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生的演員
那天早晨,容曉幾乎是慌不擇路地逃出“如是吧”。第一次她怕自己再呆下去會忍不住心生怨恨。怨恨什麽呢?自然是容是。
從小到大,遇到過的所有人都在試圖告訴容曉一件事,就是她有一個多麽漂亮、多麽能幹、多麽溫柔、多麽聰明的姐姐,而她的姐姐又對她那麽好,她一定很幸福!
可是,對她好就等于她很幸福嗎?
容曉只想說,這是一個多麽荒謬的等式!她知道容是多麽好,對自己又有多麽好。作為她唯一的妹妹,容曉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容是的性子,知道她的剛烈,她的柔婉,甚至她的委屈。
容曉知道在姐姐心裏住着一個人,一個她不認識的人。容是把他藏得很深,只是七年前因被沈君浩背叛而急怒攻心而暈倒後,半夜于無意識中輕喊出口,可是她喊的那麽輕,以致容曉只聽到一個叫“阿南”的稱謂。
曾經,容曉一度以為是自己的幻覺,因為容是還是以前的容是,只是更沉默,愈發地只待在酒吧裏,基本上不再出門。可是,她的眼神終究不一樣了。容曉覺得,容是的眼睛裏面經常會有一種急切的神色和一絲不耐煩。
如今看來,好像不是這樣的。可是,容曉也不确定。有的時候,她希望容是能夠像其他的二十幾歲的女孩子一樣,談戀愛、結婚、生孩子,做一個女兒、妻子和母親,臉上時常能夠帶着笑,而不是一個人苦守着酒吧,從日升等到日落再等到日升,過一年和一天一樣的日子。
容曉不忍讓容是過這樣的生活。她花一般的顏色,玉一般的年紀,為什麽要苦耗在一個簡直是暗無天日的酒吧裏呢?
可是,有的時候,容曉又希望容是能一直保持着這樣的日子,因為她私心裏希望有個人能夠等着她愛着她,一輩子不抛棄她。
原諒容曉這樣卑劣的想法吧!因為她也只不過是想尋求一種穩固的安全感罷了。而且單親家裏的孩子尤其這樣。
容曉是一個孤單的孩子。從一出生,她的媽媽就去世了,跟着容正濤和容是長大。但是容正濤工作很忙,他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她身邊。還有容是,她大她三歲。
這正是一個分水嶺的歲差。她三歲的時候,容是要上小學;她上初中的時候,容是已經高中;而等到她上高中的時候,容是也已經上了大學。隔着這樣的年齡距離,讓容曉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只有自己會一輩子陪着自己。
因此,容曉一直很孤單。後來,容正濤車禍去世,容曉就更等于是一個人了。所以,潛意識裏容曉怕,怕容是也離開她。
而現在,容是明明白白的跟她說,她會走,不知道什麽時候。
這是一個魔咒,又是一個炸彈。容曉真怕自己會被炸得體無完膚。
……
馬見寧隔着一個安全的距離看容曉一個人在寬闊的馬路上走走停停,她走的很不穩,心不在焉似的,一會停一會跑一會走,仿佛知道他在後面所以變着花樣耍他似的。
這顯然是個自我安慰的想法。他不禁又想到林志的郁悶來:“你說說你,自己在這瞎忙活了半天,人家卻連你是哪棵蔥都不知道!”真真恨鐵不成鋼。
他苦笑,自己一早就候在酒吧門口等她到底是為了什麽呢?這小妮子怎麽就不記得他了?
馬見寧的一個分神,前面的容曉卻已經蹲在了地上。他一驚,不知道她想幹什麽。趕緊走兩步上前躲在人行道上的綠樹後,想聽聽她到底怎麽了。好在太早街上沒什麽人,否則被別人看到還以為他是個偷窺狂呢!
