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西郊白馬寺。
林清時跪在蒲團上對着上方金光閃閃的佛像虔誠的拜了三拜,小沙彌接過她手中的香,雪月将她扶起,她站起身來,俯身去扶旁邊剛剛起身的婦人。
這婦人眉眼溫柔秀,容貌秀麗,身姿窈窕,即便年過三十,卻仍舊如同二十多歲的女子一樣,皮膚光潔緊致,目泛秋波,年月非但為沒有虧損她的美麗,反倒叫她更多了幾分少女沒有的成熟風韻。這便是林清時這一世的母親穆婉。
穆婉拍了拍林清時的手,溫柔的眉眼間顯出一絲倦意來,“清兒,今日天色有些晚了,我們先在這寺中的廂房裏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再啓程回府。”
林清時點點頭,笑道:“娘親,您做主就好。”
穆婉笑着摸摸她的手,回頭沖身後的婢女囑咐了幾句,又沖林清時道:“這寺中的風光不錯,你帶着丫鬟去轉一轉吧,不用總是陪着我。”
林清時問道:“娘親不要一起去看看嗎?”
穆婉道:“娘親有些倦了,先到後院歇息一會兒,你自己前去逛逛吧。”
林清時見她眉間卻有倦意,點點頭,又囑咐她身後的婢女,“馮華姑姑,還請您照顧好娘親,”又沖穆婉道:“娘親,清兒前去逛逛就去尋你。”
穆婉點點頭,目送林清時領着丫鬟雪月離開。
穆婉搖搖頭,輕嘆了一聲:“女大不中留喽!”
馮華看她有些失落的模樣,知道她心裏的顧慮,連忙安慰道:“小姐是個有主意的,以後無論嫁到哪戶人家,總不會讓人欺負了去的。”
穆婉勉強笑道:“到底是留不住了,可惜她的婚事我和老爺考慮的晚了,總想多留她一陣子,卻沒想到最後反而做不了她的主了。早知如此,就該及早為她打算,給她找好人家,叫她嫁過去。”
馮華不好接這話,笑笑道:“小姐是個有福氣的,好日子在後頭呢!夫人且寬着心吧。”
穆婉心中擔憂稍稍緩解,微微笑道:“總歸還有我和老爺在後面給她撐腰,定不會叫她輕易的給人欺負去了。”
話雖這麽說,穆婉心裏卻知道,帝心難測,他們一家人的生死前途都掌握在高堂之上的那人手中,卻是半點由不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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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出來拜拜佛,求點心理安慰了。
穆婉之所以這麽擔憂,是因為前幾日她進宮去,閨中交好的一位現如今頗受帝寵的姐妹,言語間曾向她提及帝王有插手林清時婚事的打算。
穆婉雖為深宅婦人,可也懂得,若不是上面的那位有意透出口風來,她那位姐妹怎麽敢随意跟她說這些。莫說她們這些年各自嫁人生子,關系已不像在閨中時那樣親密了,單說她那位姐妹那個嚴謹的性子,就不可能做出這等随意洩露帝意的事。
穆婉回頭交代了一句:“多給些香油錢吧。”随即喃喃道:“只願佛祖真的能夠保佑清兒以後的人生能夠一帆風順。”
林清時帶着雪月在白馬寺中漫無目的的閑逛,看着寺內蒼郁的風景,嗅着空氣中飄着的香火氣息,慢慢吐出一口郁氣。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可穆婉的情緒她又怎麽會感受不到?林清時知道,定時發生了什麽與她有關的事情,不然不會叫穆婉這樣憂心忡忡。
畢竟,穆婉往日裏可從未禮過佛,如今這般舉動,不得不叫人疑心。
因着心中有事,再美的風景林清時也無法欣賞,只逛了小半個時辰,便沖一旁仍舊興致高昂的雪月說:“回吧。”
雪月應了一聲,眼神雖然還有些留戀不舍,卻也沒有提出異議,乖乖地跟在林清時後面離開。
林清時找到穆婉的時候,廂房已經全部打掃好了,她和穆婉各住一間,只是離得稍有些遠。
晚飯母女倆在一起用了一些齋菜,林清時便回了自己的廂房。
