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張抗抗的筷子在地上滾啊滾,停下來的時候,連張抗抗甚至都沒感覺到自己的筷子掉了一根。
她手裏拿着另外一根筷子,低頭盯着碗裏的骨頭湯看,直到身邊的趙永紅幫她撿起來,張抗抗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态。
她連忙對着趙永紅笑了笑,說:“謝謝。”
趙永紅去廚房幫張抗抗拿一雙新筷子回來,一雙眼睛看着張抗抗,也不知道要說什麽好,便道:“吃吧。”
張抗抗嗯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趙永紅說完,眼睛便看向周勵。
周勵從張抗抗的筷子掉下去後,就一直注視着張抗抗,他的目光沒有從她身上移開過。
周勵緊緊盯着張抗抗的表情,想看她對此事的反應,可在趙永紅重新拿來筷子之後,張抗抗就別過臉去,一直在喂張萍萍吃飯。
周勵此刻只能看到張抗抗的後腦勺,再也看不見她的眉眼了。
他有一點焦急。
征兵的事,周勵早就聽說了,他爺爺寫了好幾封信給周勵,就是告訴他征兵的事。
周懷玉在信裏特意強調過,這次應該會有空軍去招。因為空軍要求的文化水平高,所以這次要求到廣大農村去,去知青的隊伍裏看一看,有沒有可造之材。
周懷玉要求的就是周勵去報名參軍,兵種空軍,然後就可以重回帝都。
周勵自始至終都沒有給周懷玉回過一封信。
他不想回去。
其實,自來了打漁張,周勵有很多的機會可以回城。只要他開口,他知道,就憑他爺爺的影響力,他随時都可以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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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就是不想回去。
回去做什麽?
周勵不想再回那個家。帝都很大,卻沒有他容身的地方。
以前他還有家可以回,自打華若再婚後,他連最後可以去的地方也沒有了。
周勵覺得帝都再好,也沒有這廣闊天地來的自在。
但話雖是這麽說,他依然想參軍。
參軍是每個男人的夢想,他心懷天下,願意為之赴湯蹈火。
周勵想到這裏時,便知道他爺爺周懷玉的意思。
周懷玉也應該是看出了他的心思,才會一直拿參軍這件事誘他回城。
如果換成是一份按時穩定的工作,周懷玉自己都知道,周勵大概連看也不看一眼。
所以,對于馮坤的提問,周勵不知道怎麽回答。
他想過,很想。
可如果是這一批來招空軍的,他是決計不會報名的。
而且現在的周勵又有了新的牽挂。
周勵把目光從張抗抗身上收回,看一眼馮坤說:“空軍我還是算了。”
馮坤又道:“好像很難。聽說這一批的空軍很嚴格,就我的視力,哎,早知道不看那麽多書了。”
“那也要去試試。”趙永紅在一旁焦急道,“別人都争着出去,你們兩個一個比一個不想走,這是可以回城的機會。他們不招女兵,找女兵的話我肯定第一個報名。”
趙永紅的話說完,其他人都不再作聲了。
這頓飯吃到尾聲時,除了幾個孩子在那裏偶爾說幾句話,大人們都閉緊了嘴巴,再也不肯多言。
吃完飯,大福和二福主動要求洗碗,張抗抗就抱着五福,說帶張萍萍出去轉轉,消消食。
張萍萍晚飯吃了兩塊肉,外加小半碗骨頭湯,吃的比平時多一些,張抗抗怕她不消化,就帶着她在外面轉一轉。
張萍萍回來後,打漁張像炸了鍋一般,消息立刻傳開了。
好事的人第二天一早就堵住了張抗抗家的門,想看張萍萍一眼。
張抗抗推說自己姐姐生病了,不方便見人。其中也有小時候和張萍萍關系好的朋友,也來看望她,都被張抗抗攔下了。
可過了一天,張抗抗覺得自己做錯了。
