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王阿大聽她閨女問她這個問題,便說:“我沒見過,這還是你大姨給說的,你大姨見過,說張抗抗見了肯定願意什麽的,這人就是一點不好,年齡大一點,然後家裏有個常年生病的老父親。”
張曉想了想,道:“其實這麽一說,和張抗抗還挺配的。他常年不在家,張抗抗能幫着照顧他父母,也能照顧孩子,尤其是她家的父母都不在了,她也不用顧着娘家。”
王阿大就說,“誰說不是呢。就這天氣,實在是惱人,看起來這老天也不想讓他們成。”
王阿大說完,又看外面一眼,那茫茫白雪已經掩蓋了打漁張所有的模樣,屋頂樹枝也都是白色的,站着看一會兒,就覺得晃了眼睛。
這雪就這麽下着,那男人終究沒有能來成,接着又零零星星的下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早晨的時候,太陽竟然出來了。白花花的挂在天上,沒有一丁點的溫暖。
早晨大福和二福喂了羊,又去看雞窩,雞窩裏一個雞蛋都沒有,張二福垂頭喪氣的走進廚房,對張抗抗說:“沒有雞蛋。”
張抗抗看着他笑了笑:“這天一冷,雞都不怎麽孵蛋了。我看這裏幾只雞也不太能生蛋了,等一開春,我就去買點雞苗去,你們聽着點,如果有來收雞的,咱就賣幾只。”
二福聽了點點頭說:“行,我聽着點。”
後天就要開學了,本來開學定的是昨天,可一直滿天大學,學校的老師也來不了,都困在了外面,這開學時間就往後推了,後天正式開學。
張抗抗做着早飯,就聽見三福和四福也起來了,四個孩子在堂屋裏坐着也不知道在商量什麽,頭抵着頭,說話聲很小,叽叽咕咕的。
等吃了早飯,除了四福,剩下的三個孩子都跑了出去。
張抗抗喂五福吃奶的時候,還問四福他們三個去哪裏了,四福閉着嘴巴,使勁搖頭。
張抗抗便問:“是三福的事?”
四福立刻睜大了眼睛問:“娘,你怎麽知道!”
然後立刻又捂住了嘴。
張抗抗看着四福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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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福和二福帶着三福去了學校。
學校門口,老校長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看看外面的雪,想着今天總算放晴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有人來報名。
新學期開始了,一年級的新生要開始報名,報名時間因為下雪一拖再拖,老校長早就守在學校了,就怕有人來了,他不在,新生再報不上名。
這打漁張的小學,是附近四個大隊共享的一個小學,除了打漁張的孩子們,還有附近的孩子。
大福他們來的時候,已經有兩個家長來給孩子報名了,老校長見他們來了,高興的不得了,還問是不是這兩個孩子上。
兩個孩子皮的不得了,在院子裏玩起了雪。
大福就對三福說:“你看,今天也有來報名的了。”
三福點點頭,“是。昨天我來看時,也有來的。”
“那你什麽時候去報?”二福問三福。
三福很為難,“我昨天問校長了,校長說必須得家長來才行。”
大福就說:“是了,我覺得也是,每年都是家長來的。我和二福那時候,是咱爹來給報的名。”
“那就趕緊回去和她說。再晚,就要開學了。”二福道。
三福很猶豫:“我不敢。”
“那有什麽不敢的,我們和你一起說。”大福說。
二福也在旁邊道:“是,我也跟着你一起。”
三個人又在學校門口看了一會兒,這天一放晴,來報名的人就多了起來,張三福躲在一旁數着來報名的人數。
“來了五個了。”三福說。
“五個怎麽了?”二福問。
三福低着頭,半天才說:“五個人都是男孩。”
大福和二福彼此看了一眼,不知道該說什麽。
“那,那可能是女孩來報的時候,你沒看見呗。”二福拉三福一把,“行了,咱走吧,別看了。”
“就是,走吧。”大福也道。
三個人回到家,三福一路子都在想要怎麽和張抗抗說她想上學,這一進門,就看見四福在院子裏和周勵一起掃雪。
四福見哥哥姐姐都回來了,立刻跑了過去。
三福拉着四福問:“你說我去哪裏了嗎?”
