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錢母的表情極其僵硬, 此時甚至還帶有幾絲慌張，這會兒憤憤地瞪着眼前的男人，渾然沒意識到, 自己的反應有多麽激烈。
缪雲琛一言不發地站在原地，一如是四年前的那樣, 什麽話都沒說。
見對方遲遲沒有出聲, 漸漸冷靜下來的錢母也像是反應過來似的, 嘴角微抿, 恢複至以往的架勢。
“抱歉，我剛剛的态度有些過激，但我希望你可以知道, 錢妮現在過得很好, 也不想你去打擾她的生活。”
錢母說完，轉身便準備走回至自己的電瓶車旁, 然而還沒等她走出兩步，身後始終沒開口的男人卻是突然出聲道：“你有想過, 有一天錢妮如果記起了所有的一切，會怎麽樣？”
腳步在半路戛然而止，錢母的表情冰冷，在聽到這番話之後, 身軀一僵，半晌後微微側頭, “她不會的。”
“你看起來這些年過得不錯, 但也希望你能秉持之前約定好的，別再來打擾錢妮的生活。過去的事情已經都過去了……你也能找到更好的。”
說罷, 錢母便再次擡步離開, 背影是一如四年前的堅決。
缪雲琛站在原地, 斂在鏡片下的眼神極其深沉，落在口袋裏的雙手緊握着拳頭，指甲嵌進掌心傳來陣陣生疼，只有這樣，他似乎才能維持表面上的平靜。
過得不錯？
是啊，四年的時間，他終于讓自己過上了曾經看起來羨慕至極的生活，可夜夜難以入眠的日子，怎麽能算得上是‘不錯’？不過是行屍走肉，如果是這樣也能被稱為‘過得不錯’……
這世界上的人多是如此，輕描淡寫地拂過別人的痛苦，沒有感同身受的刻骨銘心，卻又能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勸慰他‘放下’。
他拿什麽放下？什麽又叫做‘更好的’？對于他來說……錢妮永遠都是唯一的那個。
天色依舊陰沉，陽光躲在層層陰雲後，和四年前一樣，壓抑地有些令人窒息。
……
“媽，你回來了？”
錢母剛進門，耳邊便傳來了錢妮的聲音。
腦子裏依舊是有關于那位小夥子的事兒，因而在聽到自家女兒的聲音後，一時半會兒竟是沒能反應過來，呆呆地站在玄關處換鞋，直至錢妮再次出聲後才驀地清醒。
“媽，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錢妮疑惑地走上前，看着略顯失神的母親，心底不免有些擔憂。
“沒，沒事，可能是剛出門的時候有些着涼了。”錢母扯着笑回道，随後迅速換下鞋，提着手中的菜往廚房的方向走去，“今兒你好不容易來一趟，媽給你買了你最喜歡吃的排骨，待會兒給你做糖醋排骨。”
錢妮見狀，也并未多加懷疑，一路跟着母親走至廚房間，一邊幫她收拾食材，一邊開口詢問道：“媽，我之前房間裏有一本《老人與海》的，你還記得嗎？我今天想翻來看看，怎麽就找不到了呢。”
“《老人與海》？你書房裏的書我沒動過，會不會是你記錯了？”錢母說着，也仔細回想了一下，似乎對自家女兒口中的那本書并沒有印象。
“我應該沒記錯的呀……難不成是送人了？送給誰了呀……”錢妮不由得陷入沉思，微微皺眉，瞧着像是在努力回想着什麽。
錢母見狀，不由得回想起不久前，在遇到缪雲琛之後，他說的那番話——
‘錢妮如果記起了所有的一切’
心下一緊，錢母的神情不由得緊張了些許，随後又佯裝反應過來地‘哦’了一聲，“會不會是送給高中同學了？反正也不過是一本小說而已，媽一會兒轉錢給你，你再去買一本吧。”
“沒事沒事，我就是覺得奇怪而已，不過是一本書，沒什麽的。”錢妮擺手，在聽到母親的這番話之後也沒再多想。
也是，不過是一本書，或許是送給了同學。
想到這裏，錢妮也沒再多想，繼續手頭上的動作，幫母親大人打下手。
一頓飯吃的還算愉快，錢妮回家的次數不多，偶爾回一趟，當父母的心裏也開心地緊，吃飯的時候連連給錢妮夾菜，以至于吃到最後小肚皮都快撐破了。
即使錢母和錢父很想讓錢妮留下來過一夜，但也深知錢妮不願多留的心思，于是也規勸着錢妮早點回去，就怕到時候夜深了女孩子一個人趕路不安全。