她起初是怕自己姐姐這個狀态,別人看了不知道要說什麽。人言可畏,你即使說了張萍萍是生病了,可嘴巴長在別人身上,你是沒辦法控制的。
張抗抗覺得不管怎麽樣,張萍萍以後是要長住的,或者後半輩子就住在打漁張了。她不可能藏着張萍萍不讓她出門,不讓她見人。
張抗抗覺得,要想讓張萍萍好起來,多見見之前的朋友,可能對她很好。
後來張抗抗開始讓張萍萍以前的朋友進家裏看望張萍萍。多年不見的兒時夥伴看到張萍萍的樣子後,一個個都哭了。
張抗抗逐漸開始了解了打漁張社員的人心。她們是樸實的、是善良的,所以在張萍萍開始在打漁張露面後,那些流言蜚語竟然慢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家同情的目光。
張抗抗不害怕那些目光,她堅信張萍萍一定能好起來。
晚上,她帶着張萍萍出門散步時,就有人過來和張萍萍打招呼。年輕一點的,就拉着張萍萍的手說她們小時候的事,說那時候大家沒有不羨慕張萍萍的,她在大家心裏,就像古時候的公主一樣。年齡大一些的,就是看着張萍萍搖頭,免不了一陣唏噓短嘆,恨世道不公。
可不管怎麽樣,張萍萍的狀态一天比一天好了。
今天再去散步時,張萍萍已經不怎麽需要扶了。
張抗抗抱着五福,在張萍萍身邊走着,看到張萍萍目光固定到哪裏的時候就會和她講一些趣事。張萍萍偶爾能認真的聽完,有時閉上眼睛,表示不想再聽了。
兩個人就這麽在門前的路上一趟趟的走着。
周勵站在大門口往下看,那個穿着綠色上衣的女人,懷裏抱着孩子,又不時的去牽她姐。周勵覺得,她每走一步,好像就都那麽艱難。可周勵又覺得,她每邁出一步,雖然艱難,卻總是帶着微笑,好像自己并不知道一般。
“看什麽呢?”趙永紅走了出來,站在周勵身邊。
周勵朝張抗抗的方向擡了一下下巴。
趙永紅順着看去,就看見張抗抗正和張萍萍不知道在說什麽,似乎說到了什麽好玩的,自己也笑成了一朵花。
趙永紅便說:“其實,有時候我覺得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看一看張抗抗。就會想,她都能過的這麽開心,能把日子越過越好,我為什麽就不能呢?”
周勵笑了笑,沒作聲。
趙永紅繼續說:“來打漁張,我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她了。”
趙永紅說完,轉頭看周勵:“你呢?”
周勵想也沒想,“我也是。還有,認識你和馮坤。”
趙永紅笑了,脫開而出:“你喜歡她。”
周勵眼睛看着張抗抗,鄭重的點一下頭,絲毫沒有回避趙永紅的問題:“是。”
“她很好。”趙永紅說,“她也值得。只是……”
趙永紅猶豫了一下,話沒說出口。
只是什麽,趙永紅覺得周勵應該比他還清楚。
周勵笑了笑,沒說話,只是抱着手臂看向張抗抗那裏。
兩個人站在大門口,沉默着。
直到馮坤來了,他也加入了這個沉默的隊伍。
當人有夢想,有希望的時候總會覺得話不夠說,表達的不夠清楚。然而開始面對現實的時候,沉默又成了最好的夥伴。
馮坤在兩人中間站了一會兒,突然看向趙永紅:“如果我走了,你怎麽辦?”
趙永紅愣一下,然後笑了,“總會有機會的。我們三個能走一個是一個,不要擔心我。”
馮坤便說:“好像有招工的,你可以參加。”
趙永紅無奈道:“招工的名額也到不了打漁張,而且大部分都是去了縣裏,是回不了帝都的。”
馮坤也知道這個事實,他說:“那也比在打漁張好。去縣裏就去縣裏,如果參不了軍,有招工的我也去。”
趙永紅笑一笑:“你先報名參軍吧。招工的事,以後再說。”
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馮坤說要去隔壁公社打聽一下招兵的事,匆匆忙忙就走了。
馮坤走後,趙永紅問周勵,“你什麽時候和她說?”