四福搖搖頭:“我沒說。”
三福便看了一眼大福和二福,三個人就往屋裏去。
到屋裏轉了一圈,就看見趙永紅正抱着五福玩,張萍萍坐在堂屋裏看她們玩,張抗抗不在。
三福心裏一急,她好不容易做好了準備要和張抗抗說要去上學的,可張抗抗竟然不在。
還沒開口問,就看見四福跑了進來。
四福氣喘籲籲道:“三姐,你是不是找娘,她不在家。”
二福立刻問:“她去哪裏了?”
四福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張抗抗在孩子們出去沒多久,也出去了。
她這一趟直接到了供銷社,供銷社過完年也開門了,張抗抗進去供銷社的時候,那銷售員還笑着說,張抗抗是他們過完年開始營業來的第一個顧客。
銷售員還以為張抗抗家裏沒鹽了或者沒醬油了等等,是頂着急的事,誰知道張抗抗壓根沒看那些東西,而是要買筆和本子。
銷售員這才想起來孩子們也該開學了,就給張抗抗拿了一個本子一支鉛筆。
張抗抗笑着說:“我一共要三個本子,三支鉛筆,再要一個橡皮和一把削筆刀。”
銷售員愣一下,又彎下腰給張抗抗拿了出來,不敢置信道:“你怎麽一下子買這麽多沒用的。”
張抗抗便說:“我家三個孩子都在上學,一人一套。”
銷售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現在哪裏有孩子用得着筆和本子,他們整天在學校裏玩,什麽也不學,什麽也都不會。
張抗抗拿好筆和本子,又付了錢,就往家裏走。
這走回家,張抗抗從院子裏經過,聽見廚房咕咕嘟嘟的響,趕緊過去看,大鐵壺裏的水開了。
張抗抗趕緊過去把壺從火上提下來,筆和本順手一放,就放在了廚房桌子上。
張抗抗把水剛倒進了暖瓶裏,擡頭就看見四個孩子已經把廚房門堵住了。
張抗抗趕緊把水倒完了,一邊吹着飄上來的熱氣,一邊說:“你們有事嗎?”
大福看一眼三福,然後對張抗抗說:“三福找你有話說。”
張抗抗便道:“你們去卧室等我吧,我把水倒好了就去。”
張抗抗把兩暖瓶水都倒好了,就往卧室裏走。
幾個孩子都在裏面等着呢。
張抗抗搬來一個小凳子坐下,然後看着他們說:“好了,你們可以說了。”
四個孩子一開始都沒說話,三福看着大福,大福朝她點點頭後,她才說:“我,我想上學。”
張抗抗一點也不驚訝,畢竟她早就知道了三福的想法,就說:“你繼續說。”
三福就說:“我想上學,我到年齡了,現在小學也在報名,報好名後天就可以和大福他們一起開學了。”
三福看着張抗抗臉色沒什麽變化,又繼續道:“我不要你再幫我交學費,我自己攢好了,一塊錢,我攢了大半年,加上壓歲錢,攢了九毛,大福借給我一毛錢,我就湊夠了。”
三福第一次流露出懇求的目光,她很少會有這種感情流露出來,她一直都是個倔強的孩子,從來不肯去求別人,這一次,她是真的想去上學。
三福便繼續說:“我真的攢夠學費了,你看。”
三福就從褲子口袋裏翻了翻,拿出一疊錢來,對張抗抗說:“這是一塊錢。我去找校長,校長說我太小,必須得讓家長去報名。”
張抗抗哦了一聲。
大福就說:“你讓三福去上學吧,我保證,一放學就回家,肯定不在外面玩,回來幫你幹活,掃院子,洗碗,看五福,早起我就和二福去割草,喂羊喂雞。”
二福也說:“是是,我也幫忙,我什麽都能幹。”
四福看着他娘道:“娘,我長大了,我都四歲多了,我能照顧妹妹,也能照顧大姨,你讓姐姐去上學吧,我都能幹。”
張抗抗看着這四個孩子,平時他們是打打鬧鬧的,還經常一句不和就冷戰好幾天不講話,或者打上一架,沒想到到了這個時候,還真的能擰成一股繩。
三福低着頭,偷偷看向張抗抗說:“我以後的錢也不亂花,都攢起來交學費,我雞蛋也不吃,只要偶爾給我一個,我去換筆和本子就可以。”
她說完,小眼睛又偷偷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看着站在面前的四個孩子,嘆了口氣,問:“好了,你們說完了嗎?看看你們急的,話都輪不到我說。”