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錢妮和父母的距離似乎遠了那麽一點，像是漸漸抽離了出來，越是長大越是成熟，便越清晰地認知到，即使自己小時候有多依賴他們，到頭來自己也是一個獨立的個體。
車禍之後，錢妮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父母對她寬容了很多，或許是感受過那種近乎生離死別的痛，到後來才漸漸意識到，其實只要活着，其他的事情都變得沒那麽重要了。
錢妮提着母親買的水果，獨自趕去了地鐵站，坐在地鐵上休息時，腦子裏還是不由得閃現出那本書。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那本書如此執着，記憶裏，當初的自己确确實實是買下了那本《老人與海》，像是神差鬼使一樣，買了一本自己幾乎不會看的書。
就連交錢的畫面在腦海裏都清晰無比，但不知道為什麽，前後的片段就像是被人用橡皮擦去了一樣，怎麽都記不起來，完全割裂的感覺令錢妮有種說不出的難受。
想到這裏，錢妮到底還是沒忍住，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翻出先前高中那會兒同桌的微信，點開對方頭像後開始斟酌用詞——
【周媛媛，你還記得高中那會兒我有送你什麽書嗎？】
對方應是恰好在看手機，消息發出去沒多久，對方便回話道：【什麽書？我記得你送我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過，還有兩套你做不完的卷子，這算書嗎？】
錢妮見狀，不由得失笑一聲。
周媛媛算是她高中那會兒最要好的閨蜜，只是高考之後，她去了北方的學校，因為機票貴，一年到頭回A市的機會屈指可數，兩人也只能在微信裏交流，平日裏聊得不算多，但關系似乎一直維持在以前的狀态。
【那不算，我說的是小說之類的。】
【嗷，《絕世醫妃之霸道王爺愛上我》，這本算嗎？】
【……】
錢妮尴尬地腳趾頭扣地，這會兒不由得在心裏吐槽道：她怎麽不記得還有這本小說？
【我說的是《老人與海》！】
【你高中還看那玩意兒？真假的？】
得，看來是不知道了。
就周媛媛這反應，看來當初自己應該沒有把那本小說送給她，那既然如此，自己是送給誰了呢？高中那會兒除了周媛媛，她也沒什麽關系特別好的朋友了。
不由得頭疼，錢妮揉了揉眉心。
盯着手機沉思好好長時間，錢妮的神情緊繃，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許久，約莫是幾分鐘後才再次打字道：【當年我出車禍前，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這話發出去之後，總是秒回的周媛媛卻一時間沒了動靜。
錢妮等着對方的回答，不知為何，心情竟是有那麽兩分緊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媛媛才打字道：【其實這事兒……我不知道該不該和你說，但這麽多年過去了，你到現在還在執着這件事。】
錢妮的呼吸不由得一滞，下意識吞了吞口水，此時連忙扣了一個問號過去。
【那會兒你出車禍醒來之後，你爸媽就來找過我，說讓我不要和你提起車禍前的事情，怕會影響你的學習。】
【什麽事？】
心髒幾乎要跳到嗓子眼裏，夢裏的片段不斷在腦海中回溯，此時看到周媛媛說的這番話，腦子裏竟無比期待，那些畫面都是真實發生的。
【你堕落的事。】
【哈？】
【那會兒你好像是學習壓力太大了吧，天天放學之後不知道跑去哪兒了，我到後面才知道，你泡網吧去了。反正那段時間你成績也掉得很快，出事之後你爸媽就怕你知道這件事會影響學習，所以就和我說別把這事兒和你說。】
錢妮怔怔地看着周媛媛發來的話，腦子裏竟是出現片刻空白，就像是突然懸在天上摸不到着落後又被莫名其妙地放了下來。
和自己的想象有些不太一樣，錢妮皺了皺眉頭，此時的心底也有些納悶。