周勵愣了一下,道:“我還沒做好準備。”
“為什麽?你需要做什麽準備?”趙永紅問。
“不是我要做準備,我想留給她些時間做準備。”周勵喃喃道。
趙永紅沒聽懂,轉頭不解的看向周勵,周勵只能解釋一下:“她不會答應。”
“為什麽?”趙永紅問,“你怎麽那麽肯定她不會答應?”
“不知道。”周勵說,“我的直覺。她不會答應我。”
一段時間的相處,周勵覺得他越來越了解張抗抗,張抗抗很樂觀,對任何事情都不會怕,不會退縮。但張抗抗自尊心很強。
周勵覺得在現在的狀态下,張抗抗不會接受任何人。
她有自己的驕傲。
兩個人正往遠處看着,就見張領娣來了,胳膊上挎着一個籃子,走的很快。
張領娣帶着一陣風走來,走到門口見趙永紅沖她往東邊指了指,張領娣看過去,這才看見張抗抗和張萍萍。
張領娣立刻喊一聲:“妹子,小妹!”
張抗抗聽見了,擡頭看到張領娣,立刻揮揮手,然後去扶坐在石頭上休息的張萍萍。
張領娣就往屋裏走,一邊走一邊說:“這藥得趁熱喝。”
趙永紅連忙跟過去,這才發現張領娣挎來的是個小藥盅。
趙永紅看一眼就知道是給張萍萍準備的,立刻去拿碗和勺子。
張領娣把藥都倒了出來,這麽涼的天氣,她竟然走出了一頭汗,可想而知她走的有多快了。
藥一倒出來,滿院子充斥着一股濃濃的苦味。
張抗抗抱着五福和張萍萍也回來了,走到門口時,周勵伸手把五福接了過來,對張抗抗說:“我抱着吧。”
張抗抗看他一眼,笑了笑,說句:“謝謝。”
周勵只覺得這個謝謝,從張抗抗嘴裏說出來,有一股故意疏遠的味道。
周勵抱着五福,看着張抗抗扶着張萍萍進了院子,心裏一直在敲鼓,直到五福用力的瞪他兩腳,周勵才回過神來。
張抗抗一進去,張領娣就起來了。
其實張家這三個孩子中,張萍萍是像極了父親張鶴軒,雖然模樣不是那麽好看,但有一股和別人不一樣的氣質在骨子裏,在張鶴軒身上就是仙風道骨的感覺,到了張萍萍這裏,則是另一種的清貴。而張抗抗,則是最像母親趙曼冬的,她遺傳了趙曼冬所有的有點,而且眉心一點痣,小巧又好看,極通透的樣子。到了張領娣這裏,她既沒有遺傳到父親的氣質,也沒有生出母親的美貌,個子也是三姐妹中最小的,可能是最不受家人喜歡的老二,張領娣在三個姐妹中也最不出挑,小時候還算靈巧可愛,如今生了孩子,身材走形,也已經泯然衆人了。
可她在這個夾縫中,生活成了最像普通人的樣子。和張抗抗不同,在打漁張,張領娣的口碑一向很好,男女老少都要給她豎個大拇指。
說白了,張領娣就是會做人。
張領娣把湯藥煎好後送來,看見張萍萍後拉住了她的手,招呼着張萍萍坐下。
“大姐,你今天感覺怎麽樣?”張領娣問。
張萍萍自然是不會回答,她甚至都沒有看張領娣一眼。
張領娣端過碗來,一勺一勺的喂張萍萍吃藥。
張萍萍倒是沒有拒絕,那麽苦的藥,她竟然眉頭也不皺的都喝了。
張抗抗在一旁看着,問張領娣:“姐,這是什麽藥?”
