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張抗抗不知道為什麽,每次看到周勵笑,她也想笑。
他好像有種感染力一樣,總是會讓人跟着他的情緒走。他皺眉的時候,你也會感覺不太痛快;他會心一笑的時候,同行的人也會感覺天空突然放晴;他這麽若有似無的回答一句時,聽的人又會抓心撓肺的想知道他究竟是說真的還是順嘴胡謅。
張抗抗擡眼看着周勵,只覺得這人身上有別人沒有的氣質,她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能同時把孤獨和溫暖揉合在一起,充斥在同一個人的身上,讓所有人都想和他親近,卻又好像永遠都走不到他身邊那樣。張抗抗覺得周勵就像夏日的烈酒,讓人近而退卻;又像寒冬最幹淨的樹枝,孤獨又寂寞的生長着,卻成為那一片雪白中最堅實的厚重。
和他接觸不多,可周勵這樣一個棱角分明的人,卻留給張抗抗很深的印象。
他手裏還拿着推子,手指動了動,推子上面的齒兒就左右移動。周勵低頭看着那推子,又笑道:“我小時候,我爺爺抓住我就給我剃光喽。”
“是嗎?”張抗抗笑道:“不過我還得問一下孩子們的想法。”
“行。”周勵說。
周勵說完順手把推子往石桌上一放,“我先回去躺一會兒,等他們來了叫我,我給他們剃。”
周勵站起身,往自己卧室走去。
本來兩間屋,裏屋給了趙永紅住,他和馮坤住外間,可躺在床上想了想還是不方便,畢竟還是要走同一個門,他們還好,可趙永紅是女孩子。
周勵從床上起來,馮坤正好洗好了碗,他站在門口問張抗抗:“這屋子我能再開個門嗎?”
張抗抗愣一下,明白了周勵的意思,說:“可以。”
周勵走到牆邊,比劃了一下,對馮坤說:“明兒咱倆在這裏開個門。”
“為啥還要開門啊,那麽麻煩?”馮坤不想幹。
“你就說你幹不幹吧。”周勵盯着馮坤。
“幹,怎麽不幹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馮坤接一句:“明天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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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周勵點點頭,若有所思的在院子裏轉了一圈,又轉一圈,這才回了屋。
趙永紅感激的看向周勵,一轉頭,就接上了張抗抗的目光。
兩人相視一笑,雖沒有說什麽,卻好像心靈相通一般。
等孩子們都回來了,張抗抗叫他們一聲,四個孩子排排坐,等着聽張抗抗訓話。
張抗抗抱着五福,五福才剛滿月就睡颠倒了,白天睡大覺,一到傍晚就醒,這時候是她精神最好的時候,尤其是看見哥哥姐姐都回來了,一雙眼睛睜的大大的,提溜圓。
張抗抗看一圈這四個孩子,發現這次出去玩,每個人身上再也沒有泥片子泥點子了,心下欣慰。
“我叫你們是想問你們件事,這天熱,我們你們也不愛洗頭發,尤其是四福,每次一洗頭發就嗷嗷叫,怎麽樣,要不咱們給頭發剃了?”
二福最在意自己的頭發了,聽了張抗抗的話趕緊摸一下自己的頭:“剃成啥?”
張抗抗笑着說:“光頭。”
二福頭搖起來,“不不不,不行。”
他一邊說着一邊雙手護起自己的頭發,“我不剃。”
四福見他二哥這個樣子,也摸摸自己的頭發,想了想問:“娘,我剃了之後是不是不用洗頭發了?”
張抗抗笑:“都沒頭發了還洗什麽,用毛巾一抹,幹淨了。”
四福想一想,那豈不是不會往眼睛裏流肥皂水了?只要不流肥皂水辣眼睛,讓他剃他就剃。
四福第一個舉手同意:“娘,我剃。”
“好。四福第一個。”張抗抗拍一拍懷裏的五福,繼續問:“大福呢?”
大福想也不用想,他早就煩這頭發了,天熱總是出汗,一出汗頭發就濕,晚上睡覺時頭發也濕,濕完了再曬幹,兩三次就能聞到一股味兒。
大福便說:“我也剃。”
“那行,那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大福四福剃光頭,二福不剃。”
張抗抗說完,抱着五福要站起來,就聽到三福在一旁說:“我也想剪短。”
張抗抗吃了一驚,三福的頭發已經是那種齊耳短發了,還要剪?
