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周勵聽了馮坤的話,頓時就想起來蔣春梅說的話,他始終沒記起自己到底怎麽着了,如果他沒記錯,昨天是第一次見到張抗抗,兩個素未謀面的人,怎麽就傳起了閑言碎語。
周勵的眸子深了許多,幹脆直接蹲在馮坤面前,問:“你再說一遍。”
“我說,怎麽你能唱得,我卻說不得了。”馮坤也蹲在地上,好笑的看着周勵。
“我到底唱什麽了?”周勵納悶。
這時趙永紅從廚房端出盆來,一個大盆裏盛着滿滿的疙瘩湯,上面撒了些細碎的蔥花,鮮嫩的挂在面湯上。
趙永紅把疙瘩湯往院子裏的石桌上一擺,道:“今晚喝疙瘩湯。”
馮坤立刻站起來,看一眼鍋裏,問:“放香油了沒?”
“馬上放。”趙永紅笑着往廚房走。
馮坤也跟過去,幫忙往外端東西。
周勵蹲在那裏,見馮坤也走了,立刻道:“哎,你還沒說呢,怎麽就走了?”
趙永紅遞給馮坤一個馍筐,裏面放幾個大包子,馮坤看見大包子,高興壞了,說:“今天有包子吃?”
趙永紅點點頭。
“肉的?”馮坤也不嫌燙,抓起一個包子就開始啃。
“嗯,還是上次周勵去縣裏買來的肉,我不是炸了油嗎,剩下的肉渣,都包成包子了。”趙永紅看着馮坤,又笑着剝起了蒜。
馮坤見趙永紅在剝蒜,便知道是給周勵剝的,立刻說:“那我先端出去?”
“好。”趙永紅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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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肉包子,趙永紅知道,如果沒有周勵,他和馮坤別說吃肉包子了,估計都要吃西北風去。
趙永紅和馮坤靠的是每天做工掙來的工分,她還好,飯量小一點,勉勉強強夠吃,雖然吃不好,倒也不會餓肚子。可馮坤就不一樣了,他每個月發到手裏的糧食,夠他半個月吃的都是好事,剩下的全靠周勵家裏寄來的糧票。
他們三個人原先是不認識的,後來在打漁張結識了,因為都是知青,還住在一起,就慢慢熟絡了起來。馮坤是三個人中最大的,然後是周勵,趙永紅最小,可那兩個人不會做飯,這活兒趙永紅就主動全包了,力氣活就都歸了周勵和馮坤。
原來的知青點因為那場雨徹底塌了,大隊書記張來福本是讓他們分開借住在別人家的,可周勵沒同意,他也沒說原因,只說他們三個一起來的,就要住在一起,也好有個照顧。
其實趙永紅明白,周勵是怕馮坤餓肚子,也怕趙永紅一個女孩子受欺負。
趙永紅嘆一口氣,一邊剝着蒜頭一邊往外看,外面周勵和馮坤一人拿一個包子,蹲在地上就吃了起來。
趙永紅前兒在縣裏的知青大會上遇見一個老鄉,老鄉的朋友正好知道周勵,說周勵在北京的時候就是個二混子,仗着家裏有錢有勢沒少幹了壞事,還打過老師,一說起周勵,那人又是嘆氣又是羨慕的。
趙永紅想到這裏,轉頭看一眼周勵,怎麽都覺得周勵不像是會幹壞事的人。
“趙永紅同志,你那蒜還沒剝好?”馮坤在外面喊一聲。
趙永紅連忙站起來往外走:“好了好了。”
她走到周勵和馮坤身邊,手一伸,蒜瓣整整齊齊的碼在手心,“誰要?”
馮坤連連嫌棄的搖頭,周勵一把手都拿了過來。
“謝謝。”
趙永紅笑一笑,拿起一個包子,坐在小馬紮上問:“你們不能去搬個凳子再吃?”
“那麽麻煩,還不如蹲着呢。”馮坤道,“是不是,周勵?”
周勵已經吃完了四個包子,擡頭看一眼馍筐,見裏面還有好幾個呢,這就不客氣了,擡手又拿一個。
“你那肚子是無底洞吧。”馮坤驚嘆道,“周勵,你說實話,你如果敞開了吃,能吃幾個包子?”
周勵瞥一眼馮坤,“先說正事。”
“什麽正事?”馮坤把前頭的事兒給忘了。
周勵一把把馮坤的包子搶過來,看着他:“你就說你還吃不吃吧。”
馮坤愣一下,立刻道:“吃吃。”
“什麽事啊?”趙永紅笑着往前湊了湊。
“就是他和那小寡婦的事。”馮坤說完,立刻又覺得不對,馬上改口道:“不是,就是他和那那誰的事。”
馮坤又連忙問一句:“她叫什麽來着?”