張領娣便說:“我去上工的時候,人家給的。說這個藥治這種最好了,給了我好幾副,以後我每天煎好了,就來給大姐送。先喝一段試試。”
張抗抗沒說什麽,想着這些藥應該大多是補藥,張萍萍如今這個樣子,喝點也沒什麽,也就沒有管,便說:“二姐,你把藥給我,我來煎就好,省的你來來回回的跑了。”
張領娣一邊喂一邊說:“那怎麽行,你一天天夠忙的了,這麽一大堆的孩子,還有大姐,我什麽也幫不上忙,煎個藥還是可以的。”
張抗抗知道張領娣想為張萍萍做點什麽的想法,也就沒有再說什麽。
張領娣喂着藥,想着孩子們都出去玩了,院子裏只有趙永紅在,是個好機會,便對張抗抗說:“小妹啊,姐有些話想和你說。”
張抗抗立刻道:“你說吧二姐。”
“這裏也沒外人,我早就想和你說了。”張領娣說完,笑着看了一眼趙永紅。
趙永紅見狀連忙站起來,說:“周勵是不是抱着五福出去玩了,我出去看看啊。”
張領娣見趙永紅走了,便繼續道:“那天我見你家那五個孩子都知道你的錢在哪裏放着?”
張抗抗嗯了一聲。
“聽說你每個月還給他們零花錢?”張領娣又問。
張抗抗覺得自己要解釋一下,便說:“其實也不算零花錢。他們四個都喜歡讀讀寫寫的,我給他們錢讓他們去買筆和本子,其實他們那每個月那一毛錢都用來買筆和本了,也不算什麽零花錢。”
“你這就錯了,妹子。”張領娣道。
“哪裏錯了?”張抗抗不解。
“一開始,一開始就錯了。”張領娣說:“你讓他們上什麽學?一個學期一塊錢啊,多少家裏親生的都不讓上呢,你讓他們去上學。你五個孩子啊,妹子,三福也馬上就到年齡了吧,緊接着就是四福,你要供到什麽時候?”
“二姐知道你心眼好,可你給他們一口吃的,就足夠了,還讓他們去上學?你要把自己累死嗎?而且上學有什麽用,你看他們……”張領娣指一下周勵他們那屋,繼續說:“他們可是帝都來的啊,上學了吧,不一樣要跟着咱們一起下地幹活,其實連我們還不如呢,我們至少家在這裏,他們呢?”
張抗抗覺得自己無法和張領娣交流下去,便說:“二姐,這個學是一定要上的。其實我不單單是為了他們,也是為了我自己。”
“為了你啥?”
“他們如果什麽也不會,從小就不讀書,長大之後什麽出息也沒有,那最後還都是我的事,不如小時候讓他們好好讀書,長大有了出息,我豈不是輕松很多。而且,五福有這幾個哥哥姐姐的幫襯和照顧,豈不是幫了我很多的忙?”
張抗抗說完,看向張領娣。
張領娣一擺手:“你說的這些都不對。以後的事誰能說的清,你要看眼前,眼前!讓我說,趕緊把這四個孩子送走才是好的。”
張抗抗一驚:“送給誰?”
張領娣道:“找找何豔麗在哪,給她送去。真的找不到,就給張正花送去,今天下午我們幹活的時候,還特意把她叫了過來,她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說什麽也不肯松開接那四個孩子走,這女人啊!”
張抗抗有點聽出頭緒了,問道:“二姐,你和誰一起說這些事了?”
張領娣說:“還能有誰,就是我們那組的組員呗。”
張領娣想着想着就笑了,“你還別說,我前兒個被調到五組了,你知道五組都有誰嗎?”
“誰?”
“王阿大。就是書記的老婆。”張領娣越想越高興。
“那怎麽了?”張抗抗不懂。
“那說明活兒輕啊!”張領娣說,“自從咱家被那個什麽了,我在隊裏就是幹重活苦活的命,輕活派給我我也不敢接啊。再說了,也沒輕松點的活給我做。誰知道,前兒個書記找到我,把我調到了五組,我這兩天幾乎什麽活也沒幹,光和她們坐着聊天了。”
張抗抗哦了一聲,就問:“那這藥?”
“也是王阿大給的。知道咱姐回來了,特意給拿的藥。你說這人好不好吧。”
張抗抗冷冷笑了一下,“好。”
“對了,妹子,我和你說,我們在做張正花的工作,意思就是要不讓她把孩子接走,要不讓她去把何豔麗找回來。到時候,你就不用管着四個孩子了。”
張抗抗看着她姐,等她繼續說下去。
張領娣把一碗藥喂完了,給張萍萍擦了嘴,知道她嘴裏苦,趕緊喂張萍萍喝了點水。
張領娣給張萍萍喂了口水,便說:“大姐,別咽,吐出來,吐出來。”
這邊話說着,那張萍萍已經咕咚一聲把水給咽了。
張領娣只能搖搖頭,繼續喂。
“把這四個孩子送走以後呢?”張抗抗見張領娣停了下來,只能自己問。
“找個男人啊。”張領娣說,“你放心,這事兒不用你管,我們會給你找個好的。”
張抗抗無語的看向張領娣:“也是王阿大說的?”
