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縫傷
貞書才爬了幾尺高,忽而聽到林大魚一聲大喝,那老虎一聲低嘯。她回頭一看,見不遠處林大魚被那老虎壓在身下,臉上脖子上皆是血跡,他兩手撐着那虎頭半晌,不一會兒雙手頹松,虎頭便低了下去。
貞書以為這老虎咬死了林大魚,心道他既已死,這虎必要來吃自己,就算她僥幸爬到樹上,總有要下來的時候,只要這老虎等着,自己便逃脫不得。又想起這林大魚為了送自己,竟被只老虎吃掉,心內竟沒了懼怕,反而怒氣升騰。
她跳下樹來,心道:已然落到如此境地,便是死,也不能一味的啼哭病弱,那怕一塊石頭,也要打到那老虎身上,叫它受些疼痛才好。她四下裏張望着,見林中并無石塊,唯不遠處有半截枯木,便撿在手上拖着,赤腳走到林大魚跟前,輕喚道:“大魚哥。”
老虎不動,林大魚亦不動。貞書心道這老虎一動不動,怕不是死了吧。只是她不信林大魚赤手空拳能打死一只老虎,便擡起棒子狠狠敲在老虎背上。誰知這老虎方才還閉着眼睛,經她一棒,忽而怒目睜圓,怒吼一聲起身就要撲過來。
貞書吓的汗毛聳立,但仍是捏緊了棒子給那老虎背上又是一棒。老虎張嘴還欲要叫,血卻順着它的嘴角湧了出來。它掙紮着爬起來,一步步朝貞書逼走過來。貞書往後退着,仍拿那棒子抽在老虎頭上。她此時才看清,老虎咽喉上插着一把匕首,想必正是方才與林大魚激戰的時候,林大魚插上去的。
老虎叫貞書撩撥的憤怒致極,雖血流不止,混身絨毛聳立,尾巴亦高高跷起,前爪長伸,縱了腰就要撲過來。貞書步步退着,側眼瞧林大魚仍是一動不動的樣子,心中恨這老虎至極,遂又擡起棒子,将對蘇氏與貞秀兩個的怨恨一并都用上,高喝一聲,趁着那老虎縱身一蹦的時候,狠狠送了出去。
這老虎本已是強弩之末,已無力傷人,再經貞書這一棒,登時全身癱軟倒在了地上。
貞書怕它仍不能死絕,又持棒子在那老虎頭上敲了幾下,半晌見它仍紋絲不動,才扔了棒子去看林大魚。
她撩裙襟拭淨了他面上脖子上的血跡,見他面上并無傷痕,心道那血必是老虎脖子上湧出來的。遂又檢視其身上腿上,見各處皆無外傷,又伏着聽他呼吸均勻,懸着的心才放了幾分。便靜靜守在他身邊,等他醒來。
林大魚昨夜背着個女子行了半夜路程,又半夜跟着老虎在樹林中耗了許多時候,方才拼盡全力的了一只老虎,老虎掌中力氣極大,他雖将匕首送進了老虎脖子,卻也叫老虎給拍暈了。他昏昏沉沉半晌慢慢睜開眼睛,見貞書憋着嘴睜圓了兩只杏眼一眨不眨望着自己,怔了半天才問道:“姑娘你為何不跑?”
