丁的打起寒顫。如果眼神能殺人的話,他現在已經在去鬼門關排隊的路上了,縮縮脖子,磕巴道“奴才……随口說的……”
慕輕塵怒火中燒,不等他說完,揪住她的領口把他提起來“你……”
她的視線一路往下“真的是個太監?”
憑常淑的權勢,打通內侍省讓牛菊花免遭閹割不是不可能。
這話是何意啊?牛菊花發懵,不明所以的點點頭“貨……貨真價實!”
慕輕塵眸心寒光射人,将他重重推倒,扯出一詭異的笑,對其餘幾人沉聲道“把他褲子扒了!”
驗明正身。
其餘幾人大驚失色,這是啥意思,驸馬要當着我們的面寵幸牛菊花。
我滴個乖乖呀!
雖說奴才是主子的一條狗,主子指東奴才絕對不能往西,若主子想要誰的身子,那人也自當給。但驸馬是個例外呀,有長公主殿下在那壓着呢,哪能遂任性妄為想做什麽就做什麽呀。
他們如果真幫慕輕塵扒了牛菊花的褲子,那等于是慕輕塵背叛長公主的幫兇,到時候東窗事發,不死都得脫層皮。
“聽不懂話嗎!”慕輕塵眼冒兇光,用擀面杖把桌子敲得咚咚咚的響,像是命運的宣判。
幾個小太監眼一閉心一橫“奴才們恕難從命!”
語氣那叫個大義凜然,就差哼一句風蕭蕭兮易水寒,再用刀抹脖子了。
慕輕塵臉色一頓,似是不可置信他們的膽大妄為,須臾,怒極反笑“好,很好……”
言罷,把擀面杖狠狠一丢,向牛菊花的方向走去。腳步很緩亦很輕,卻仿若澎湃的馬蹄,震蕩得牛菊花身上的肉膘直打顫。
他雙手環胸,像是在護住自己的清白,瑟縮到牆根“驸……驸馬,您要做什麽?您千萬把持住啊,想想公主吧,她那麽愛您,若知道你做出這樣的事,她定比死還難受……”
他語無倫次,嘴唇不停哆嗦,冷汗挂在額角滴滴答答順着腮幫子流淌。
窗外的光很亮,慕輕塵逆光而來,姣好的面旁一片模糊……
院子裏,兩名宮婢不知何時已從廚房出來,她們站在不遠處,把牛菊花的遭遇看在眼裏。
“快去通禀長公主殿下!”
“阿嚏!”
狹長的宮道,常淑正坐在步辇之上,由八人擡着,搖搖晃晃、搖搖晃晃的往長樂門的方向去。
一搖一晃的好不惬意,仿若蕩漾的碧波裏。從昨日到現在,她一直未曾好生休息,此時精神頭松了松,瞌睡蟲便拼命的竄上頭。
一陣熱浪打來,她出乎意料的打了個噴嚏。
初月姑姑跟在步辇子旁,擔心道“您可是受了涼?”
大熱天的竟會受涼?
常淑微微詫異,念頭一轉,沉下起伏的心思。
她昨夜和慕輕塵折騰許久,身上的薄汗裹了一層又一層,累極後睡過去也不曾蓋被,真着涼也在情理之中。
想到這常淑不禁莞爾。
“無礙,一會讓林淵瞧瞧便是。”她展開桃花扇貼在衣襟處,扇了扇風,眯起眼睛去看在天際游弋的白雲。
中途遇上不知從哪裏來的德昭儀。
昭儀是從二品的身位,而大長公主是正一品。德昭儀領着宮人們側身,向常淑請安。常淑與她并無交情,連寒暄也不用,微一颔首,算是打過招呼,也算是作別。
不多久,一小宮婢綴上來攔住她的去路。
初月姑姑急了,呵斥說“毛毛躁躁的,成何體統,也不看看攔的是哪家主子!”
小姑娘俯身一跪,大大喘上幾口氣後才擡起臉來。
原來呼蘭殿的人,在小廚房負責添火加柴的桃兒。
“何事?”常淑猜想定是出了事,否則桃兒哪能來攔她的路。吩咐一聲,差人将自己放下。
向桃兒招招手,示意她近前說話。
桃兒在小廚房待慣了,突然得常淑召喚緊張又無措。
“奴婢不……不敢。”
常淑無奈,待步辇停穩後起身走向她,桃兒卻重重退了兩步。常淑忙握住她的手腕,迫使她停下,再次發問“何事?”
桃兒咽喉哽得厲害“是……是慕驸馬……”
“輕塵怎麽了?”常淑抿緊唇線,迫切追問道。
“驸馬她……非要……非要寵幸……”桃兒越說越怕,一臉驚駭的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仿若遭受了某種侮i辱。
——至少落到常淑眼裏是這樣的。
慕輕塵要寵幸桃兒!?
常淑瞪大雙眼,轉過臉,向初月姑姑喃喃一句“……本宮沒聽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