大福立刻說:“你說你說。”
張抗抗便對四福說:“去,廚房裏有我買的東西,拿過來吧。”
四福聽了,立刻跑了出去。
再回來,四福就拿來了張抗抗常背的一個布包,張抗抗接過來自己的布包,然後對大福他們說:“好了,我開始發了啊。”
“發什麽?”大福問。
張抗抗已經伸手去拿,拿出一個本子一支筆,給了大福,說:“後天就開學了,好好學習。”
大福愣了一下,回頭看看弟弟妹妹,伸手接了過來,說:“謝謝。”
張抗抗又從布包裏拿出一個本子一支筆,對二福說:“你的。”
二福同樣道了謝。
三福見張抗抗對她上學的事沒有回應,想着自己是上不成了,心裏一陣陣的涼。
可站在張抗抗身後的四福突然叫了起來,指着布包喊:“裏面還有呢,娘,裏面的是誰的?”
張抗抗準頭看一眼四福道:“就你眼睛尖。”
張抗抗把東西都拿了出來,一套四件,什麽也不缺。
她雙手捧着,對三福說:“三福,這是你的。”
三福聽到叫她,一下子愣住了,道:“還,還有我的?”
張抗抗讓她接過去,然後說:“好孩子,後天就開學了,當然有你的,以前你都是和哥哥合用一塊橡皮,這次我也給你買了一塊,還有一支削筆刀。你那一塊錢自己好好留着吧,你喜歡畫畫,可以攢起來,買你喜歡的筆。”
三福聽了,身子微微一顫,說:“我,我可以上學?”
“當然可以上學了,我早就把名給你報上了。你放心吧,開學的時候,你就可以去。”
三福依然不相信是真的,又問了一遍:“我真的可以上學?”
張抗抗使勁點點頭。
三福看着手裏的本子和筆,用手緊緊的捏着,然後一下子沖進了張抗抗的懷裏。
張抗抗笑着拍着她的後背,說:“好孩子,我差點都忘了你都到了上學的年齡了,要不是你自己想着,就錯過了。都是我不好。”
三福趴在張抗抗肩膀上,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流,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只能拼命的搖頭。
張抗抗繼續說:“我第一次當娘,還是五個孩子的娘,很多事情考慮不到,人一多事一多,就忘記了。我希望你們以後有事,一定要和我說,說出來才能解決,對不對?不要自己悶着頭想辦法,你們還小,很多事情并不能自己解決。我希望以後,我們家裏有事情,我們就說出來,大家一起商量,好嗎?”
幾個孩子都拼命的點頭。
四福見三福抱着他娘,這還是三福第一次主動抱別人,而且是四福最喜歡的娘,四福就更高興了,一下子從張抗抗後面撲了上去,趴在張抗抗的背上,拿小臉使勁的蹭着張抗抗的後背,不停的說:“娘你真好,你真好。”
張抗抗騰出一只手,背過去,拍了拍四福,繼續說:“咱們家,不光你們三個要上學,四福以後也要上,三福也要上,大家都要上。上學讀書才是我們的出路,知道嗎?”
四個孩子都使勁的點頭。
張抗抗繼續道:“如果學校教的東西不會,回來可以問我,我可以教你們。”
二福立刻說:“你教的那些,我們學校三年級還沒開始學呢,我和大福都已經會了。”
張抗抗便說:“不但要學習,還要多讀書,什麽書都可以拿出來讀一讀,報紙也要多看,這樣才行。”
四個孩子異口同聲,“知道了。”
只有四福的最後,多了一個字,娘。
大福和二福還有三福立刻看了彼此一眼。
他們臉上原本開心興奮的表情都換成了慚愧和不安。
張抗抗自然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便說:“四福和你們不一樣,他對他親娘沒什麽印象,所以叫我娘就能叫的出來。你們不一樣,都是和你們親娘在一起生活過的,我不會怪你們不叫我娘,真的。”
張抗抗話一說,除了四福之外的三個孩子,這臉色才算緩過來。
可又聽見張抗抗道:“其實,我知道,還有一個地方管娘叫媽的。”
“什麽?”大福愣一下,“叫什麽?”