周勵低着頭,清清嗓子,“張抗抗。”
“對對,就是這個名字。”
“哦。這個啊。”趙永紅也笑了。
“你也知道?”周勵不敢置信的看向趙永紅。
趙永紅一撇嘴,笑了,“整個打漁張估計也就你不知道了。”
周勵包子也不吃了,一雙眼睛看向趙永紅,“你說說。”
“別說了,還是我給你唱一遍吧。”馮坤突然來了興致,比劃着,“就你吧,跑到人家小寡婦~不,張抗抗同志家門口,唱起了小曲,我給你學一遍啊。”
馮坤說着,站了起來,清清嗓子唱起來。
“二月裏龍擡頭,小寡婦在房中一陣陣好發愁,誰給我買官粉,誰給我打頭油,年輕輕的小寡婦脂粉沒擦夠,天兒哎喲嗯哎喲。”
周勵不敢相信的看向趙永紅,只見趙永紅朝他點點頭。
馮坤唱完一節,道:“你一直唱到十三月,聽着啊。”
“十三月一年多,小寡婦改嫁上了車,我唱的是實話诶,不信您琢磨,年輕輕的小寡婦守住的不太多,天兒哎喲嗯哎喲。”
張領娣抱着剛出生的小娃娃,笑着問張抗抗:“哎,你還別說,這閨女長的像你。”
張抗抗正躺在床上,她一回來就被她姐給按在床上了,說剛生了孩子,不能下床,得過滿一個月再說。
張抗抗只能先躺在床上,聽了張領娣的話,她扯着嘴角笑一笑,問:“像我嗎?才生下來,還沒長出模樣呢。”
“不不,起碼和你一樣白。是咱家的孩子。”張領娣道。
張領娣無意識的一句話,引得在堂屋坐着的那四個孩子一個個臉都黑了,他們心裏明白,自己爹走了,跟着後媽過,怎麽過?
他們不是她生的,和她沒有半點關系,說不好哪天就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大福轉頭看一眼四福,道:“四福,你看你困的,快去睡吧。”
四福都快睡着了,可見哥哥姐姐不去睡,他也跟着熬。
張正平去世後,原主張抗抗怕被罵地主家的小姐,帶着四個孩子去院子裏的小配房住了,那房子年久失修,在以前,是連自己家的傭人都不住的。她帶着四個孩子住那間屋,一直不敢回大屋住,生怕再惹來一身麻煩。
這孩子出生了,換了芯兒的張抗抗一回來就住進了大屋。
四個娃兒瞪着眼看她躺在大屋的床上,不敢相信他們後娘怎麽生完孩子就長膽子了。
張領娣也跟着勸她,“抗抗,你都住了那麽久了,還是回小屋住吧,別人再說閑話。”
張抗抗看着她姐,笑了笑:“沒事,姐,就住大屋吧。那小屋實在太小,前兒又下了雨,我去看了,裏面又濕又潮的,大人還能講究,可孩子不行。再說,我們這麽多人,擠那一張床,也擠不下了。”
張領娣有點怕,可确實那個小屋也住不開,只能點頭說:“也是。”
“姐,你把孩子給我,快回家吧。”張抗抗伸手要接孩子。
張領娣有點為難,說實話,她妹妹剛生了孩子,還沒出月子,按理她是要留下照顧月子的,而且家裏還有這四個娃兒呢。
可她家也不好過,家裏有婆婆和小姑子,還有兩個娃兒,明兒一早她是要起來做早飯的,如果不回去,她男人明天就得找來鬧。
張領娣很難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猶豫着心裏難受。
“姐,你回去吧,我自己沒事。”張抗抗說。
“那,那你別碰涼水,啥也不能幹,等明天我把早飯做好了,就過來幫你。”張領娣囑咐道。
“沒事,姐,有那四個孩子呢。大福都那麽大了,都能幫忙。你快回去吧。”
“那行吧。”張領娣嘆口氣,又說:“家裏啥也沒有,你等我明天來的時候給你卧兩個雞蛋來,我家還有點紅糖,也給你拿來。”
張抗抗笑一笑,知道這都是她姐的好意,也沒推辭,便說:“行。”
張領娣匆忙出去,一走到堂屋,就看見四個孩子還坐在堂屋呢,便對大福說:“大福,你最大了,照顧着你娘點,她剛生了你們妹妹,可不能下床幹活。聽見沒有?”
大福沒說話,一雙眼睛只是看着張領娣。
張領娣見這些孩子都不吭聲,長長嘆一口氣,趕緊走了。
大福見張領娣走了,立刻看向弟弟妹妹們小聲說:“沒事了,咱去睡覺吧。暫時不會趕咱們走。”
二福看着他哥問:“你咋知道?”
“你傻啊,沒聽見她姐剛剛說讓我們照顧她嗎?她現在需要我們幫忙,怎麽會趕咱們走?”大福道。
“也是。”二福困的不行了,知道自己暫時不會被趕出家門了,總算安心了。
四個孩子便往卧室走去,卧室一張大床,四個人橫着正好睡。
四福躺在床上,眼睛閉啊閉的,實在撐不住了,可依然不肯睡着,便對大福說:“大哥,我想和娘睡。”
“咱娘跑了。”大福道。
“不是,我是說這個娘。”四福喃喃道。
“呸。她是什麽娘。”三福在一旁啐一口。
四福聽她姐這麽說,不高興了,小嘴一撇,委屈的哭了起來。
“她咋不是娘啊,她就是我娘。”
四福一下子就坐了起來。
張抗抗在裏面卧室聽到哭聲,立刻喊一句:“四福,怎麽了?”
四福從床上跳下來,往張抗抗那屋跑。
二福扯一扯大福:“完了,會不會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