張領娣不否認,便說:“人家是關系你,畢竟是書記的老婆,覺悟就是高。你看,又是送藥又是要給你介紹對象的,人心多好啊。”
張抗抗長長舒了一口氣,對張領娣道:“二姐,我不想嫁人,而且,我也不想把孩子送走。當然,他們如果想走,想去找他們親娘,我肯定不會攔着,如果他們不想去,我就會好好把他們養大。”
張領娣聽了,手一抖,臉色立刻就不好了,說:“我說了這麽多,你什麽也沒聽進去?”
“二姐,不要說我一個人帶着這五個孩子,就是大福他們都不在,我帶着五福自己,我也不好嫁。哪個男人能接受別人的孩子?他會對我和孩子好嗎?當然,一開始有可能會,可一個月後呢,一年後呢?”張抗抗說着,指一下張萍萍,“大姐就是例子。”
“你能和大姐一樣?”張領娣說,“你上過學,有學問,咱爺爺最喜歡的就是你,你的學問都是他親手教的,你肯定不會和大姐一樣。再說了,你怎麽就知道沒人願意你帶着孩子嫁過去,有,王阿大就給找打了一個!”
張抗抗聽了,瞪大了眼睛,“姐,你說什麽?”
張領娣原本這一趟沒想說這麽多,可嘴一快,都給說出來了,便只能繼續道:“人家男方說見過你,很願意娶你過門,就是一個條件,只能帶親生的,那四個不行。”
張抗抗冷笑了一聲,“然後呢?是死了老婆的,還是不會生孩子的?”
張領娣立刻翻了個白眼:“是死了老婆,你看你,你帶着孩子,還想嫁給沒結過婚的男人不成,哪裏有這麽好的事?”
張抗抗咬咬嘴唇沒有說話。
她想了想道:“二姐,先不說我暫時不想嫁人,我就算嫁,也要找個我們兩個彼此都喜歡對方的再嫁。還有,我沒有說再婚的男人不好,但我覺得只要我想再嫁人,小夥子我也能嫁。”
張領娣皺了皺眉,看一眼張抗抗,拿手隔空指了指,道:“你呀,經歷了這麽多事,還是這麽心高氣傲。”
張抗抗便說:“我沒有什麽好的,但是也沒有什麽不好的。我相信真正喜歡我的人,不會計較我的過去,當然計較我的過去的那些人,也不可能真的喜歡我。可是如果我真的喜歡他,肯定就要努力讓自己變的更好,才可以和他并肩一起走。”
“二姐,我不想做任何人的附屬,我要做我自己。就算以後我再嫁,我也不想委曲求全,我要和他肩并肩一起進步。如果我達不到他的高度,那我就不嫁。”
張抗抗話說完,在大門外站着的趙永紅就看了和他一直站在外面聽的周勵一眼,只覺得周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直到聽到最後一句張抗抗說的話,周勵的表情緩和了許多,可又莫名無奈起來。
趙永紅只能拍了拍周勵的肩膀說:“你說的挺對的,她的确很驕傲。你這一關,不好過啊。”
周勵也有些無奈,低頭看一眼五福,說:“五福,你娘這一關怎麽過啊,你和我說說。”
張領娣越來越覺得自己這個小妹是冥頑不靈,說的她嘴皮子都發麻了,還是不為所動。只能把張萍萍攙進屋裏,又對着張萍萍發了一陣牢騷,才離開。
趙永紅在張領娣立刻後就進了院子,張抗抗見她立刻就進來了,笑着問:“聽見了?”