“你想再短一點?”張抗抗問。
“嗯,”三福拿手比劃了一下,“到這裏吧,露出耳朵。”
張抗抗想一想,“也行。後面就給你推一點,涼快。行不行?”
三福和大福對穿什麽用什麽從來沒什麽想法,不像二福。點點頭就同意了。
張抗抗站起來就要去找周勵,請他先給示範一下。
馮坤正在院子裏坐着涼快,張抗抗請他叫一下周勵。
馮坤搖搖頭說:“今天別剃了,明天吧,那家夥已經跟豬一樣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周勵和馮坤就開始動工給趙永紅的房間開個門,這樣她就不需要從周勵他們屋穿過去了。大夏天的,進進出出太不方便。
趙永紅沒什麽事做,就在院子裏幫幫小忙,大隊裏知道他們要修補房子,這幾天都不用去上工,一樣給記工分。
張抗抗和趙永紅把早飯做好,隔壁的蔣春梅就來了,看一眼在院子裏幹活的周勵就眯着眼笑,心想着是該回一趟娘家了。
“大姐,你來了?”張抗抗見蔣春梅來了,立刻問。
蔣春梅又看一眼周勵,才回神對張抗抗小聲說:“嗯,我來和你說一聲,我娘家那邊來信兒了,說今天可以去看羊。”
“行啊。”張抗抗道:“那咱們什麽時候走?”
“吃完飯就去吧,天熱,趁涼快咱趕緊去趕緊回。”
“那行。”張抗抗說。
“行,那你先忙,一會兒我來叫你。咱倆趕緊去。”
蔣春梅走後,張抗抗就去找趙永紅。
“趙永紅同志,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
趙永紅正在燒火,擡起頭對張抗抗說:“咱倆好像是一般大,你叫我永紅就行。”
張抗抗笑道:“行,那永紅,我上午要出去一趟,你能幫我照顧一下孩子嗎?”
趙永紅說:“行啊,可以。就是你要去多久,我怕五福餓,其他孩子餓了我能做飯,五福太小了。”
“我知道。”張抗抗說,“我抱着她去。你幫我照看一下那四個大的就成。”
趙永紅點點頭:“包在我身上了。”
張抗抗吃過早飯就匆匆和蔣春梅走了,蔣春梅見張抗抗懷裏還抱一個,有點火,就說:“你怎麽把她抱出來了?”
張抗抗忙道:“大姐,我奶水不足,孩子吃不飽,總是餓,五福一餓就哭,哭起來還不會停,除非再吃上奶才行。”
“沒看出來,還是個小倔妮。”蔣春梅皺着眉說,“脾氣千萬別像三福,說真的,你家三福那個樣子,以後哪家也不敢娶她當媳婦。一個小姑娘家,脾氣硬的跟石頭一樣,我家寶根看見她就怵。”
張抗抗要笑死了,便說:“我覺得這才好呢,女孩子就應該有自己的性格。我倒覺得三福不吭不哈的性格,以後肯定能成大事。”
此刻蔣春梅的眉毛鼻子眼睛都要擠到一起去了,可見她對張抗抗這一番言論有多麽的不理解,也不搭話了,氣的直搖頭。
蔣春梅氣的鼻子裏都冒氣,要不是因為娘家的羊和雞養不下去了,她才不管這小寡婦的事兒呢,她原本就是告三福的狀呢,誰知道這人竟然不接,還說三福好。
哪裏好了?一個五歲多的孩子,竟那麽老成,一雙眼睛看你的時候,就讓人覺得大夏天裏也出一身的冷汗。
蔣春梅不能想,一想到三福看她的眼神,就渾身冷,又覺得原來不只是自己兒子怕她,乖乖,原來她也怵。
“那,那你等着吧,我去革委會借自行車,你還抱着個孩子,我說咱倆走着去呢,這下得借車了。”蔣春梅說。
“那麻煩你了,大姐。”
蔣春梅擺擺手,趕緊往革委會跑,再回來就騎着自行車來的。
她對張抗抗招呼道:“上來吧,我帶你。”
這整個打漁張就這一輛自行車,還是平時書記他們騎着往縣裏開會用的。
張抗抗看到那輛自行車就覺得莫名熟悉,她低頭在後車座上找一找,終于找到車架子上滑過的一個痕跡。
蔣春梅見張抗抗沒上來,便問:“你幹啥呢?”
