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落花流水(下)
? 晚飯之後,他被歐陽叫到船尾借口商量事情,其實他知道,所謂的商量不過是要讨價還價。幹他們這行的,無非都是利聚而而來,利盡而散的亡命之徒。船長跟在歐陽身後,順手關閉了走道上的燈。兩人來到船尾,歐陽轉了一個方向,回過頭看着船長。“都是因為那個女人掉進海裏導致提前返航,我們什麽時候動手?”
船長擡起頭,看了看天空,烏雲顯得有些厚重,月光從雲層背後稀疏的散落下來。“明天吧。現在已經在公海 ,你找個借口修船,不要開回去就行了。”
歐陽點點頭,猶豫着似乎想要說什麽。
船長看出了他的躊躇,走到船尾,倚着欄杆看着歐陽,“還有事?”
“哥,之前我們說好的…”
“百分之三,事成之後三天就給。和之前談好的一樣。”
“哥我幹完這票不想做了。”
船長沒有想到歐陽會說這句話,從認識他的第一天起,這個二十三歲的少年就顯出和他年齡不符的老成,做事的時候話不多,有錢的事情就願意去做,不怕承擔風險,而且從不亂說話,所以他這次才會選擇帶歐陽來。綁架并不是那麽簡單的事情,而且他們這次只有2個人。
“辭職不歸我管,回去你和他們商量吧。”
“哥,所以我這次想多分一些。”
船長皺起眉頭,往前走了幾步看着歐陽,“多少?”
“百分之二十。”
船長突然大笑,“長本事了,現在學會來這一套。”
歐陽不屑的看着船長。“我的條件如果你不能答應,那我們就散夥吧。”
“為什麽突然改變主意?”
“你別跟我來這一套,我知道你最擅長逼問。”歐陽看船長離自己越來越近顯得有些慌亂,“直接說吧,百分之二十,給還是不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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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為,你一個人可以搞定他們嗎?”
沈雅暮聽不懂這兩人在說些什麽,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起了争執。其中一方情緒顯得有些激動。海風太大,她看不清對方是誰。
“我不是一個人。”正說着,歐陽突然趁着漆黑從身後掏出一把小刀,船長馬上注意到了閃着寒光的匕首,他飛快的按住歐陽的手,但還是被他刺中了小腹,疼痛瞬間席卷而來,船長使勁的掐住住歐陽的手臂和脖子,小刀伴随着歐陽的慘叫聲掉落在地上,船長正要制服歐陽的時候,從船長的身後竟然又沖出了一個人,拿着一根棍子朝他背後狠狠的打去。船長此時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他努力的睜開眼睛想要保持清醒,卻變得暈頭轉向,竟然不知不覺離大海越來越近。等到他感受到冰冷的海水時才恍然大悟歐陽這小子提價不成就破釜沉舟打算單幹了,可是打了他一棍子的是誰?船長拼命的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物體,他明白在這樣的情況下掉進海裏只有死路一條,他揮舞着雙臂,抓住了什麽。不對,準确的說,是有人抓住了他,一只同樣冰冷的手抓住了他。
想到這裏,船長擡起頭看着沈雅暮,如果他落水的時候歐陽在旁邊,那是誰救了自己?
船長似乎又想到了什麽,擡起頭看着沈雅暮,“你剛剛說從我被救上來開始,你一直在這裏”
“是的。”
“那麽誰救了我你也知道”
“好像是我。”
船長顯然不明白“好像是我”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呆呆的看着沈雅暮。
“好吧是我,其實我也只是路過。”
“路過?”船長皺起眉頭,擔心和歐陽的對話被沈雅暮聽去了。
“過道太黑了我找不到回房間的路,走到一樓之後我聽見有人說話,可是廣東話我聽不懂,然後我看見你快掉進海裏,就拉住了你。你和誰打架了,為什麽會流血?”
船長懷疑的打量着沈雅暮,“還有呢?”