趙永紅點點頭,“就在大門外站着了,不小心全聽見了。”
張抗抗倒是覺得沒關系,說:“你說書記他老婆怎麽突然對我家這麽關心,這又送藥又要給我介紹男人的。”
張永紅想了想,也不太知道原委,但她知道事出必有因。
直到馮坤從外面回來,周勵也進來時,趙永紅忽地恍然大悟。
張永紅走到周勵身邊,把五福接過來,小聲對周勵說:“你喜歡她的事,張曉是不是知道了?”
周勵搖搖頭:“我怎麽會和她說這些。”
趙永紅便又搞不清楚了,抱着五福說:“搞不清楚你們之間的事。反正,你們留心點吧。”
馮坤這一趟帶來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就是,這次征兵,來的不只是一支部隊,不單單有空軍,還有陸軍。當然,空軍那邊要求更加嚴格,逼格更高,還有文化水平的要求,這樣一來,簡直就是知青們的福音。
至于陸軍,來了兩支部隊,其中一支還是從廣州那邊來的。
周勵聽了立刻問:“跑那麽遠來征兵?”
“誰說不是呢。”馮坤說,“反正這次機會不少,我都要去報了。”
“那壞消息呢?”趙永紅問。
馮坤看着趙永紅,嘆了口氣才說:“壞消息就是,今年不招工了,要等到明年開春了。”
趙永紅聽了,一下子坐在了凳子上。
這就說明,她還要在打漁張再熬個大半年,才有可能等來招工的機會。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站着的站着,坐着的坐着,一時之間院子裏一片寂靜。
直到孩子們都瘋玩回來了,這家又恢複了以往的熱鬧。
張抗抗喊大福他們先洗一洗再上床,大福帶着弟弟妹妹把小髒手洗幹淨,又都漱了口,這才去拿盆子,準備洗腳。
每天晚上睡前洗腳,這是張抗抗給他們的規定。
四個孩子圍着一個盆子坐,盆子裏是打好的熱水,四個人八只小腳丫放在裏面,大福和二福的在下面,三福和四福則把作業放在他們的腳上面。
四個孩子泡着腳,大福就小聲說:“今天的事兒誰也不要給她說。尤其是四福,你得記住了。”
四福點點頭,“我知道,我一定不說。”
二福就在一旁道:“那萬一,萬一她知道了怎麽辦?”
“那到時候再說吧。”大福也不知道要怎麽辦。
晚上他們吃完飯就出去玩,玩着玩着大壯就來了,對大福說他媽要找他們。
大福不肯去,因為他實在不喜歡那個姑姑。
大壯拉着大福就走,大壯又胖又壯,比大福還大,拽着大福就往家裏走。
二福他們趕緊在後面跟着。
還沒到張正花家,張正花已經迎出來了。
她見大壯把大福給找來了,就問:“大福,我找你有話說。”
大福看着他姑,他長這麽大,他姑一次也沒讓他來過她家,就算是以前張抗抗懷孕,不給他們做飯的時候,張大福帶着弟弟妹妹來找她姑姑要點吃的,都讓她姑給攔了下來,連大門都沒讓進。
這次竟然主動找他說什麽。
張大福豎着耳朵想聽聽她要說什麽,就問:“怎麽了。”
“正好,你們四個都在。我和你們說啊,如果有人去你們家裏問你們要不要跟着我住,你們怎麽說?”張正花一臉嚴肅的看着四個孩子。
張大福便說:“該怎麽說?”
“怎麽說?當然不同意啊。”張正花叫起來:“我家哪裏能養得起你們四張嘴?還有大壯他爹,你覺得他能容下你們?還有大壯他爺爺奶奶,還有老爺爺。”
張大福就說:“我們也不想來。你放心吧。”
張正花捂着自己的心髒就說:“那就好那就好。大福,你最大,現在已經懂事了,你記住,萬一有人要你們來我家住,你們就死也不撒手,不來就行了。”
張大福氣的要死,心想這是什麽親姑姑!
三福在一旁道:“我們才不來呢,張抗抗對我們可好了,今天晚上我們還喝了骨頭湯,還有肉呢!”