“沒事。”張抗抗的手滑過那個痕跡,原主留給她的記憶瞬間滑過。
蔣春梅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對着張抗抗恍然大悟道:“哦,對了,這個自行車還是你家充公的是不是?”
張抗抗笑了笑:“應該是。”
張抗抗和蔣春梅走了之後,四福第一個起來的,他揉着眼睛站在堂屋門口往院子裏看了許久,也沒找到張抗抗的影子。
他突然回到自己卧室,往床上看一眼,見只有他三姐了,嗷的一聲就哭了起來。
趙永紅在幫忙幹活,聽到四福哭了,連忙往屋裏跑。
“怎麽了四福,你哭什麽?”趙永紅拉一下四福,要把他從地上拉起來。
四福光着屁股坐在地上,兩個小短腿蹬着,死活不起來。
三福和大福他們也被他鬧醒了,都跑過來看四福。
四福見他大哥來了,這才肯說話:“大哥,娘走了。”
大福剛睡醒,聽到說張抗抗走了,還沒反應過來。
四福又繼續道:“都是你們,不叫娘,娘生氣了,就走了。”
趙永紅在一旁苦笑不得,把四福從地上拉起來說:“誰說你娘走了?”
“她把妹妹都抱走了。”四福指一下床,“五福不在。”
三福坐在床上,一動也沒動的看向大福。
大福作為他們的大哥,說實話,如果按着以前,張抗抗走了,他是高興的,起碼留給了他們兄妹四個一個安身立命的窩。可事到如今,聽到說張抗抗走了,大福倒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如果張抗抗也走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四福嗷嗷的哭,剩下三個大的都手足無措的看着彼此。
趙永紅就想捂住四福的嘴,讓他先別哭了,“你別哭了四福,你娘沒走,她跟着隔壁寶根娘出去辦事了。”
“那,那帶走五福幹啥?”三福突然問。
趙永紅看向三福說:“那是五福總是餓,你娘怕她餓着,就要帶在身邊喂奶。這大熱的天,要不是沒辦法,怎麽會帶五福去呢。”
四福不哭了,抽泣道:“真的?”
趙永紅笑着看着四個孩子,心想這後娘當的可以啊,能讓這孩子哭成這樣,也算是成功。
“真的,要不你去問問周勵叔叔去。”
四福抹一下淚,飛快的往周勵那裏跑。
周勵正拿着尺子量,看見四福跑過來,後面還跟着三個大的,就問:“怎麽了這是,大早晨哭什麽?”
趙永紅也走了出來,正經對周勵說:“四福以為他娘不要他了,我和他說他娘去辦事了,他不信,來找你求證。”
趙永紅一口氣說完,看着周勵警告道:“你別和他胡咧咧啊。”
趙永紅怕周勵故意逗孩子哭,特特意囑咐一句。
可她不知道,她竟然會看到下面那一幕。
周勵聽完了趙永紅的話,表情無比嚴肅,或者說,這是趙永紅認識周勵這麽久的時間,第一次見他這麽嚴肅。
周勵把手裏的家夥事全都放在了地上,原本彎着腰看着四福,這一會兒也順勢蹲了下去。他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四福,雙手放在四福的肩頭,輕輕的按着,好像是生出了無限的力氣。
周勵鎮定地盯着四福,一字一句道:“四福,你聽我說,你娘不會不要你。雖然我和你娘不熟,但這些天我看在眼裏,除了你們不要她,她絕對不會不要你的,永遠不會,知道了嗎?”
四福肩頭一股股的熱浪傳來,來自周勵的手心。他看向周勵的眼睛,周勵的眼眶竟然有一點點泛紅,尤其當他說完那句永遠不會時,四福覺得他的眼睛上好像蒙上了一層東西。
四福雖然人小,可一個人不管再小,只要他能聽得懂話,能看得見對方,他就能明白周勵說這句話的重量,像是一種信念一樣,直接傳到四福的心裏。
四福聽的愣愣地,又突然點起頭,對周勵說:“我知道了。”
周勵原本嚴肅的臉,終于染上了笑容,一時間又變的和以前一樣,讓人琢磨不透的微笑。
周勵笑着對四福說:“那先去穿褲子。你怎麽又光着出來了?穿好褲子,去吃早飯,你娘把早飯做好才走的。”
四福尖叫一聲好,轉頭就去卧室穿褲子。
大福二福還有三福倒是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他們都看着周勵,尤其是大福,仿佛要從周勵身上看走點什麽。
周勵笑着說:“你們不餓?”
