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俠骨柔情
底下已經一片混亂。
但在這個時候, 本該最為慌亂的方嚴卻淡定得好像蕭以安說的人不是他一樣。
他那張原本還帶着薄怒的臉突然染上了些許笑意,顯得極為詭異。
“魏國沒落多年,宗室之中竟然出了你這樣一個人才。其實我很好奇, 你是怎麽查到這些事情的。”
蕭以安同樣沒有在意周圍的混亂局面, 她回望方嚴,臉上依舊一派從容淡然,“魏國西北邊境經過半月苦戰,已經平定敵國大軍, 并且勢如破竹,想來大勝的捷報不日就會傳遍四海八荒。”
不出意料地看到方嚴驚疑震驚的臉,她微微笑道:“方盟主認為我是怎樣得到這些消息的呢?”
方嚴握着椅子扶手的手顫抖起來, 他明明前日才得到大勝的捷報, 但在蕭以安嘴裏的情況,卻與他知道的完全相反過來。
“荒謬, 我狄國大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方嚴狠狠一掌過去,卻也不過是窮途末路的掙紮罷了。
蕭以安手中的劍已經出鞘,在陽光下明亮異常, 折射着太陽的光線, 一時間晃了很多人的眼。
當他們看清場中局勢時,蕭以安與方嚴已經戰成一團。
“來人,給我拿下他們。”方嚴與蕭以安眨眼之間已經過了十招, 分開的剎那, 他微微調整了呼吸,然後喊道。
蕭以安擦拭掉嘴角滲出的血,強行壓下體內傷勢, 繼續舉劍與方嚴過招,甚至無法分神去看一看場中局勢。
她習武不過十幾年, 就算天賦出衆,但是內力的積累也不是一時一刻就能達成的。而方嚴在二十年前就已經是公認的天下第一,二十年間從未有人見過他出手,但也可想而知他達到了怎樣的一個境界。
即使是處于完全的劣勢,蕭以安依舊很淡然。
就算方嚴再強,武功天下第一又如何,一旦他的勢力被鏟除,憑他一人能做什麽。
蕭以安這樣想着,舉劍格擋,被淩厲的劍芒劃破臉頰,原本白皙美貌的臉瞬間開始流出溫熱的鮮血。
彌漫到下颚衣袍,顯得分外狼狽。
她用力一擡,方嚴只能收劍。兩人分開片刻,又重新戰成一團。分開的剎那蕭以安往主位那裏瞥了一眼,沒有看到方沁的身影。
她之前已經安排了人帶走方沁,想來方沁已經被帶走了。
只是稍微分了會兒神,蕭以安右臂就中了一劍。雖然因為她避開得及時,傷口不深,但她提劍的動作開始吃力起來。
方嚴順勢加快攻伐,蕭以安舉劍終究慢了一拍,右臂再次中了一劍,同時在地上滾了幾滾。
她倒在地上捂住自己的右臂,臉上的傷口混着沙土,鮮血一直往下流,已經滲到了她的嘴裏。蕭以安用袖子一抹,卻顯得更加猙獰。
“結束了,等我解決了你再去解決其他人。”方嚴冷笑一聲,擡起他手中的劍。
蕭以安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略顯詭異,“你以為你贏了嗎。”
方嚴一怔。
蕭以安雖然實力不如他,但也不是他能輕易戰勝的對手,而且她出手角度刁鑽,他必須完全投入戰鬥才能保證自己的優勢。所以當他結束戰鬥再看向四周時,臉色立馬就變了。
原本還是方嚴的勢力占了上風,但不知為何中途有很多人臨陣倒戈,如今服從他的人幾乎都被拿下了,剩下的也只是強弩之末。
“你……”
蕭以安大口喘着氣從地上半坐了起來,“方嚴,是你輸了,你布局三十年,我也用了十五年的時間去瓦解你的布置。”
十五年。
方嚴的心漸漸沉下去,那時的她才是多少歲,莫非這世間當真有生而知之者
“你有魏國開國帝王之才。”方嚴開口,淡淡道。
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此乃大勢所趨。百年之前,前朝動蕩,諸侯征伐,而大魏開國帝王蕭白以一屆女子之身橫空出世,征戰二十載,成功一統天下。她活着的時候,威名赫赫,力壓邊境蠢蠢欲動的各國,即使她因為多年征戰身上暗傷太多而纏綿病榻之際,邊境各國也不敢輕舉妄動。
見微知著,蕭以安的才華實在太過突出了。而且也只有像蕭白那樣才華的人,才能讓他敗得心服口服。
蕭以安緩過了氣,聽到方嚴這句話後她揚眉笑起來。即使滿臉狼狽,這般笑着的她仍然不失風度。“我要大魏在我手中,令四海臣服,令八荒富足,大魏鐵騎所過之處,威震天下。而狄國,就是我劍之所指的第一個目标。”