容曉卻只是蹲在地上,雙手捂着臉,有隐隐的哭泣聲随着早春的風傳到馬見寧的耳朵裏。
春風很暖,吹在臉上暖洋洋的;可是,那哭泣聲卻像是寒烈的冬風忽地吹涼了馬見寧的心,臉上還殘存的的那絲暖意倏然無影無蹤,只剩下嗚嗚的哭泣聲牽扯着他的神經。
馬見寧忽然感覺到一種巨大的茫然包圍了他,這茫然裏還夾雜着一種類似于恐慌的感覺。這種恐慌絲絲縷縷的,并不多,卻就是存在在那裏,消散不去。他被這種茫然夾着恐慌的感覺包裹着,實實在在地,忽然就感覺到容曉的傷心了。
這傷心立即與茫然并恐慌混合為一體,變成一陣狂風驟雨,快速地砸向馬見寧,淩厲如快箭,恨恨地、毫不留情地刺向他!
馬見寧咧嘴苦笑,緩緩地靠向那棵大樹,臉色蒼白如紙,額頭卻又有大顆大顆的汗滴下來,有一滴順着那極挺的鼻梁從眼角落下,留下一條淺淺的痕跡,像眼淚。
不遠處的容曉根本無所察覺,她使勁吸了吸鼻子,擦幹臉上的淚水,一步一步地,又開始向前走去。
馬見寧望着容曉的背影,那樣的纖長倩麗,對他有着無法抵抗的吸引力。可是那又能怎麽樣呢?還不是躲在背後偷偷地看着罷了!
罷了罷了,馬見寧輕嘆一聲,轉身向着容曉對立的那面,走了。這樣背對背地走,怕是再也碰不到了吧?
沒走多遠,馬見寧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出去,“林志,告訴秦尚,他這單生意我不做!”
容曉繼續吸了吸鼻子,方才覺得通氣了點。她又繼續朝前走,卻不知道要往哪兒去。茫然四顧間,忽然一陣春風吹過,那春風暖暖的,醺的人脖子都麻了。她擡手揉了揉脖子,忽然一頓,耳邊好似聽到一聲輕嘆。
那稍縱即逝的一聲輕嘆,讓她的腳步為之一頓,下意識地轉過頭尋找它的源頭,卻只看到空曠的大街上,不遠處一個蕭索的背影。
沒有什麽人。
容曉聳聳肩,轉身繼續走,忽視掉了那個蕭索背影帶來的一摸熟悉感。
她心情很差,不想回公寓,那裏永遠是冷冷清清的一個人。想了想去醫院找貝貝。她現在特別想念貝貝,怕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容曉害怕她的親人會離開,一個接着一個,再也不會回來了。
到醫院的時候,貝貝還沒有來。她今天起的太早了,可是,她又不想無功而返,便坐在醫院的前花臺等她。
沒過了一會兒,她便看見貝貝和蘇陽親親熱熱的朝醫院走過來。她忙跳起來,遠遠地站在原地等他們。貝貝看見她,便抛下了蘇陽朝她奔過來。她的心因貝貝這樣無意識的一個動作而感到一絲溫暖,就那麽微笑着看着貝貝跑過來。
貝貝跑到她面前,直接拉着她的手就往醫院裏走,嘴裏說道:“阿曉,你跟我說說,昨晚上,你別扭個什麽勁?”
容曉忙拖住她,回身一笑,對剛到的蘇陽輕聲說道:“你好。”
蘇陽也是唇角含笑,對貝貝寵溺地說道:“這麽急做什麽?又不是趕着去投胎。”
貝貝白了他一眼,臉上卻有幸福的笑,“你不知道,昨晚可是阿曉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了态。我能不關心關心嗎?”說着,朝容曉暧昧的一笑,“怎麽,你們兩個有戲?”
容曉沒理會她的揶揄,徑直往醫院裏走。
貝貝一看,緊跟着她走進去了,又忙回頭對蘇陽說:“阿陽,你先去上班吧。下了班來接我,晚上一起吃飯。”
蘇陽點點頭,看了看容曉的背影,對貝貝說了句“電話聯系”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