“叫媽。”張抗抗道,“不信你們可以問一下永紅阿姨和周勵叔叔,問問他們在家裏都叫什麽。”
趙永紅在外面已經聽到了,說:“叫媽。”
張抗抗便說:“你們叫娘叫不出口,可以叫我媽,這樣就不用每次和我說話都不知道拿什麽開頭了。”
二福想了想,說:“那行,我願意叫媽。”
大福看三福一眼,三福已經從張抗抗懷裏出來了,也看向大福,兩個人同時點點頭。
“媽。”
“媽。”
張抗抗看着這幾個孩子,總算松了口氣。
新的一年,誰說不是新的開始呢。
只是這個稱呼讓四福很不習慣,他拒絕和哥哥姐姐一起跟着叫張抗抗媽,要按自己以前的喊,叫娘。
張抗抗倒是覺得沒啥,喊啥她都應,沒關系。
所以張家的院子裏,兩個稱呼。
三個孩子上學前會喊一聲,媽,我們上學去了。
回到家後,回喊一句,媽,我們放學了。
然後中間夾雜着四福鬧情緒的跟在他們屁股後面糾正:“是娘,娘娘娘!”
一進三月,就是春暖花開。
家裏的黃歷換了一本,這一本剛撕了一點,撕下來那些地方露着白白的紙茬,張抗抗看着一九七一這四個紅色大字,有些恍然。
從一開始來到這裏的不适應,到如今,短短大半年的時間,她覺得過得異常漫長。
可是每件事都在往好的那一面發展,五福再有三個多月就要一歲了,張萍萍的身體也比已經好多了,這些天竟能和張抗抗說說話,雖然聊的不多,但總是可以接上幾句了。她自己呢,已經完全适應了現在的生活,開始懂得了日子要慢慢慢的過,要有計劃的過,要細水長流的過,不過把家裏剩下的所有白面一口氣全用完,蒸成純白面饅頭的事,張抗抗依然會幹,她懂得要計劃着過日子,可也覺得人生盡歡,不可苦待。偶爾瘋狂一把,還是要有的。
好在她能賺錢。
這也是蔣春梅對她這種偶爾抽風的行為作出的唯一解釋。
張抗抗理發店的生意越來越好,她之前的那些顧客就成了她的長期顧客,在年前妮娜頭型盛行後,又給她帶來了一批新的顧客。可還是有一些人,來了之後就沒再來了,究其原因還是,太遠了。
張抗抗就想了,自己不能總在家裏等着,要走出去才行。
她是新時代女青年,在她上輩子生活過的年代,她感受過最好的服務,所以張抗抗也想把那個時代的一些東西,帶進來。
張抗抗在家裏想了許久,晚上的時候,趁着趙永紅、周勵他們都回來了,便想和他們商量商量。
周勵把小板凳搬出來,看看外面的天色說:“好久沒在院子裏坐着說話了。”
馮坤也說:“是啊,這天總算暖和起來了。”
張抗抗把張萍萍扶出來,帶着她在院子裏溜達着,然後就對周勵他們說:“你們說,我如果抽出一天時間,出去給人剪頭發,行不行?”
周勵聽了,問:“什麽意思?”
“我知道很多人不來了,都是因為離的太遠,而我這裏就周末時間給外地人剪頭發,他們這周有事沒來成,下周又有事耽擱了,可能就直接去別的地方剪了。”
周勵聽了,說:“是這個道理。”
“所以我就想着,我是不是要去給人家剪頭發。比如,一個廠子,只要有五個人或者幾個人要剪,我就可以去一趟。你們覺得呢?”
