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甜頭
婆子掃了丫環一言,一撇嘴道:“那可是件醜事,杜國公府裏瞞的水洩不通。不過,我有個相熟的姐妹在那府裏廚房作事,倒是知道些形跡。”
她環顧四周一眼,壓低了聲音道:“聽聞當年他也不過十七八歲,因國公府續弦的楊氏生的貌美,世子竟生了觊觎繼母的心思。有日國公外出,恰逢那國公夫人午睡,世子在外見了,悄悄進來欲要強占繼母。而巧在這國公夫人的母親亦在府上作客,那世子正欲行不軌之事時,恰被這繼母老娘瞧見,吵鬧起來。世子一不作二不休,橫刀便殺了這繼母老娘,自己大搖大擺回房睡覺去了。杜國公回府後聽聞此事震怒,又他不思悔改,才将他發派到應天府獄中去的。”
那丫環驚的嘴裏能囫囵吞個雞蛋一樣,半晌才點頭道:“竟是這樣一個人,那也難怪。”
貞書在旁聽的一清二楚,心中冷笑道:真是一派胡言。十七八歲的男子,且不說公侯之家,便是普通人家,也早與母親分室而居,何來一眼就瞧見繼母床鋪之說。再者,那國公夫人身在內院,必也幾重房舍簾幕遮擋,又外間必有許多丫環婆子相陪相侍,這國公世子又如何能如入無人之境般,闖進繼母寝室去。這婆子所言,想必也是胡編亂造罷了。
宴席上因男女有別,又皆是未曾婚嫁的少男少女們,飲酒也不過淺嘗略止,是以這宴席不過一時三刻,便早早結束。而南安侯夫人聶氏相攜沈氏,亦是早早退席而去。待用過涮口茶,這些少年男女們,便仍回東廳閑坐吃茶,或兩兩閑話,或三五間聚。因人數衆多,倒也不顧什麽男女回避的大防。
窦可鳴自入了席,便時時瞧着貞媛打量,只是那貞媛仿如老僧入定一般,任他如何眼神相挑,也不曾回應一絲一毫。窦可鳴急的五內如貓爪相撓,好容易等到散了席到了東廳,貞媛亦是跟緊了聶實秋,更不願與他多談一句。
恰此時貞玉相邀,窦可鳴便也貞玉離了宣澤廳,兩人到院外女牆邊一路閑逛,賞這女牆上的壁繪詩辭。他因見貞書遠遠站在廊下,鶴頸纖腰一束高發,十分的亭亭玉立,便遙指了她問貞玉道:“那廊下的丫環,前兒跟着你,今兒跟着你姐姐的,可是你宋府家生的奴才?”
貞玉遠遠瞪了貞書一眼,冷哼一聲道:“她那裏是什麽奴才,那是我們家二房所生正經的三姑娘,因她自甘下賤要給我們當丫環,我們不好拂她好意,便任由她作妖罷了。”
窦可鳴聽聞她并不是丫環,心內嘆道:卻也難怪,那裏的丫環能有如此好氣度。
只是若她不是丫環,那這莺莺紅娘一并兼收的好事便沒了。再者,聽她方才在後花園的口氣,想必并不願意大姑娘給貞玉作陪妾,如此說來,此事只怕只是貞玉一面之言,自己莫要糊裏糊塗上了貞玉的當。
思到此間,窦可鳴轉身截聽了貞玉道:“方才我私下見你那大姐姐,三姑娘也一并在一處,她言語間似是并不願大姑娘給你作陪妾,陪妾之事,你是否還未與宋府長輩商量過?”
貞玉道:“你是信她還是信我?她們不過我家一門窮親戚罷了,我祖母十分厭惡她們,只是捱過不宮裏榮妃的善心,才勉強給她們撐個場面罷了。她父親一個庶子,分家只分到外縣一個小村裏的幾畝薄田,若說嫁妝,分毫沒有,這京城中誰會娶一個庶系無嫁妝的女子?若你擔心她不能作陪妾,且将這心放到肚子裏安穩等着。我今日就可指天賭咒,必叫二房的姑娘給你作陪妾,如何?”
貞玉說着已是一手指天,便是發誓的樣子。窦可鳴見此,忙握了她手道:“你又何必賭咒,只咱們畢竟如今還當不得家,此事你還須得禀明長輩才是。”
貞玉道:“我家父母早去,唯一個祖母,拿我作眼珠子來疼的。我有何要求,她怎能不應?若說此事,你盡管放心。只是求娶一事,為何遲遲不見你的動靜?”
窦可鳴搖頭不語,轉身仍慢慢朝前走着。貞玉心內氣的火冒三丈,暗中将整個北順侯府一門上下老小祖宗十八代皆問候了一遍,方才忍了怒氣道:“你既不放心,過幾日我們姐妹幾個要去京郊廣濟寺上香,屆時你一同前來……”
窦可鳴果然上勾,回首笑問道:“同來,是如何的話?”
貞玉咬牙切齒,臉上猶呈着笑道:“我叫你嘗些甜頭!”
貞書在廊下站着,見這窦可鳴與貞玉兩個遠在女牆跟下,時不時的望她一眼,一直不停竊竊私語,也不知他們究竟所談何事,內心卻隐隐不安。
待到辰時方過,宣澤廳中的各位閨秀們,便也起身告辭歸家。宋府幾位姑娘,仍是與沈氏同車,一并歸的宋府。
自從宣澤廳出來,貞媛面上便隐帶着一抹笑意,到了車上仍是淡淡笑着。貞秀一路冷眼相瞧,回到小西院,見貞媛也不褪釵環,也不脫長衫,唯是坐在銅鏡前望着自己面容傻笑,便知她是動了春情。
方才在南安侯府宣澤廳中,宴席中對面的窦可鳴便時時瞄着貞媛,到了東廳後雖窦可鳴出去了,後又補上來個戴周子巾的章瑞,油嘴滑舌獻殷勤,把個貞媛哄的喜笑顏開。貞秀一時摸不準她是對那窦可鳴動了春心,還是瞧上了那油嘴滑舌的瘦書生章瑞,便出言相刺道:“大姐姐今日左右逢源,可瞧準了要選誰作趁龍快婿沒有?”