大福見周勵和他說話,剛剛的震撼瞬間丢腦後了,哼一聲就跑了。
孩子們一溜煙跑掉後,馮坤在一旁才敢說話,“媽呀,周勵同志,剛剛你說的太動情了,我他麽的都進入角色了,還以為我媽要把我扔了呢。”
周勵轉頭繼續幹活,對于馮坤的話未置可否,可之後的時間,馮坤每每轉頭看周勵,想和他搭個話,都被他沉着的一張臉給吓回去了。
蔣春梅的娘家離打漁張很近,平時她自己去,大多都是走着去,找個搭伴的,說說笑笑就到了,這騎着自行車去,就更快了。
蔣春梅帶着張抗抗到了她娘家,她娘上工去了,家裏就幾個孩子在家裏玩。
蔣春梅帶張抗抗去後院看奶山羊和母雞,張抗抗也不懂,就聽蔣春梅和她誇他娘養的這些養的多用心,多好。
張抗抗就說了,“行,大姐。”
“那就行,到時候別說我坑你,都是鄰居住着,你說是不?”蔣春梅說完。
“那大姐,這羊和雞得多少錢,我怕家裏的錢不夠。”
蔣春梅想了想,道:“這母雞你也要嗎?”
張抗抗連忙說:“要,要兩只。”
“那這雞兩塊錢一只。這羊吧,你別看個頭不大,但産奶多,你不就是為了這山羊奶嗎,我娘給我說了,十五塊錢,你看行不?”蔣春梅歪着頭看向張抗抗。
張抗抗仔細想着那櫃子裏藏着的錢,夠不夠買這些東西的,還要還周勵不是?
張抗抗想了一會兒,決定還是要先以孩子為主,這五福整天餓的哭,她的奶越來越少了,孩子總要吃奶的。張抗抗一咬牙,想說行,就要了,然後想着回去再和周勵說,欠他的錢可能要過一段時間還了。
張抗抗還沒來得及說話,那公社裏的大喇叭就開始喊了:“收雞了啊收雞了,三毛一斤,晚了不收,再說一遍,三毛一斤,晚了不收!”
張抗抗聽完,再看向蔣春梅,只見蔣春梅臉都紅了。
蔣春梅就想罵啊,這是什麽命兒啊,早不喊晚不喊的,偏偏這一會兒喊收雞。
張抗抗知道,那些母雞,最重的也就三斤多,剩下那幾個小點多,2斤左右,按着供銷社大喇叭喊的,三毛一斤,大的那個也就一塊錢,可蔣春梅剛剛要多少?兩塊!你說她那臉能不紅嗎?這可不是秒打臉,啪啪啪?
蔣春梅尴尬死了,可臉上還是要裝一裝的,便說:“咦,這前些日子還說一塊一斤呢,怎麽又三毛了?”
張抗抗不想戳穿她,她急需這些母雞和奶山羊,便說:“大姐,這樣吧,你也知道我家困難,我也不和你講價了,那一只奶山羊就十五,您再送我兩只母雞怎麽樣?”
蔣春梅呆呆地看着張抗抗,看了一會兒後使勁咽一口水:“行,十五就十五。”
“那就成。”張抗抗很高興,低頭看一眼懷裏的五福說:“小友善,以後你就不怕餓了,有奶吃了。”
蔣春梅便說:“那咱走吧,我娘在地頭幹活呢,我和她說一聲去,晚上讓我哥給你送家去。”
“行。”張抗抗道,“那咱就回吧。”
周勵和馮坤手裏快,活很快就幹完了,周勵洗幹淨了手坐在院子裏歇着,拿一個大瓷缸子放了點茶葉,然後去燒開水。
這一進屋,就看見自己拿來的大麻袋還沒解開呢,心想裏面他爺爺不知道放了多少吃的呢,再不解開,都得壞在裏面,這天這麽熱。等張抗抗回來,他得提醒她一下。
周勵把水燒上出來,大福和二福他們也從外面回來了。
幾個人又熱成了小火球,頭發一绺绺的濕着。
周勵就想起來昨天晚上還說給他們剃頭呢,自己倒是睡過去了。
“來來來,我給你們剃頭。”周勵想着幹脆現在沒事直接剃了拉倒。
他說着就順手一拉,正好拉的是二福。
二福聽到要剃光頭,吓得趕緊捂着頭喊:“我不剃,我和她說了,我不剃。”
周勵把推子放下,問:“你和誰說了?”