泡網吧？真的假的？當初她還泡網吧過？
【……我去網吧幹什麽？】
【這不得問你？反正我記得那會兒你去網吧的時候還被你爸媽給抓到了，在那之後上學瞧着就心不在焉的，我當時還以為你偷偷背着我談戀愛被人甩了呢。】
【……】
沒得到什麽有用的信息，錢妮發了一個表情包，随後收回手機，再次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高三那年她還泡網吧過嗎？
可那會兒分明家裏就有電腦，她去網吧幹什麽？打游戲？但是她對電子游戲也沒什麽興趣啊？
腦子亂成一團漿糊，錢妮總覺得事情沒那麽簡單，可偏偏所有的一切就像是身處迷霧缭繞的迷宮一樣，令自己根本找不到方向。
……
工作日，周一。
錢妮穿着一身相對正式的衣服，約莫是八點半就趕到Mshine公司樓下。
作為國內數一數二的新興企業，Mshine的公司大樓除了大之外，就是滿滿的科技感。
錢妮在來之前也做了些許功課，知道Mshine最開始就是以手機應用軟件起家的，短短幾年的時間像是磕了激素一樣瘋狂生長，無人不恐怖它崛起的速度，去年年初上市之後，股市常年顯紅，外界人士對Mshine未來發展前景也是一片看好。
心情不免有些緊張，畢竟雖說已經上了大學，但錢妮到底是個初入社會的小毛孩，大學四年除了咖啡店的兼職之外，就沒幹過其他的實習工作，不像班裏的同學，大多在大二大三的時候就有了一些工作經驗，因此要說不緊張是不可能的，更別說這剛來就是這麽大的企業。
也不知道缪雲琛在這集團裏是幹什麽的，總經理嗎？
要是半路遇上怎麽辦？她到底是要打招呼呢還是不打？會不會讓人覺得她是走後門的？
錢妮在心裏瘋狂思索，懷揣着忐忑緊張的心情走至前臺，沖着工作人員說明身份。沒過多久，一個穿着職業裝充斥着禦姐範兒的人事便踩着高跟鞋走了過來，帶着标準的職業微笑确認道：“你好，是錢妮錢同學嗎？”
“對的對的，我是錢妮，今天來報道的。”錢妮掃了一眼對方八厘米的高跟鞋，心下不由得吞了吞口水。
“歡迎來到Mshine，我是負責你的HR，我叫朱敏，你叫我朱姐就行。”
錢妮跟着朱敏領了臨時通行卡，随後上樓的路上，朱敏便為錢妮介紹了公司的基本架構，至此錢妮才發現，Mshine發展至今已經不僅僅是在做應用軟件了，其觸及到的領域幾乎以及滲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而她接下來一個月所要實習的部門和她的專業相關，設計中臺，主要就是接一下公司內部有關設計的需求。
朱敏和錢妮并未介紹太多關于工作方面的事情，畢竟她也只是人事，具體的工作內容還得屆時部門主管和她闡述。
跟着人事初步逛了一下公司，又交代了一下實習期間的注意事項，等簽完合同之後已經是接近中午了。
錢妮被朱敏帶回到設計部門，随後指了指戴在手腕上的表，出聲解釋道：“一般這個點就可以去吃飯了，想點外賣或者吃食堂都行，咱們公司的食堂味道還是很不錯的，拿着剛剛的通行卡直接去食堂就行。”
“謝謝朱姐，一上午麻煩你了。”錢妮笑着開口，對眼前這位又美又飒的姐姐頗有好感。
“沒事兒，職責所在。”朱敏說完便準備離開，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沖着錢妮叮囑道：
“忘了和你說，咱們公司頂樓是總裁辦，一般人是不允許上去的。另外多提醒一句，咱們公司的老板雖然長得很帥，但千萬不要對他動花心思……否則，下場一般都會死得很慘。”
錢妮：這麽恐怖？有多帥？
心下不由得八卦了起來，幾秒後又猛地意識到，她不就是一個實習生嗎，和總裁八竿子也打不着吧？
另一頭，安靜的辦公室裏。
祝成陽站在辦公桌前，看着眼前認真辦公的缪總，猶豫片刻後出聲道：“缪總，錢妮小姐已辦理實習入職。”
男人握着鋼筆的手一頓，斂在鏡片下的眼睛閃過一絲暗光，幾秒後淡淡地應了一聲：
“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