貞書見他醒來,喜極而泣,伏在他身上哭道:“你昨夜救了我的命,我怎能扔下你不管。”
林大魚歪身四顧,見那老虎伏在不遠處,咧嘴笑道:“我竟打死了一只老虎。”
他有些貪戀這小姑娘對自己的一絲依賴之情,并她望着自己時全心全意的信任與依靠,很不肯就此打斷,遂又閉上眼睛眯了半晌。
此時天已大亮,晨日微升。他揚起自己雙手在眼前,手背上皆是打老虎時迸開的裂口,其間滲着深深的血紋。貞書扶他坐起來,見他背上亦是血浸透衣衫,遂扶起他道:“咱們快去找個有人的去處,好替你換身衣服。”
林大魚擺手道:“這整個文縣,我是不能露面的。我知道有個去處,卻得你扶着我去。”
他指了左手邊樹木較稀松,山勢較緩的地帶道:“朝着那邊往前再走個一射之遙,便有一條小河,咱們溯河而上,約有兩裏路的地方有處獵人住的小屋,你送到我到裏即可。”
貞書将他胳膊架在自己脖子上站起身來,他這樣結實高大一個人,此時整個兒歪在她肩膀上,由她拖着往前一步一步的挪着。貞書咬緊牙關忍着右腿上的痛,一步步走了約摸一射之地,果見一條清清小河在林中清淌蜿蜒,想必是官道旁那條河在林間的支流。河邊地勢難走,許多地方河水依着山崖,便要淌河而上。
溯河走了不知多久,太陽照在半空,照的河水融暖,四野蜂蝶皆舞時,貞書果見不遠處一方緩坡上,有間茅草搭成的蓑屋。
林大魚似已完全失去知覺,整個人都伏在貞書肩上,壓的她喘不過氣來。貞書咬牙切齒,将林大魚半負在肩上,拼盡全身力氣沖上了山坡,拿腳頂開那蓑屋的木板門,見內裏倒還幹淨,一張木板架空的床占了整個後半間屋子,上面鋪着些幹草。前面一只大缸,上蓋着蓋子中,另邊上一只小甕,亦蓋着蓋子,除此之外,牆上還挂着幾串花生蕃薯幹之類的東西。
她将林大魚放在床上,跪伏在他身邊輕喚道:“大魚哥,你能聽見嗎?”
林大魚慢慢擡手微微擺了下,貞書見他是能聽到的,又言道:“如今天已大亮,我順着這小河走,想必就能到官道上。到時候我步行翻過五陵山,就能找到家人了。”
林大魚仍是輕輕揮那只手,想是要她走的意思。貞書猶豫半晌又問道:“我走了,你能行嗎?”
林大魚垂手閉眼,半晌再無言語。貞書心中疑惑,心道便是叫老虎拍暈,此時也該要醒了,莫非他身上還有別的傷不成。她試着扶林大魚翻了身,見他方才壓過的地方草上皆有血氣,忙将他整個兒翻過來,才見他背上深深兩道爪痕,鮮紅的血自翻卷出的肉裏漸漸往出滲着。
也不知老虎什麽時候抓的他,竟抓得這樣狠。
貞書虛伸着雙手,輕輕摁了摁那傷口的周圍,林大魚疼的肌肉猛縮。
她下床掀開大缸,見內裏不過幾個蛛網。
又揭了甕蓋,內裏是半甕白米。她伏身望床下,下面堆着些雜物,內裏倒有個缺了半沿的木盆,裏面放着一只碗并一雙筷子,顯然亦是獵人們夜宿時用的。她将碗騰了出來,又撕了自己方才已經染了血的裙簾。端着木盆出門在小河邊洗淨了裙簾,又端了半盆清水回來,跪在林大魚身邊替他擦拭背上傷口。
他傷口外翻,若不及縫合,怕是不但不能長好,反而要惡化。貞書自幼雖不動針線,但膽子夠大也跑的野,小時候在村子裏也經常偷瞧農人煸豬,況她又讀過宋岸嵘書房裏所有的書,醫書也略讀過幾本,知道些簡單方子。
她知道傷口該要如何消毒縫合,也知道徜若置之不理的後果。只是此處一無針線,二無水火,況只用生水擦拭,也不能徹底消毒。
她坐在床沿上無聲盯着林大魚看了半晌,才起身将帕子搭到外面樹枝上晾了。然後進屋,将床下所有的東西皆一樣一樣掏了出來,抱到外面撣淨灰塵。她從床下掏到一只三角鍋子,裏面還躺着一塊幹透的帕子,想必是獵人做完飯涮鍋用的。又掏出一只稀齒松毛的撣子,想必是他們打掃屋子用的。
貞書先将一側床上未沾血的幹柴皆抱了出來晾曬撣淨,又将那床板用帕子擦拭幹淨,而後再把幹草抱回去鋪的松散,這才解了自己的裙子鋪在上面,将它鋪成個松軟幹淨的床鋪。鋪完之後又用濕帕子将屋子裏所有的地方擦拭幹淨,這才取水灑濕地面,從床底開始掃的幹幹淨淨。
待貞書做完這些事情,林大魚仍是沉陷在昏睡中。她凝視了半晌複又出來,開始整理那堆在外面的雜物,其中有沾着陳血跡的破衣服,裹成一團的爛棉氈并一頂爛帽子,還有一個長滿鐵繡的捕獸夾子。
貞書嘆口氣,心道這屋子裏沒有針,她又無法挪動林大魚到山外去,這可該如何是好?