“她!”二福喊。
周勵沒說話,看一眼二福,手撒開,又問一遍:“那有人要剃嗎?”
四福最乖了,“我。”
“行,那你來,我給你剃喽。”
四福立刻點點頭,走到周勵身邊。
“你要給四福剃光頭?那得找個東西接着點頭發,都弄衣服上了。”趙永紅要去找個報紙破布什麽的。
周勵直接把四福的背心給脫了,說:“小男孩哪裏有那麽麻煩,衣服一脫,一會兒洗一下得了。”
趙永紅手也停了,讪讪道:“也是。”
周勵讓四福坐下,他也搬一個小板凳,坐在四福後面開始給他推。
四福小可愛的頭發一縷縷的掉了下來,不一會,就成了四福小和尚。
四福剃的光光的,一開始還不适應,好奇的拿手指去摸頭發。
這一摸,四福咯咯笑了起來。
“笑啥呢?”周勵低頭看他。
四福一邊笑一邊摸着頭皮道:“紮手。”
四福被趙永紅拉去洗頭發茬,趙永紅見廚房正好燒開了水,兌點涼的弄了一大盆,四福見了,趕緊跳進去玩水去了。
周勵晃一晃推子,問:“還有要推的嗎?”
大福見是周勵給剃光頭,瞬間就不說話了。
二福趕緊在後面推一把大福:“還有一個!”
大福直直的站着,身體硬邦邦的,也不肯往前走。
周勵看着大福,道:“你剃不剃?不剃我就收攤了啊。”
大福不吭聲。
周勵又說:“我先和你說,在外面剃個頭發要五分錢的,這一次你不剃,以後來找我我也不給你剃了。”
大福猶豫了一會兒,就聽見外面傳來一個聲音道:“咋不剃?剃!給我兒子也剃喽,這裏外裏能省一毛。”
周勵就覺得這聲音怎麽就這麽刺耳啊,說話的語調怎麽聽怎麽不舒服。
那三福就說:“是我姑,快關門!”
她一邊喊一邊往大門處跑,可還沒跑到,就看見她姑張正花帶着大壯來了。
大壯比大福大三歲,又高又壯的,一走進來就瞪了三福一眼。
張正花在大壯後面跟着,看見三福往外跑就指着罵:“你個丫頭片子,想幹啥?又想關門?”
三福後退幾步,一貓腰就溜到了周勵身後。
周勵轉頭看一眼三福,心想,好孩子,是個機靈鬼,知道這院子裏誰最厲害。
趙永紅在前面,見來了人,立刻問一句:“你找誰?”
“我是這家人,我誰也不找。”張正花走到院子裏,拉一個馬紮一坐,繼續道:“你們就是那三個知青?”
趙永紅說:“是。”
張正花把腿攤直喽,那一塊小毛巾使勁擦擦汗,然後喊大壯:“來,娘給你擦擦。”
大壯走到張正花身邊,任由張正花給他擦汗,擦完了就說:“娘,我餓。”
“去,去廚房看看有啥吃的,餓了就吃呗。”張正花笑看向趙永紅道:“你說是不,小孩子餓了就去吃,作什麽假啊。”
趙永紅尴尬的笑一笑,然後一雙眼睛直給周勵使眼色。
周勵低低頭,躲開趙永紅的目光,心想,別看我,讓我上去和男人幹仗行,對付這些女人,那是一點招也沒有。
張正花拿着手帕當扇子扇,又喊一聲:“大壯,有啥就吃啥,想吃哪個拿哪個,這是你舅家,就是咱自己家哈。”
大壯在廚房已經塞了一嘴,聽見她媽說話,好不容易咽了一大半,騰出空來道:“娘,有白面饅頭!”