沈雅暮顯得有些氣惱,站了起來瞪着船長,“然後歐陽和楊松給你處理了傷口,還有什麽然後?難道是海豚把你救上來的,美人魚給你做的人工呼吸嗎?”說完就要出去。
“我要喝水。”船長這句話讓手指已經碰到門的沈雅暮停了下來。她轉過身,沒好氣的從床頭櫃上拿起水杯遞給船長。
船長沉吟半晌,終于伸出手端過水杯一飲而盡。沈雅暮又轉過身像變魔術般的端出了一碗粥遞給船長。“喏,餓了吧。”
這次他只猶豫了幾秒鐘,便雙手接過了碗放在腿上吃了起來。“為什麽是你在這裏?”
“照顧救命恩人難道不是應該的嗎?”
船長一邊吃着粥一邊用懷疑的眼神看着沈雅暮。仿佛在告訴她,實話實說。
“我不想出去看見他們,我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我現在只想躲起來。”
船長看着沈雅暮此刻的表情有些生氣,雖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生氣。“你不需要躲起來。你又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沈雅暮擡起頭凝視着船長,眼裏閃過感激的神情。這恐怕是她聽到的第一句安慰。“謝謝你。
“逃避是不能解決問題的。”船長摸了摸小腹上的傷口,幸好他及時制止了歐陽,傷口并不深。這句話不知道是對沈雅暮說還是對自己說。“總會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
沈雅暮愣了幾秒後拿起水杯起身準備離開時說道,“你休息吧。”
“我姓顧。”
沈雅暮停下腳步疑惑的看着船長。他又重複了一遍。“你之前不是問我姓什麽嗎,姓顧。”
她還給他一個燦爛的笑容,“顧船長。”
“顧嘉禛。”他終于也露出笑容看着她。眼底有種激動的神情。
“沈雅暮。”
她離開房間之後,腹部的疼痛再次向顧嘉禛襲來,他放下碗,整個人無力的向後倒去,痛苦的閉上眼睛,良久之後才緩緩睜開,凝視着灰白色的牆壁開始出神。
有人從背後襲擊了他,力道不重,應該是一個女人。
應該和她沒有關系。但願和她沒關系。
顧嘉禛感覺外面有人走動,他輕輕的走下了床,下意識的将手伸進床底想要拿槍,卻反應過來這并不是自己的房間,只好拿起了水杯站在門後。門果然被人推開,來的人确是沈雅暮,她看見空蕩蕩的床,吃了一驚,正要離開卻被顧嘉禛一把拉住。沈雅暮錯愕的看着一臉防備的顧嘉禛。“怎麽了?”
顧嘉禛搖搖頭,順手關上了門,“沒什麽。你怎麽又回來了?”
“你為什麽不能對你的救命恩人态度好一些?我對你态度就很好不是嗎?”
顧嘉禛沒有說話,又坐回了床上。沈雅暮找了把椅子坐下,嚴肅的看着顧嘉禛問道,“你還沒有回答我,和誰打架?你掉進海裏是有人推你嗎?需不需要報警。”
此時沈雅暮的表情過于認真,他反而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你是寫偵探小說的嗎?”
沈雅暮皺起眉頭看着顧嘉禛,這個人,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永遠都要找機會嘲諷她。“如果你覺得自己能夠處理好這件事情的話,那麽我就不問了,但是如果你需要幫助,請你告訴我,至少我算是目擊證人。”
“你真的可以寫刑偵小說了沈小姐。沒什麽大不了的,明天就全部解決了。”顧嘉禛摸了摸腹部的傷口說道。
“你當海員多久了?”
“幾年吧。”顧嘉禛漫不經心的說。
“你很喜歡航海嗎?”
顧嘉禛這才意識到沈雅暮是在和自己聊天,他重新調整了一下坐姿,好讓眼睛能夠直視沈雅暮的臉,“工作需要。”說完這句話,顧嘉禛自己也忍不住偷偷的笑了。
“海員工資很高嗎?”
他搖搖頭,“不高,我不跟船,我是接零活的,像楊先生這種富二代但是自己不會開船就找我們。”
“既然工資不高,那你為什麽不找自己喜歡的工作去做?”
顧嘉禛看了沈雅暮一眼沒有說話,又是一個典型的理想主義者,以為世界上有夢想與現實兼得的存在。“我沒有喜歡的工作。”
沈雅暮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怎麽會呢?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生活,我就很喜歡我現在的生活。”
“那你以前的生活呢?”