張正花聽了,立刻說:“你個小丫頭片子,就知道吃!她再好,也不是你親娘,你等着,等我找到你親娘何豔麗了,一定讓她把你們都帶走,她不帶,我就帶着你們給她送去。”
張正花說完,又道:“不把你們給她送去,你們就得來我家,我哪裏養得起你們,指定被大壯他爸揍一頓。”
張大福聽了,張正花要去找何豔麗,立刻說:“我們更不去找她!”
“你們說不去就不去了?”張正花說:“那張抗抗到底就是你們的後娘,你們爹死了,人家和你們有啥關系。你們現在不走,等她再嫁了人,你們不走也得被打走!”
張正花越想越着急,“不行,明兒個我得趕緊去找那該死的何豔麗去。”
張正花說完就拉着大壯往家裏走,一邊回還一邊對大福說:“大福,你記住了啊,絕對絕對不能來我家。”
張大福氣的哼了一聲,拉着弟弟妹妹就往家裏走。
路上張大福依然不放心,交代了很多遍,這件事回去一定不能和張抗抗說,萬一她知道要去找何豔麗,也跟着找可咋辦。
四福就說了:“娘說了,娘不會不要我們的。她肯定不能把我們送走。”
大福想了想張抗抗和他說的話,也覺得張抗抗肯定不會那麽做,可一想到他姑說的,張抗抗要嫁人了,大福就怕了。
所以,四個人在路上就決定,回到家一定要更乖一點,不要惹張抗抗生氣。
大福小聲囑咐他們一遍,張抗抗見四個人腦袋抵着腦袋不知道在那裏說什麽呢,就說:“你們幹什麽呢?水涼不涼,加點熱的嗎?”
大福立刻說:“我們都洗幹淨了,不用加。”
四個孩子比往常沉默了很多,說話也不那麽大聲了,都故意壓低了聲音說話。
晚上都睡覺了,張抗抗也躺下了,可張領娣和她說過的話,總是讓她胡思亂想。正想着,就發覺有人跑了進來。
張抗抗看一眼,跑來的是四福,就趕緊從床上下來,問:“四福,你怎麽了,怎麽不睡了?”
四福黑暗中擡着小臉看張抗抗:“娘,你是不是要把我們送走?”
張抗抗一滞,“誰說的?”
床上的三福猛地坐了起來,看着四福說:“四福,你說什麽!”
張抗抗轉頭看一眼床上的三福:“你也知道?”
三福沒有說話。
四福知道自己說漏嘴了,抱着張抗抗的大腿哭了,“娘,我姑姑說你要把我們送走,說你要嫁人了,肯定不會再要我們了。娘,我保證很聽話,特別特別聽話,我能自己咕嚕咕嚕,能自己洗手洗腳,能幫你帶妹妹,娘,你別把我們送走。我不想去姑姑家,也不想去找何豔麗。”
張抗抗低頭撫摸一下四福的小腦袋,正要說什麽,就看見門口又多出兩個小腦袋。
大福和二福也來了。
他們本是來阻止四福的,走到門口聽見四福的話,兩個人沒忍住也哭了。
張抗抗走到門口,一把拉住大福和二福,又抱着四福說:“只要你們不想走,娘肯定不會讓你們走。娘不嫁人,就算要嫁人,娘也要帶着你們嫁。娘在哪裏,你們就去哪裏。我們永遠也不分開,好不好?”
張抗抗說完,大福和二福也已經泣不成聲。
張抗抗只覺得自己眼眶都濕了,要和大福說什麽,就聽見床上傳來一個聲音:“我渴,我渴。”
作者有話要說:一放暑假,我就沒時間碼字了。
九點之前,拼死寫完了。
可能要換個更新時間……
然後在這裏統一回複一句:
評論有讀者說,為什麽張抗抗家有面,有鹽,有口糧……
這個問題,是這樣的。
張抗抗穿來前,那是原主家本來就有的,量多少的問題。
張抗抗穿來後,有一些是她二姐拿來的,有一些是張來福代表大隊送來的,還有一些是周勵家寄來的。之後的那些,就是張抗抗自己賺來的、家裏雞生的,還有三個知青的口糧。
謝謝大家。
明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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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mins 6瓶;胖青梅、悠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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