“這個可以。”趙永紅也點頭說。
“就是四福和五福怎麽辦?”馮坤突然問。
張抗抗突然想起了家裏還有兩個孩子,想了想便說:“沒事,我帶他們去。”
張萍萍在院子裏走着,突然拍一下張抗抗的手背,指指自己,慢慢說:“我,我看着。”
張抗抗愣一下,看着她姐問:“行嗎?你可以嗎?”
張萍萍十分肯定道:“可以。”
再後來有來剪頭發的,張抗抗看到是穿同樣衣服的,或者一起來了好幾個人的,就把這件事告訴她們,有說自己離的不遠不用的,但更多的人對張抗抗這個想法十分同意,表示多付一點錢也願意。
于是張抗抗的三月就過的異常忙碌,平時要照顧幾個孩子和一大家子的事,也要給打漁張的人剪頭發賺工分,還要沒事就往外跑,背着自己的家夥事兒,來來回回。
這一個月下來,張抗抗瘦了很多。
這天下工沒多久,周勵從外面提來一大包的東西。
一進院子就喊馮坤快拿個大盆來,包要開了。
馮坤趕緊找了個大盆,就看見周勵手裏的大包已經快撐不住了。
大盆往地上一放,周勵的手就撒開了,包裏嘩啦啦倒出來一堆的東西。
張抗抗和趙永紅還有孩子們都跑出來看,就看見一盆子的大骨棒和豬腳雞腳等等。
“你從哪弄了這麽多東西!”馮坤叫道,“太誇張了吧,一大盆。”
四個孩子早就跑了過來,蹲在盆子邊上看。
周勵就說:“我去鎮上了,看見那肉店正在殺豬,我就等着,等他們把骨頭都給下了,我就都買下來,就買了這一大盆子。”
馮坤拿手翻了翻盆子裏的骨頭說:“這哪裏是骨頭啊,這是骨頭帶肉啊,上面都是肉,這是你讓人這麽剃的吧。”
周勵沒說話,就是笑了笑。
“行了,讓我壓水去,咱好好洗洗,等吃了晚飯後就炖上呗。”周勵說。
趙永紅在一旁說:“那晚飯還吃個什麽勁,估計都盯着這肉了。”
幾個人說着話,就把一盆骨頭給洗了個幹淨。
晚飯就做的簡單點的,張抗抗問孩子們想吃什麽,結果都說吃面條。
張抗抗想起家裏後院的小蔥都一截截出來了,便說:“那晚上咱們就吃蔥油面。”
趙永紅立刻說:“你還會做這個?”
周勵在一旁問:“蔥油面是什麽?”
趙永紅便說:“我姑姑嫁到外地了,她有次回來就給我們做了一次蔥油面,那個香啊,她說她嫁的地方,大家都吃這個。”
張抗抗便說:“等着吧,馬上就好。”
張抗抗說完,拿一個小筐去薅小蔥。
還沒走出廚房,大福就跳了進來,一下子搶走了張抗抗的筐子,說:“媽,我去。”
大福不一會兒就拿來幾根小蔥,問:“這些夠嗎?”
張抗抗笑着說:“不夠不夠,得多拔點。”
小蔥拿回來,嫩綠嫩綠的,張抗抗給洗洗幹淨,放在筐子裏控控水。
張抗抗起了一個鍋,放了些油,油一熱,張抗抗就把小蔥都倒了進去。
小火煎起來。
其他人都在院子裏看肉骨頭,只有二福跑了進來,站在張抗抗跟前,問讓他幫什麽。
張抗抗說什麽也不用幹,你喜歡看就看吧。
張抗抗在燒開的水裏放上面條開始煮。
另一邊的小蔥都煎成了金黃色,滿滿的香氣溢了出來。
二福在一旁吸吸鼻子道:“太香了。”
張抗抗看着他笑了笑,然後拿出醬油來,倒進蔥油裏,又放一點白糖,煮開了,就把蔥油盛了出來。
那邊的面條也快煮好了,張抗抗扔了一把青菜進去面湯裏滾一下,就開始盛碗了。
端出去的時候,每人一碗面條,面條上是幾根青菜。
周勵看一眼面條說:“這能好吃?”