夜色漸深,林清時洗漱過後呆在廂房中看了一會兒房中遺留下來的佛經,覺得時候差不多了,便将守在一旁的丫鬟遣出,準備休息。
在家中的時候林清時便不愛有人夜間也在身邊守着,丫鬟們知道她這個習慣,安靜的退了出去。
兩點燈火明明滅滅的跳動,林清時熄了其中一盞,留下床頭的那一盞油燈,脫衣準備睡覺。
“噗”,另一站油燈也熄滅了,林清時躺在床上,閉上了眼睛,呼吸漸漸趨于平緩。
忽然,“咔擦”一聲,還未睡着的林清時颦了颦眉,坐起身來。
借着窗棱縫隙和門縫之間透過的微微光亮,林清時似乎看到了隐隐約約的黑色影子,立刻張嘴,準備喚人前來:“來……”
話剛出口,眼前就被大片的黑暗傾覆下來,脖子也被人狠狠地扼住了,雖然被掐的很緊,卻給了她呼吸的餘地,看來這個人并沒有打算要取她性命。
鼻尖是男人特有的陽剛氣息,林清時感受着圈住她脖子的大手虎口堅硬的老繭,在心裏衡量了一下兩個人的武力值,瞬間決定要先示弱。
顧笑存感受着手中滑膩柔軟的肌膚也有些驚訝,他眯着眼,在黑暗中終于看清了面前人的面容,他心裏微微詫異,腦袋裏只有一個念頭:是她!
林清時似乎完全放棄了掙紮,仰着脖子,将自己最脆弱的部分完全暴露在來人手中,她用力的盯着對面的人,試圖記住他的身形或是某些特征。然而,她并沒有像顧笑存那般的好眼力,顧笑存常年習武,于黑暗之中視物對他來說并非難事,可林清時被養在深閨裏十幾年,肩不能挑手不能挑的,自然什麽也看不到。
林清時咬着唇,眼珠轉了幾圈,又等了一會兒,見此刻掐着她脖子的人一點動靜也沒有,心裏微微詫異,終于輕輕拍打他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率先開口道:“我不叫人,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顧笑存聽出她聲音裏微微的嘶啞,又看着她有些痛苦的神色,抿着唇,略微松了手上的力度,低聲道:“我如何能信你?”
林清時聽着這陌生的男聲颦緊了眉,确認自己從未聽過這個聲音,下意識的記住了這個聲音,想着以後若是有機會定要将今日受的委屈讨回來。
林清時聲音微冷:“你想怎樣?”
顧笑存看着她緊繃的小臉,鎖緊了眉頭,道:“可有憑證?”
林清時心裏憋屈的不行,兩只眼睛看着面前漆黑的一片,有些憤怒的道:“我答應的事情從來就不會反悔,你可以放心,只要你放開我,然後安分些,我一定幫你。”
顧笑存的手微微緊了些,讓林清時瞬間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脅,她連忙道:“你這個樣子一定是被人追到這裏的,若是我不幫你,你未必可以順利躲過去。”
顧笑存露出一個不屑的表情:“那些雜碎,也配讓我‘躲’?若不是為了……”顧笑存剛說了一半,就意識到自己此刻過于放松了,完全失去了平日裏的謹慎,有些惱怒,眯着眼,道:“有何憑證?”
林清時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從他的語氣裏猜出了他惱羞成怒的情緒,心中立刻猜到這恐怕是一個頗為自負的男人,就不知道,可是真有本事了。一個人若是有真本事,他的自負便是強大的自信,若是沒有,那便是自大,可是要吃苦頭的。
心裏這麽想,林清時臉上便微微帶了些不滿的神色出來,左右是黑夜,她也不會特意去在表情上做功夫,卻不知道,顧笑存早就将她的每一個小動作,每一個小表情,盡收眼底。
林清時幽幽道:“那些人怕是要追來了,壯士與其在這裏與我要那些有的沒的的東西,倒不如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
顧笑存聽她這話裏明晃晃的拒絕之意,唇角微微下拉,對她幾次三番的違抗他意思的舉動感到不滿,冷聲道:“憑證。”
林清時感覺他冰冷的語氣,擔心真的觸怒了他,只好不甘不願的問:“什麽才算是憑證?”