貞媛這才醒悟,回首瞪了貞秀一眼,起身到貞書起居的那間屋子裏去卸釵環了。貞書雖未與她同車而座,然而此時貞媛面上那抹春意太過顯眼,連她也瞧出來了,便也取笑道:“大姐姐今日容樣,可真是人比花嬌。”
貞媛與貞書向來能談些知心話,當下取了長釵道:“你瞧着那章瑞如何?”
貞書在她身旁坐下,手扶下颌端詳着貞媛眉眼道:“不過是個酸書生罷了,姐姐可打問過他的家世?”
貞媛又取下額前螺钿,慢言道:“他自言是北順侯世子夫人的堂弟,亦是南越人,年也不過二十一,如今已考取了監生,在國子監讀書,明年便能上殿大考。”
貞書問道:“他既不敢報本家,只說是世子夫人的堂弟,只怕他也如咱們一樣,只是北順侯府一門窮親戚罷了。若依我來看,窮親戚對窮親戚,倒還算門當戶對。再者他若真有文才,明年皇榜高中,于你來說倒是好事。只是母親一心要你攀富貴,只怕她這一關難過。”
貞媛望着鏡中自己,不由一聲長嘆,半晌才道:“如今一切還是虛的,他若真有意,必會上門來提親吧。”
兩人正默着,忽而門簾掀起,貞秀進來怪笑道:“就說你們在弄鬼,果然如此,看我不告到老祖宗和貞玉那裏,好好臊你們一臊。”
貞書送了貞媛出門,才掩了門指了貞秀鼻子怒罵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有什麽臊頭?況且此事全無定論,你再吵嚷出去,叫這府中旁人知道,丢的可不止大姐姐一人名聲,若大姐姐壞了名聲,又怎會有好人家前來相問于你?”
貞秀還欲借機突門而出,貞書忽而伸手一把扯住她手臂反轉到身後,一把将個貞秀搡趴在床上,自己縱身騎壓在她身上,另一手在她後腦勺上重重扇了幾記耳光道:“你在蔡家寺胡鬧也就算了,咱們原是親姐妹,等閑我不願意難為你。可如今在京中,你四處嚼我舌根也有罷了,我原也不是什麽好貨。可大姐姐了?她一向居在深閨,二九還未出嫁,今日不過略得了旁人一點青眼,你就酸天酸地要四處去吵嚷,是不是不想活了?”
貞秀叫她壓的喘不過氣來,再頭上挨了幾耳光,耳中嗡嗡作響,反了手臂欲要去抓貞書,怎奈貞書恰壓在她腰上,任她雙手如何反轉也抓不到貞書一分一毫。
原先在蔡家寺時,她倆也曾動過手腳,貞秀雖體形胖重,但身子靈活不及貞書,每回都是敗下陣來,狠吃過貞書手上功夫的虧。自覺憋的幾乎要被過氣去,這才吐氣斷哼道:“好二姐姐,求你了……我保證……不敢……”
貞叔這才起身,冷冷盯着趴在床上裝死的貞秀道:“勸你莫要用再姐妹們的名聲去争自以為是的前程,娘治不了你是疼你下不了重手。我卻不怕你,非但不怕,還不介意每天夜裏毒打你一頓。你若真有本事,就真正抱住貞玉大腿,從此離了小西院才好。”
貞秀半晌喘過氣來,咬牙切齒道:“你就定以為我不能離了小西院,離了二房?宋貞書,你莫要以為自己讀過幾本才子佳人的閑書,認得一個小貢生,就能比旁人清高多少。在家中受你挾制算個什麽?将來終有一日,我定會找個有家世有相貌的好相公,從此脫離二房,脫離蔡家寺,到時候,不定你在那蔡家寺窮極無門,可以到我門上來借點柴米……”
許是這回上京見了些世面,又攀上了貞玉,宋貞秀口氣也漸大了起來。她下床理好了衣服,回頭冷冷道:“你也莫以為那陶素意多看了你兩眼,多問了一你一句,能是多大的榮幸。她也不過是個假文酸婦,仗着讀過幾本書在那裏賣弄風情,若說容色,連我都比不上。”
貞書聽了這話,氣的不怒反笑。原來今日貞秀的怒氣,都是出在陶素意不經意的一句話上面,也可見她之心胸狹窄了。
因端午節要去城郊廣濟寺上香,自這日以後,宋府幾位閨秀皆是在府中陪伴鐘氏。而最苦也最高興的,莫過于蘇氏。她見幾個女兒的面容經了京城五丈河水的潤澤,比之在徽縣時,不知白晰了多少,也因去了幾戶侯門,行止儀規上也比在徽縣時強了多少倍。為此,她便是整日站在鐘氏身後立規矩,兩只腿腫的明光透亮,亦是不肯輕哼一聲。
果然到了端午這一日,阖府挂艾系彩一畢,再各人用了些五毒餅,沈氏便又兩車一套,将幾位姑娘帶去了廣濟寺。這廣濟寺雖是男廟,但因是皇家寺廟,是以京城各公侯之家的貴婦們除了家廟,最常走的也就是此間。而這廣濟寺中雖一概是和尚主持,但招待女客的寮房皆是那半大沙彌作侍跑腿,是以各府女眷在寺中歇住三五天也是常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