張正花聽了有白面饅頭,立刻站了起來,又看到院子裏那麽多人看着她呢,只得讪讪坐下,道:“我就說吧,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她家已經那麽風光,她爺爺又最疼她,結婚的時候怎麽可能什麽都不給她呢?看吧,這都吃上白面饅頭了。”
張正花嘴巴一動就胡咧咧,想到什麽說什麽,也不管說的對還是不對,反正先說出來再做判斷。
這說完了,就後悔了,想打自己的嘴,連連道:“你看我都說了什麽啊,我瞎說啊瞎說。她家能有啥啊,都被人翻過多少遍了不知道,連個螞蟻都沒給他們留下。”
張正花說完,見沒人理她,只能沖廚房喊一聲:“大壯,吃完了嗎,吃完了先出來,讓你這個叔叔,對,叔叔,給你剃一下頭。”
四福泡在水盆裏不肯出來,玩的歡快,張正花就指着四福對周勵說:“給我們也剃個光頭。”
大壯滿嘴的大饅頭出來,聽見他媽說要剃大光頭,自然不願意,他都十一、二了,正是敏感的年齡,給他剃光頭那不是要了他的命嗎?
本來大壯就胖,還黑,又黑又胖,再剃個光頭,他可不願意。
大壯立刻說:“娘,我不剃光頭。”
“你說不剃就不剃啊。”張正花罵道,“老實給我坐那裏,剃了!”
大壯最怕他娘,見他娘指着凳子叫,他又不想剃,那淚珠就嘩嘩的往下掉。
張正花氣死了,罵道:“我怎麽就生了你這麽個愛哭的崽子。”
大壯委屈的抹抹眼淚,心裏一陣後悔,不是說好了來他舅家吃好吃的嘛,怎麽就剃上光頭了,早知道剃光頭,再好吃的東西他也不來啊。
周勵看着大壯一步步的往他那裏挪,就想到張抗抗的那句話,是得先問問孩子的想法。
周勵心裏不忍,這麽大的孩子正是對外人的目光十分敏感的時候,他便拉一下凳子說:“你先等一會兒吧,下個該大福了。”
大壯聞言,立刻把身邊的大福拉過來,使勁往凳子上一按,說:“那你先剃。”
大福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被按到凳子上了,幹脆心一橫,剃吧,只要涼快方便,管是誰剃的呢。
周勵拿好推子就給大福推,沒一會兒,又一個小和尚出來了。
張正花看看日頭,感覺時間差不多了,先問一句:“張抗抗說什麽時候回來了嗎?”
趙永紅搖搖頭:“沒有。”
張正花想了想,覺得時間也差不多了,就對大壯說:“那啥,大壯,趕緊去拿一個饅頭,咱們該回去了。”
大壯吃多了,說:“娘,我吃不下了。”
張正花瞪他一眼:“你那麽能吃,一點饅頭怎麽夠,路上再餓了怎麽辦?”
大壯又被罵一句,只能進廚房拿饅頭去了。
兩人匆匆走了。
周勵讓大福去把頭發茬洗一洗,大福沒說話,直接去洗了。
周勵見張正花走遠了,就問:“她來不是找張抗抗同志的?”
趙永紅說:“她問我張抗抗什麽時候回來,我聽着她是知道她出去了。”
張正花自然是知道張抗抗不在家,她早晨在路上遇見去借車的蔣春梅,蔣春梅告訴張正花她們要去趟她娘家。張正花知道張抗抗不在,這才敢來,否則她決計是不敢過來找吃的,除非自己胳膊不想要了。
張抗抗坐在蔣春梅車子後座上,聽蔣春梅說早晨遇見張正花的事兒,連忙問蔣春梅有沒有說她要買奶山羊和雞的事。
“說了。我想着她是你大姑姐,和她說也沒事,你錢不夠的話她可能還會借你呢不是。”
張抗抗只覺得頭皮發麻,對蔣春梅道:“大姐,麻煩再騎快一點,我不在家,怕她去我家裏鬧。”
蔣春梅特別看不上張正花,她倆一直不對付,就連張正花的頭發絲兒她看着都不順眼。
聽到張抗抗這麽說,趕緊蹬起來自行車。
張抗抗回到家,抱着五福推開門,想看張正花又來搞什麽幺蛾子,這一推門哪裏有張正花的影子,只是院子裏多出兩個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