顧笑存對她的配合略微滿意了些,莫名的想到那條化作碎片的絲帕,問道:“可有貼身之物?”
林清時挑挑眉,沒想到竟然是個登徒子,輕笑一聲:“你是想要女兒家的肚兜?”
顧笑存沒想到她竟然理解成了這個,霎時紅了耳根,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想說不是,卻不知為何又不想否認了。
林清時沒有等到他的反應,努力仰起臉,放柔了聲色,聲音裏帶着微微的誘惑之意:“可是要我身上這一件?”
顧笑存心裏猛跳,耳根更是紅的滴血,只是在這黑夜的掩映下林清時絲毫不知,她更進一步誘惑道:“壯士,你放開我,讓我脫了于你可好?”
顧笑存感覺鼻子熱熱的,低頭一看她一副陰謀快要得逞的神色,終于反應過來自己這是被耍了,立刻厲聲道:“女孩子家家的,腦子裏裝的就是這些腌臜東西?”
林清時聞言可委屈的問他:“女孩兒家的肚兜很髒嗎?”
顧笑存沒法回答她這個問題,立刻将自己原本的問題拐回正确的方向,“我是問你可有貼身的絲帕之類的?”
林清時這才像是恍然大悟的樣子,小聲埋怨道:“你早說啊,手帕嘛,我多的是啊。”
顧笑存皺眉道:“需得是貼身的。”
林清時立刻道:“沒問題。不過,你能不能松開我的脖子,讓我找一找?”
顧笑存松了手,冷冷道:“不要耍你的那些小花樣,不然,仔細你的脖子!”
林清時乖乖地應聲,轉身在床頭摸了起來。
沒多會兒,林清時道:“找到了。”
顧笑存眉頭微松,“遞過來。”
林清時看着面前輪廓模糊的黑影,将手中的東西遞過去。
顧笑存眯着眼看了一眼她遞過來的東西,唇角勾起一抹詭異的冷笑:“再向前遞一些。”
林清時聞言小步上前,眼中露出狡黠的笑意,“給你。”說時遲那時快,林清時大步向前,将手中的東西向前一刺,卻沒想到才一出手,就被人擒住了手臂,将手中的東西奪了去。
顧笑存看着手中尖銳的發簪,冷笑了一聲:“早就告訴你,要收起你那些小聰明了。”
林清時大力掙紮,終于惱道:“夜闖閨房的大色鬼!混蛋!大混蛋!”
顧笑存笑道:“沒想到竟是個潑皮無賴的丫頭。”
顧笑存說完這話忽然一頓,聽着遠遠傳來且越來越近的響動,一手将發簪放到懷裏,然後伸出雙臂将林清時整個人抱住,朝床裏一滾,用被子将兩個人蓋了個嚴實。
顧笑存低頭在林清時耳邊小聲低語,“人來了,想必你也是個在乎自己名節的姑娘,定不想要明日傳出什麽流言蜚語閨房豔史吧?”
林清時早在他提出要憑證的時候就猜到會有這麽一出,因此也沒有太詫異,只是他靠的太近了,呼吸都吹在她的耳邊了,令她有些不自在,她微微側頭,避開了些,這才小聲道:“等他們離開了你就趕快走。”
顧笑存嗅着鼻尖的淡淡的香氣,雖然沒有想入非非,卻也有些走神了,他沉聲道:“好,你不要再耍花樣了,你玩不過我的。”
林清時心裏惱恨的道:你倒是自信,往後走夜路的時候小心些,可別叫我遇見了!
其實,真遇見了她又能幹嘛,且不說她夜裏根本不能出門的事,就說武力值的問題,她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不過是想一想,發發怨氣,讓自己心裏好過一些罷了。
林清時點點頭,又想着他看不見,小聲的道了一句好。
不多時,門外聚集了好些人,火把的亮光将偌大的院子照的恍若白晝,橘紅的火光在窗子上打出絢爛的色彩。
門外有人敲門,一個男聲問道:“請問小姐可睡下了?”