趙永紅就說:“你別急啊,重頭戲還沒上呢。”
張抗抗把蔥油端了出來,給每個孩子面條上淋了一勺蔥油。
要給張萍萍淋的時候,張萍萍要自己來。
剩下的人也都澆好了蔥油,這麽一拌,面條就染上了醬色,還有鮮亮的油光。
周勵看一眼這蔥油面,依然不敢相信會很好吃。
他喜歡吃面條,可最多也就吃過幾種面條,這樣的蔥油面,沒吃過。
可往嘴裏一塞,周勵的眼睛就瞪大了。
他往嘴裏扒拉了好幾口面條,才緩過勁來問:“這叫什麽來着?”
“蔥油面。”張抗抗說,“确切來說,叫蔥油拌面。”
然後這一桌子寂靜,一直持續到周勵吃完了一碗面後,說的第二句話:“還有嗎?”
戰果就是,大福吃了兩碗拌面,周勵吃了兩碗半,至于為什麽會有這半碗的概念,完全是因為馮坤本來一碗就飽了,可看到周勵吃第三碗的時候,又覺得自己還能再吃點,就硬是從周勵碗裏搶了半碗來。
等大家都吃完了飯,孩子們主動要求洗碗,這樣就能省下來時間給張抗抗去炖大骨頭。
馮坤把盛骨頭的盆子端到廚房裏,張抗抗已經燒好了水,等着先焯一遍水。
骨頭都炖上後,大家就坐在院子裏聊天等着。
馮坤看着周勵,還是想不明白,就問:“以前我們一起吃飯的時候,也沒見你買過東西啊。更別說去鎮上親自買了,還買這麽多的骨頭回來。”
周勵低着頭,臉上讪讪的,“這不是孩子們愛吃嘛。”
馮坤覺得這個理由很牽強,便說:“不對,不是這樣的周勵,肯定不是。”
張萍萍在一旁坐着,一雙眼睛看看周勵,又看看張抗抗,就笑了。
張抗抗和趙永紅說着話,就聽見張萍萍在一旁對張抗抗說:“瘦了。”
張抗抗沒聽清,往張萍萍身邊湊了湊,問她大姐:“大姐,你說什麽。”
“你瘦了。”張萍萍伸出手摸一下張抗抗的臉頰,繼續說:“你瘦了,瘦了很多。”
張抗抗就說:“瘦點好,瘦了穿衣服好看。”
張萍萍搖搖頭,道:“有人心疼。”
張抗抗的臉唰的一下就紅了,看着張萍萍道:“大姐!”
張萍萍笑一笑,微微站起來說:“抗抗,和姐出去走走。”
張抗抗立刻站了起來,扶上張萍萍,“好。”
兩個人出了門,在外面小路上走着。
張抗抗看一眼她大姐:“大姐,你有話直接說就成。”
張萍萍點點頭,“我知道。”
她說完,看向張抗抗說:“他很好。”
張抗抗猶豫的看向張萍萍,問:“大姐,你看出來了?”