他畢竟救她于危難,她又豈能坐視不管。
因腹中饑餓又無法生火。貞書複又回到屋中,站在床上将屋頂幾根椽梁上細細的連擦帶摸,摸了一遍,摸到那大缸頂上一根斜柱上時,她摸到一塊巴掌大的東西,用獸皮包着。貞書心中大喜,忙取了下來拆開,見內裏包着火鐮并火石,其中竟還夾着一只三寸長的大針。
獵人們常在外打獵,受傷是常事,他們備針亦是情理之中。
有了這針,就可以替林大魚縫合傷口了。貞書跳下床跑到屋外,揀了些枯枝幹草,又将那幹草揉的稀碎,就着火鐮打了幾下火石,火星子便漸漸燃了起來。
她跪在地上細細吹着将那火吹旺了,又把木枝搭成三角形擱在上面,不一會兒火便旺旺的燃了起來。她取來水吊在鍋中煮沸,從褙衫上拆些線來煮開并撈了出來放在一側,再将針也細細煮過,拿火燃過,這才取了方才自己裙子上拆下來的幹淨帕子,端了開水替林大魚擦拭淨傷口。把那已半幹的線穿在針中,扯光林大魚背上的衣服,就要替他縫合傷口。
誰知她才縫了一針,林大魚便尖叫着爬了起來,嘴裏哼道:“疼!疼!”
貞書忙将他壓倒在床上,軟言哄道:“乖,不疼,不疼,頂多再有兩針就好了。”
林大魚閉眼才睡着,她又縫了一針。這下林大魚疼的嗷一聲坐了起來,瞅見貞書手裏的針線,怒道:“小姑娘,你為何拿針戳我?”
貞書拈了針道:“你背上叫那老虎瓜子抓了兩道深深的痕,肉都翻在外面,若不替你縫好,染了風寒可怎麽辦?”
林大魚見一側床上鋪的整整齊齊,自己身上狼糠也不敢靠過去,只一味往牆角躲着,擺手道:“不過貓爪抓過一樣的小傷,過兩天自會好。”
貞書自己一條腿還腫的油光明亮,行動也頗不便,又這樣屈膝跪在床上,膝蓋疼的鑽心一樣,此時又急又氣,使勁那林大魚壓倒在床上,索性自己騎坐在他身上不叫他動,又哄道:“這樣細的針,不過蟲子咬一口的痛,一會兒就好了。”
因沒有剪刀,每縫過一針,她就要俯身用牙齒去咬斷那縫合好的線頭。林大魚雖身上有傷,但是貞書兩瓣軟唇呵着熱氣貼在他帶傷的背上,無疑是最好的麻藥。每每唇貼齒磨,都叫他混身□□無比,舒暢難耐。是以也乖乖的趴着一絲不動。
直等貞書将兩條傷口都縫合好了,才意猶味盡道:“這就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