林清時揚聲道:“還沒睡着。”
門外的男子又道:“小姐可有遇見什麽異常之事?”
林清時回道:“和平日裏差不多,寺院的廂房很好,沒有蟲鼠。”
門外的人詭異的停頓了一下,才道:“今晚柳尚書家出了刺客,逃到這邊來了,為防刺客就藏在着寺中,伺機害人,小姐可否讓我們進去搜查一番?”
林清時的聲音明顯有些惱怒:“我一個姑娘家豈能輕易叫人進房搜查,你這豈不是要毀我名節?”
門外的人沒管林清時的控訴,道了一句得罪了,登時推門而入。
火光将房間裏照的亮堂堂的,林清時縮在被子裏看起來又驚又怒,沖着進門搜查的人怒聲道:“大膽狂徒!待我明日回了家中,定要爹爹為我讨一個說法!”
為首的那個男子三十歲上下,聞言打量了她一番,見她只露出一顆頭顱,道:“我們這也是為了小姐的安全着想,還請小姐體諒。”
林清時狠狠瞪他一眼,用被子将自己裹緊,“那現在看到了,什麽也沒有,可以滾了?”
那男子輕笑一聲,沖身後的人揮手:“搜!”
林清時還未開口,門外便傳來一個女聲,正是穆婉的聲音:“我看誰敢!”
那男子回頭,見到穆婉,抱拳行了禮,道:“原來是林夫人,唐某失禮了。”
穆婉皺眉看他,心裏對這次的事情已經有了想法。這男子她見過,名為唐一德,乃是兵部尚書柳頁資手下的一名得力助手。而兵部尚書柳頁資與她夫君禮部尚書林沉亦素來不和,也難怪他明知道這裏住的是林家的內眷,也敢強行搜捕了。
穆婉冷聲道:“唐一德,你這是抱的什麽歹毒心思?竟想要搜我女兒住的廂房,柳大人就是這般吩咐你的?”
唐一德一聽這話,心知今日定要铩羽而歸了,不如這個時候識趣些,主動告辭,立刻道:“是唐某失禮了,還請夫人見諒。唐某這就帶人離開,今日打擾令千金安寝了,改日定上門賠罪。”
唐一德心裏再不願意,也不能讓自己主子被人抓住了把柄,此事可小可大,若林家真的撕破臉鬧到禦前去,吃虧的還是他們。
穆婉冷着臉,“賠罪就不用了,趕快帶着你的人離開這裏!”
唐一德連連應是,帶着人退出了院子。
穆婉看着一行人遠去,又看看窩在床上的林清時,嘆了一口氣,“早些睡吧,清兒。”
林清時點點頭,道:“娘親也早些休息吧,清兒不便相送了。”
穆婉理解的笑了一下,親自合上了房門。
屋內,林清時皺着眉看着站在床邊的黑影,“你可以滾了。”
顧笑存沒有計較她并不美好的口氣,看着她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頸,想到那幽幽的香氣,問道:“你叫什麽?”
林清時皺眉道:“這好像和你沒有關系吧?你該走了,相信你不是一個食言而肥的小人。”
果然,這話一出,面前的黑影便不再問了,輕輕呢喃了一句清兒,又像來時那樣消失在房中。
林清時看着漆黑的房間,徐徐吐了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滿滿的一章來了~~
好久沒有來小劇場了,上一個,大家看的開心點,然後早點睡覺,晚安,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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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後,當林清時和顧笑存成功會師,成為couple。
林清時:将軍,你還記得白馬寺的那一夜嗎?
顧笑存想起那一夜黑沉的房間裏美人如花的容顏,輕咳一聲,而後溫聲道:當然記得。
林清時立刻跳起來指着他的鼻子:你他媽的還敢說記得!特麽的居然敢掐老娘的脖子,是打算做一輩子的單身汪嗎?
顧笑存:…… 【那明明是一個很美好的夜晚(大霧)】PS:傳說中的口嫌體正直