“我看出來了。”張萍萍說,“他看你的眼神,不一般。”
張抗抗抿嘴笑了。
“他昨天還在那裏和孩子們說你瘦了。今天就買了肉回來。”張萍萍拍拍張抗抗的手背,“他知道疼人,他心疼你。”
張萍萍看着她最小的這個妹妹繼續說:“很好,很好。”
張抗抗有點猶豫,她看着張萍萍說:“大姐,可是我……”
張萍萍看着張抗抗的眼睛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在想你的條件,你的孩子,你的未來。”
“還有他的條件,他的未來。”張抗抗說,“兩者一比較,我就沒辦法再繼續往前走了。”
張萍萍嘆一口氣,“我懂。”
她看着遠方,眼前的打漁張似乎又回到了多少年前,她第一次見侯普的時候。
那天之前,張萍萍就聽他爹張立人說了,他要把張萍萍許給自己一個好朋友的兒子。
張萍萍內心無疑是反對的。
她有她自己的高傲,即便此刻她沒了娘,身上的衣服也已經不是從前的樣子,換上了灰藍色的粗布衣裳的張萍萍,依然每天輕輕擡着下巴,站在張家高高的宅子上,看着外面的人。
她似乎和這個社會是相對的,沒辦法真正融入進去的樣子。她不想嫁給任何人,也不願意攙進那世俗的婆媳關系中,她骨子裏透着夫妻張立人的風骨,不想與這世界握手言和,只想在一旁靜靜的看着。
可張立人那時已經病入膏肓,他最後的囑托讓張萍萍說不出半個不字,只能站在家裏那高高的宅子上等着,那個叫侯普的來。
張萍萍是沒帶任何希望的。
直到她見了侯普之後,她才徹底改了主意。
一見鐘情的戲碼,終于也發生了自己身上。張萍萍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後面的結婚就順利成章,張萍萍早早的就被接到了縣裏。
張萍萍回憶着自己的過往,她深知兩個關系不對等,地位不對等的人的結合,卑微的那一個,将會承受什麽樣的痛苦。
張萍萍看着張抗抗,輕輕搖着頭,對張抗抗說:“抗抗,他很好,可是,你不要走姐的老路。”
張抗抗明白張萍萍的意思,點頭道:“我知道,姐。所以,我總在想,我要怎樣做,才能讓自己更好。”
張萍萍很欣慰,“這就對了。要記住,永遠不要想着去依附男人。這世上,最好的男女關系就是,并駕齊驅。”
等張抗抗和張萍萍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回到家的時候,張家院子裏已經滿滿的香氣了。
張抗抗扶張萍萍坐下,她就去廚房看看鍋裏怎麽樣了,這一掀開鍋蓋,醬色的骨頭和肉肉在鍋裏咕咕嘟嘟的煮着,香味立刻撲了出來。
張抗抗對着外面喊一聲:“二福,你要不要進來看看,鹹味怎麽樣?”
二福和三福正在玩數字卡片,眼看着又要輸了,想想自己連着輸給一年級的小姑娘好幾把,臉都沒地方放了,就把手裏的紙牌往桌上一扔,喊道:“來了。”
張二福進了廚房,一看,那鍋裏的顏色,就說:“我覺得應該是正好。”
張抗抗笑道:“真的假的啊二福,每次我看到你這樣,就覺得應該相信,又覺得十分神奇。”
“真的,不信你嘗嘗。”
張抗抗早就盛出了一小塊,嫌太熱,沒敢吃,這吹了一會兒了,就嘗一口,果然像二福說的那樣,不鹹不淡,正好。
二福得意的挑挑眉道:“我就說吧。”
張抗抗看着差不多可以出鍋了,想着幾個孩子該睡了,還都等着吃呢,就先盛出來一點給他們吃,剩下的都留在鍋裏繼續炖。
張抗抗端出來給大家吃,每人都拿一根骨頭啃了起來。
周勵一邊吃一邊看張抗抗在一旁坐着,不肯動,就說:“你怎麽不吃?”
張抗抗笑道:“吃吃。”
周勵在盆子裏看了看,見沒什麽好肉了,就端着盆子進了屋。
再出來,盆子裏多了幾塊肉,周勵拿筷子夾出來給張抗抗,說:“吃這個。”
他說完,又低聲在張抗抗耳邊加了一句:“這是我特意從鍋裏給你挑的,快吃了,不準不吃。”
張抗抗笑着拿起筷子,說:“我吃我吃。”
周勵這才滿意,繼續低下頭啃自己手裏的大骨頭。
張抗抗吃完了一塊後,周勵又給她夾一塊,一連看着她吃完了兩塊肉,又啃完了一個雞腳後,才滿意。
張抗抗見孩子們都低着頭啃骨頭,連連說:“好了啊,吃完手裏這一塊,誰也不能再吃了。這肉不好消化,吃多了,晚上該難受了。”
四福突然擡起臉說:“那娘你為什麽吃那麽多,你吃了好幾塊了。周勵叔叔還一直給你夾,他真壞,想讓你晚上難受!”
周勵只覺得自己嗓子癢癢,好像被什麽卡住了。
馮坤停下來不吃了,扭着頭看向周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