其實像蕭以安這般氣度的宗室來人,還是個女子,身份應該很好猜,但實在是那個答案太過震驚了,所以方嚴下意識就否定了這個答案——帝姬蕭言,同時也是大魏未來的儲君。
誰能想到,一國儲君竟然以身涉險入着混亂危機四伏的揚州。
“若你當真有如此才華,踏平狄國一統天下又如何。”方嚴朗聲大笑起來。
他在魏國生活的時間還要多于狄國,只是因為身份所限才做了這次謀劃。真要論起來,他對狄國也沒有太深的感情。若是蕭以安有一統天下之才,不過成王敗寇就如他如今一般,他又有什麽看不開呢。
周圍的人已經把方嚴團團圍住,少林寺主持、青煙派掌門、裴宇、餘少思、風十一,以及一些江湖中有名的厲害角色。
他們緊緊盯着方嚴的動作,手裏的武器緊握着,就怕方嚴一個暴起攻擊。
“我不會殺你。”方嚴看都沒看旁邊人的動作,盯着蕭以安這樣道。
“我知道。”蕭以安咳了兩聲,“你乃狄國三皇子殿下,但在江湖混跡三十多年,早已是江湖人了。你雖算不上個俠客,但也是個枭雄了,像你這樣的人,自然有自己的堅持。”
方嚴沒有回應她。
他的目光游離,最後停在了方沁身上。
他明明是想說些什麽的,但目光變了幾變,還是沒有開口。
“父親,這是阿沁最後一次這麽喚您。”
方沁一路跌撞,幾乎是半爬着過來的,只是在靠近的時候就被裴宇一把抓住,省得方嚴拿她當籌碼與他們談判。方沁也沒有堅持,就這樣跪在那裏。
“無論您真情假意,阿沁都得你十幾年庇護寵愛。阿沁身無長物,只有一張臉最為出衆。”
衆人一時之間還沒體會得了她話中的含義。蕭以安瞳孔瞬間擴張,只是右手受傷頗重,手下動作就慢了幾分。
鮮血飛濺。
溫熱的血撒了裴宇一身。
一條從左額蔓延到嘴邊的猙獰傷口瞬間出現在方沁絕美的臉上。
方嚴看着,看着,面無表情。片刻之後擡頭看向天空,聲音淡淡,“你已不欠我了。”
話音未落,嘴角已經流出一抹黑色的血跡,人緩緩地倒了下來。
方沁眼睛瞬間睜大。
豆大的眼淚從眼角瘋狂漫出。
……
大魏鐵騎踏平狄國班師回朝的消息還未傳開,那領兵征戰殺伐的年輕君王就已經悠閑地坐在一處破舊院子裏喝着寡淡的茶水。
有些破舊卻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房子裏傳來孩童稚嫩的朗誦聲,蕭以安坐在桂花樹上,伴着秋風與花香,喝着幾乎只有茶沫子的茶水。
老舊的門突然被從裏面推開,一個完美的側臉首先暴露在蕭以安面前,随着女子從屋內緩緩走出,她臉上那道猙獰的傷疤也完全暴露在蕭以安眼中。
“世間名茶你皆可得,偏要來我這偏僻地方喝這寡淡的茶水。”方沁把手中的講義放在了石桌上,笑着捧起桌上的另一杯茶。
“所以我品的不是茶。”蕭以安把杯子放下來。
距離當日之事已過五年。四年前太上皇退位,帝姬蕭言登基,大刀闊斧開始改革,同時她培養的勢力開始漸漸浮出水面,這股足以撼動天下的勢力使得她的一系列政令幾乎沒有阻撓的推行下去。
三年時間,大魏元氣已經恢複,而之前已經大敗茍延饞喘的狄國也成為了大魏的下一個目标。大魏鐵騎劍之所指勢不可擋,如今邊境局勢已經穩定下來。
魏國如今已經步入正軌,蕭以安也難得忙中偷閑跑來這裏找方沁。
“如今朝中不是打算為你挑選皇夫嗎,你怎麽就偷溜出來了。”方沁問她。
這些年她雖生活在一個偏遠的小村子裏,但蕭以安,風十一等人一直與她保持着聯系,所以外界的一些情況她還是了解的。
蕭以安輕拂袖子,抖落了一身的桂花,“我自是不願辜負時光與年華,那阿沁你呢?”
她的目光落在了院門口那裏。
方沁順着她的視線看去。
穿着一身全新白衣的風十一執着長劍立在院門,對上方沁視線的時候嘴角的笑一點點放大,眼裏卻盈滿了溫柔。
“阿沁,美人終有遲暮時,若有一人不因如花美眷而愛你,你為什麽不願意試着走出一步呢。”
這幾年書信來往,風十一與方沁漸漸熟悉,自兩年前起,風十一每隔一兩月便會來這個小村子裏住上幾天,什麽都不說,什麽都不做,就這樣靜靜守着方沁。
這些年的時光與陪伴,也足夠将傷痛抹平了吧。
“好。”
一身荊釵布衣的女子腳步越來越輕快,臉上的笑越來越大,奔向門口的男子,也奔向她此生的歸宿。
阿沁,你幸福嗎
自然是……幸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