顧嘉禛的話狠狠的擊中了沈雅暮,她擡起頭看着顧嘉禛,他就像雷達,無時無刻不在探測着她的軟肋,而且一擊必中。她不想提前以前暗無天日的日子,連忙岔開了話題,“我在問你,為什麽你反問我。”
顧嘉禛看見沈雅暮臉上的表情,有那麽一瞬間晃過他從未見過的絕望和悲傷,他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問我什麽?”
“以後想過怎樣的生活?”
顧嘉禛不禁啞然失笑,想過怎樣的生活?如果能讓他重新選擇一次,他絕對不會進入這一行,四處流亡的渡日,他不會選擇現在這種時刻都将性命攥在手裏的生活,可是即使不這麽做,在這世上孤身一人的他,又能往哪裏去,又能做些什麽。
“可能會在靠近海的地方買一所房子。”顧嘉禛看着沈雅暮的臉,竟然開始幻想金盆洗手之後的生活,“養2條狗,偶爾帶兩個小弟去收保護費吧。”
“不結婚嗎?”
“沒有人敢嫁給我的。”
沈雅暮驚訝的看着顧嘉禛,“可是你長的很好看。會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你吧。”
顧嘉禛沒有否認這一點。“這個理想太遙遠了,可能要到我五十歲才能實現。”
“不要這樣說阿,”沈雅暮像小孩子般比劃起來,“你說要在海邊買房子,你現在是海員,住在船上也就等于住在海邊了,你只要再養2條狗然後結婚就實現理想了。 ”
那不如你嫁給我,這樣實現理想更快。
顧嘉禛看着沈雅暮,只差一點就要說出這句話,但是他沒有。顧嘉禛不敢想象,當沈雅暮知道自己是一個亡命之徒以後會怎樣看他,是否後悔救了他,是否後悔認識他,後悔和他說話。
沈雅暮看見顧嘉禛沒有說話一直不說話,以為是自己說錯了什麽,兩人又在沉默中坐了一會之後,沈雅暮站起身來說了句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顧嘉禛卻問她,“你為什麽要救我?”話剛說完,顧嘉禛就後悔自己問了這麽愚蠢的問題,他懊惱的低着頭,沒有去看沈雅暮。
沈雅暮回過頭看着顧嘉禛,不明白他為什麽問這種莫名其妙的問題,盡管她知道,顧嘉禛這個人本身就很莫名其妙,她眨了眨眼睛,說,“那你為什麽要救我呢?”
顧嘉禛低着頭,回想起第一次見沈雅暮的場景,他從監控裏看見周念波鬼鬼祟祟的從易琳的房間離開,心想好笑,這樣的狗血劇情竟然在身邊上演。之後他本想回到負一層整理東西,卻看見沈雅暮凄清的站在船尾,像盤桓于大海之上的幽靈般,像囚于詛咒之中的玩偶般,他就這麽靜靜的看着她,站在那裏哭泣,顫抖,眼淚随着她的哭泣一起流進了他的心中。海風吹得人心裏發涼,他脫下外套想給她披上,正準備走過去開解沈雅暮的時候,卻看見她整個人無力的向海中滑去,顧嘉禛丢下外套飛快的抓起連接船尾的繩索跟着一起跳了下去,好在沈雅暮并不是意志全無,她的掙紮為顧嘉禛的營救争取了時間,顧嘉禛左手緊緊的攥住繩索,右手将沈雅暮抱在懷裏,大聲的呼救着,很快,衆人聽見喊聲都跑了出來,将沈雅暮拉了上來。顧嘉禛爬上船之後看着沈雅暮蒼白的面容,她無力的倒在周念波懷裏,歐陽正在做緊急搶救,好在溺水時間并不長,歐陽擡起頭看了一眼顧嘉禛,示意他人沒事,好在沈雅暮救了回來,如果就這麽溺死在海裏,這群人勢必要報警,他們的計劃也就無法實施了。顧嘉禛撿起外套,看了她一眼,轉身又回到房間。
“你并不是要自殺。我當然要救你。”
沈雅暮點點頭,“謝謝你。顧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